桑梨回家后训斥我:“你明明都要走了,还对人家出言调戏做什么。”
我说:“这是dna里自带的本能,没办法呀!你要是在大街上看见你的韩国欧巴,估计也不会放过蹂躏人家的机会吧。我只是嘴巴上占点便宜,够矜持了好吧。”
完了我俩对坐感叹:“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现在的女人究竟都怎么了?”
任谁也想不到,桑梨这么个在职场纵横捭阖的聪明妞儿,竟然喜欢看韩剧。第一次看见她看韩剧看得热泪盈眶时我都吓了一跳。她还拉着我问我有什么感受,我看着屏幕上泪流满面的男主角,一时没拦住嘴,说:“现在韩国也流行变性手术了?不想让泰国专美于东南亚是吧?”——自此被桑梨列入“不能同看韩剧黑名单”,还荣幸地名列榜。
为了让我们的友谊万古长青,我后来还特意屈尊去混她们那个韩剧迷聊天群,结果被桑梨发现,见一次踢一次,誓要将我隔绝于韩剧之外,格杀于现实之中。
桑梨说:“我是现实精明,看电视蠢。你是看电视精明,现实蠢。”
我承认:“我是真蠢,你是假蠢。”
桑梨拍着我的肩膀说:“快别这么说,都是同区病友,一笔写不出俩蠢字,与君共勉吧。”
罗锐的事对我不是没有打击,但经历过陈念远这种级别的洗礼,我还是能挺得住的。
接下来我该上班上班,该摸鱼摸鱼,该和桑梨互相侮辱就互相侮辱,嘛事儿不耽误,这才是新时代没脸没皮没心没肺的四没女青年。
周一上班开例会,老葛照例无视女同志们在场,把手里一盒烟抽得**蚀骨。因为每月还得从他这领工资的缘故,大家都敢怒不敢言地在心里默默诅咒。
我正盘算着要是因为这个得了什么病到底算不算工伤给不给报医药费啊……就听见老葛说:“林晓,咱们过几天要出一趟差。你和小周跟我一块去。你赶紧把票订一下。这周,先去福州见几个客户,然后再去杭州和无锡。”
我一听出差这种事就头大。作为一枚新世纪的宅女,我一向以在家坐得住而著称。出差对我而言无疑是个苦差事,何况还是跟着领导去出差,更何况,这回还跟着个不知来头不知底细的周公。
我瞄了这俩人一眼,暗暗给自己默了个哀。然后凑起精神去打点一系列出差事宜。
回去先跟小叶要了这个地方的客户名录,一个个看下来,哪些需要去,哪些暂时不去,汇一个单报给老葛。
边弄边想这可真够乱的,一堆副经理,没个主管市场部的,让我这个打杂的去出差陪见客户。
完了开始订票。
刚打开网页,就听见电话响。这通热闹,小叶还在那边追着问:“名单我是给你打几份啊?需要给周庆也打一份吗?”
我一边跟她点头示意,来不及看来电就按下了接通键。
电话里寂然无声。
我开始还以为是骚扰电话,喂了几声,没回音。
正打算看来电,就听到话筒里传来幽幽一声:“晓晓。”
我的心瞬间变成了被压在几十层垫下的一颗豌豆。
从办公室出来的时候我已经想了半天。自接了曾琦的电话后,就没有再做进去一点事。
我坐在那发呆,盯着雪白的笔记本纸页,拿一支水笔漫无目的地画,一直把名单上的字划得像仓颉甫造出来的——没一个人认识。
曾琦来了北京,她约我见面。
我没有设想过这种局面。换了我是她,感觉对这种场面是避之唯恐不及的。抢男人的事我没干过,也不知道别人是什么心态,抢了之后还找前任更是做梦都不敢梦见——来作甚?示威?恳求原谅?总不会是来跟我借钱吧?
我安慰自己:只要不是借钱,万事好商量——一会儿千万记得不要把水泼到人家脸上。
我给了她午休时间。不知道要谈什么,见面有什么意义,也不想约到晚上跟她做推心置腹痛哭流涕状。
我仅存的一点教养让我不要扑上去抓破她的脸,但仅存的意思就是——剩的也就这点儿了。
直到坐在公司附近的快餐店里,我还是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出来见她。陈念远和她都已然成为过去式,现在这种会面,是因为要给自己一个什么交代吗?
曾琦就坐在我对面。她今天化了一点淡妆,唇有一种娇弱欲滴的红。往日的好身材倒是不见了,只穿着一件略嫌臃肿的黑色羽绒服。
我是出门前才冲到洗手间匆忙化了个小妆,对着镜咬牙切齿地自我激励:林晓,输人不输阵,我看好你!
曾琦磨着手里的一杯热白开,她看我一眼,整个人的神态都是怯怯的。
我来时的上想了好几种出场范儿。有高贵冷艳版的——因为今天服装道具不配合而作罢;有怒气冲冲版的——因为大庭广众下还要脸面而作罢;有嗤之以鼻不屑一顾版的——因为已经不是正房而忽然觉得没意思而作罢。
最后见到曾琦时,我反而什么表情都没了。
淡得就像她手里那杯白开水。
我不说话,就那么看着她。她好像比以前稍胖了一点,头发剪短了。看着看着,我渐渐有点迷惑起来:这就是那个陈念远宁愿抛弃我也要和她在一起的女人?这就是那个和我从小一起长大一起玩一起闹一起谈恋爱的女人?
