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换了以前,遇到这种局面,我势必要当场尴尬得哭出来。但今天?开玩笑,林晓连韩剧那种狗血桥段都亲身披挂上阵出演过,面前这种区区小事若也难得住我,我不如即刻自挂东南枝。
我调整一下表情,力图让自己表现出和煦温柔这种自身尚不具备的素质,但嘴里的话还是将我无情地暴露出来:“西小姐?是达西的那个西对吧?”
料她这种九零后青春少女也没看过周星星的经典零零七,所以我转而对罗锐微笑道:“罗先生,谢谢你那天出手相救。今天这顿饭,算我的。”
说完取出钱包,扬手结账:“服务员,麻烦买单。”
罗锐也没有拦我,他沉默着看我结账。自打那个闻西出现后,我全程微笑示人,尽管感觉那个笑漂离得像是宇宙里的一个卫星碎片,在脸上左支右绌,随时都要脱轨而去。
女孩倒是一副吃惊不已的样,伸出一只手空拦我:“这位小姐也客气了,我们小罗哥哥哪天不做十件八件的好事啊,都感谢得像你这么隆重他哪儿还顾得过来啊。一顿便饭而已,当然是我们请。”
我连想都没想,顺势就把手收回来了,笑眯眯地说:“那就谢谢闻西小姐了。我还有点事,先走一步。”
谁也没想到我会这么不客气,任罗锐脸板成那样,我都看见他嘴角微微一扬。
闻西反而愣住了,她扭头瞪住罗锐,罗锐看看她,一副无话可说的样。
我也懒得接着看这俩人做戏,直接就走了。
走出门厅才发觉自己气得牙齿都有点打战。奇怪,我气什么?我对自己说,罗锐算我什么人?一面之缘而已。
站在边挥手打车,挥来挥去,都快变身招财猫了,好不容易才挥过来一辆空车。
我扑到车门处,刚打开车门,听见师傅的电话响了,他拿起手机接电话。
电光火石间,我忽然想起我的手机。
但是刚才那种情形,我到底回不回去要呢?那场戏应付下来,完全是凭借一鼓作气,再回去可就是衰而竭了。
迟疑间师傅已经接完电话,问我:“上不上车啊?去哪儿啊?”
我只好赔笑道:“对不起啊师傅我忽然想起一事儿暂时不用了……”
依帝都打车的难,师傅没冲出车门揍我一顿就算懂礼貌有教养了。换了我是他,不喷这种乘客一脸汽车尾气都对不起今天要交的份钱。
咬了咬牙,我埋头给自己鼓劲:林晓,怕什么,又不是被捉奸在床。你是个无辜群众好吧,你是受害者,是被牵累的人,窦娥都没你这么冤,今儿这情形,权当出来蹭顿饭了……
就这么嘀咕着,我又回了餐厅。
还没进餐厅门,就差点和人撞个满怀。
罗锐一手提着包,一手扶住我。
我俩都是一愣。他身后又跟出来闻西,提着几个袋说:“你等我呀跑那么快干嘛……”
罗锐不理她,先是往外走了几步,让开门口,接着问我:“你怎么回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刚才鼓那股劲儿忽然集体叛变,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好吞吞吐吐说:“我的手机……你还没给我呢……”
闻西已经走过来了,她扫了我一眼,转身对罗锐说:“我可没开车啊,你得送我回去。”
罗锐想了想,对我说:“手机我忘了带。”
我吃惊地话都说不出来了。见过无耻的,没见过这么无耻的,我信他才见了鬼。
罗锐接着说:“我忘在公司了,现在还早,你如果急着用我就带你去取。你看呢?”
闻西说:“我也去。”
罗锐马上说:“你自己打车回去。”
闻西不依:“你知道北京这种地方打车有多难啊!”