这个时代,真是人人都是千面英雄,万不可小觑。
曾琦终于开口了:“晓晓,我知道我没资格这么叫你了,我也知道我应该是没脸来找你的,我连对不起都不想跟你说,我知道你现在肯定特别不想听到这句话。”
你看,她多么了解我。信任就是这么一把刀,你把它送给别人,人家能持刀护卫你,也能反过来捅你一刀。
我忽然不想再看她了,默默把目光移开。
入了冬,这个城市的空气愈发糟糕,整个天空一天天都是灰色的。
这种天气,稍微隔着点距离,人脸都看不清,遑论人心。
我没有把杯里的水泼过去,没有扑上去扯她的头发抓她的脸,没有对她破口大骂,我甚至连一个轻蔑的眼神都没有给她。
我看着她好像一个陌生人,如果现在陈念远也在,那么我能给他的也只是这个。
不知道为什么,我平时脾气易怒,暴躁,稍有不顺心就炸毛,但每逢变故,却都能摆出一张镇定自若的脸。好像那些耐心和沉稳日日都在沉睡,就等一个需要的时刻才破壳而出。
你就算玩游戏,也不能动不动就放大招是不是。
不过我觉得现在就是召唤它们的时刻。
我问她:“你不想跟我道歉,你也觉得没脸找我,那你现在是在干什么?”
自己想一想,居然笑起来,“是亲自过来给我送喜帖的吗?这事还得劳动您?客气了简直,陈念远知道我邮箱地址啊,环保时代,发个电版的就行了。”
还是没忍住,还是不够姿态好看气质高贵。谁叫我是他娘的凡人一个。
曾琦的脸色变得更白,她盯着桌上小花瓶里插着的塑料玫瑰花,放在面前的两只手互相绞在一起。手指纤长,指甲是透明的颜色。
我看了看表,终于按不住那一点厌恶和不耐烦,说:“再有半个小时我就要上班了,你有事就说。”
曾琦还是没开口。看起来她有很多话想倾吐,可惜这次,我不会再是她的听众。
自从这件事发生以后,我对那种抢了闺蜜男人的女人特别好奇,特别想问她们一句:值得吗?啊?值得吗?就因为一个男人?一二十年、甚至更久的情谊,都抵不过一个男人?脑里都在想什么?
我把面前杯里的水一饮而尽,放得久,已经微凉。喝下去感觉一条凉凉的线直灌到肚里。
一点吃饭的胃口都没有,我起身要走。
曾琦低低地说了一句话。
我僵在那里。
曾琦说:“晓晓,我怀孕了。”
我感觉有锤一点点把我楔进脚下的地里。
听到这句话的第一反应居然想反问她:怀孕了?跟我有什么关系?是来报喜的?是来显摆的?还是来跟我分享快乐人生的。
我木然说:“哦,满月酒还没摆,现在要份钱也早了点吧。”
说完忽然觉得脸上有动静,下意识地伸手去抹。
满口荒唐言。一把辛酸泪。
怀孕了。陈念远那时几次反对我要孩,他说,林晓,咱们目前养不起啊。
现在他的新欢我的旧识跑来跟我说,她怀孕了。
我觉得人生是一个莫大的笑话。而且讲得没完没了。你以为结束了,但发现自己还站在镁光灯下,一脸的油彩,一副小丑妆容卸了几次没卸掉。
不换个卸妆油简直无以对抗人生。
心里是爪挠心的疼。我知道这跟我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这是陈念远的烂摊,是他俩的新生活。为什么要告诉我。
最奇怪的是,为什么我还会掉下泪来。
现在忽然后悔过边杂货店时没来得及买瓶硫酸。
曾琦看我半转着身没动静,只好自己站起来。她好像还怕我不信,把羽绒服扣解开。
我没控制住自己眼神,瞄了一下,她的小肚已经有微微隆起。
我迅速收回眼神,拼命慰安自己:今天晚上得多吃点,中午没吃饭,晚上要多吃,还得吃提拉米苏,还得吃杨德怀的萝卜条,配米酒加咖啡。
曾琦低下头,很艰难地跟我说:“晓晓,我想求你帮个忙。”
我说:“妇产科的医生我可不认识,不过陈念远做销售这么多年,教九流他都熟,能帮你找个靠谱的没问题。”
曾琦忽然哭起来。
任我心绪转,都被她哭得茫然了:她哭什么?这不是喜事吗?虽然是奉成婚,但这年头就算是奉成婚也都喜气洋洋的,她哭什么?胎儿有问题?
想到这连忙打住,我刚才是想泼她硫酸,但肚里的孩才叫真正无辜。
我们这些成人没有谁是干净的,谁也不清白。
我也不想上去假惺惺安慰她,但是心里也着实迷惑。看她嘤嘤哭了几声,才抬头看向我:“晓晓,陈念远不愿跟我结婚。”
我禁不住抬头往天上看了看:您看看您安排的这些个戏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