罗锐忽然一把抓住我的手。
我那会儿只觉得脑一懵。
当然我不是十六岁纯情少女,被男人这么一抓手就天旋地转了。但鉴于之前我对人家心怀不轨了好一阵,所以这么一来被搞得很心虚。
还没等我在甩手挣开给他一耳光和反手与他交相互握之间辗转出来个头绪,罗锐已经拉着我往停车场走了。
在看到闻西脸上那种震惊愤懑的神情后,我决定握住罗锐的手。
后来桑梨一针见血道:你就别给自己的好色找借口了。
一走到车边我俩才算有了点被捉奸在床的觉悟,几乎是同一瞬间忙不迭的松开手。
他帮我打开副驾驶的车门,我犹豫一下,罗锐已经笑道:“我知道你们女孩有不能随便搭乘陌生人车的传统,不过咱们也算并肩战斗过,应该不算陌生人吧。”
我只好笑笑,上了车。
罗锐系好安全带,先颇为诚恳地向我道歉:“真是对不起,又把你拖到这种乱七八糟的事里来。”
言罢又是自嘲地一笑:“我都快成道歉专业户了。”
我觉得自己再保持沉默就显得好像真生了他的气一样。人家跟我又没什么关系,我也不至于摆出这副表情来。赶紧拿了手机走是正事。
于是我正色道:“罗先生,你和这位闻小姐闹什么矛盾我不知道,你刚才用我解围我也不计较,好歹你也是救我一次,我帮你这次,咱们也算两清。现在麻烦你把手机还我。”
说完这句自己心里都觉得虚,刚才明明你也去握人家的手了好吧,闻西看没看到是两说,难道当事人也感觉不出来吗?
果然罗锐半晌没吱声,这时闻西已经踩着恨天高过来了。还没等她近身,罗锐就点火倒车了。
车都开出停车场了,我还能听见闻西落在后面清脆的喊声:“罗锐!你给我等着!”
我觉得不好对别人的私生活进行什么评价,尤其是不熟的人。所以决定对罗锐这一摊事不置可否,继续执着地要我的手机。我才不信他那套忘在公司了的鬼话。
罗锐没答我,他闷头开了一会儿车,忽然对我说:“闻西不是我女朋友。她……”
他迟疑了一下,艰难地说,“是我前女友。”
我要手机的要求落到了聋的耳朵里,自然一肚没好气。忍不住还是多了一句嘴:“罗先生,恕我交浅言深,她这个架势可真不像是前任。”
说完在心里猛搧自己嘴巴:闲的了你!
罗锐看了我一眼,然后专心开车。
他问我:“你家住哪?我送你回去。”
我说:“不麻烦,前面地铁站放我下来就好。倒是要辛苦你帮我把手机拿出来。”
若不是为了维系这副来之不易的淑女外形,我几乎要把他的包抢过来寻一番。
罗锐还是没说话。
我看见他的手机搁在台上,伸手就拿过来,拨了自己的号码。
熟悉的铃声在车内响起来。我盯着罗锐。
手机在他身上。
罗锐叹口气,看了看前面,靠边停下车。
他从衣服口袋里拿出我的手机。我接过来。随即要开车门。
罗锐比我手更快,他立马锁了车门。
我扭头怒视他:“你干吗?想抢劫是不是?我告诉你,劫财没有,劫色……也没有!”
明明是一副眼看剑拔弩张要拎起砖头拼命的场面,被我不着调地搞出了莫名喜感。
罗锐果然又忍不住笑起来。
一看见他的笑脸,我的气势就没了。只好安慰自己:算了,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想我林晓堂堂一条好汉,想来也不是头一个惑于美色的。
罗锐说:“那我能不能再给你打电话?”
我**地很有骨气地说:“不能。我不跟有妇之夫纠缠。”
罗锐说:“我是单身……”
我马上截道:“也不跟有前女友的男人有来往。”
罗锐叹气:“林小姐,你这个要求也苛刻。”
我说:“我是处女座,有洁癖。”
反正我决定跟这个男人以后老死不相往来,把自己说得越难以接近越好。
正僵持间,我的电话突然响了。
我低头看了看来电,是桑梨那个八。
我按掉电话。
没过一分钟,她又不屈不饶打过来。
我只好用手捂着听筒接听。
桑梨上来就欢天喜地地问:“怎么样怎么样?乐不思蜀了吧你,敢挂老娘电话!”
我一时脸色还拐不过来,梗着声音说:“我马上回去,你晚上还加不加班?”
桑梨愣了一下,听出不对劲来,问:“怎么了?”
我没说话。
桑梨说:“我手头的活儿这就完了,打算回去呢,你在哪呢,咱们出去吃宵夜吧。”
一向食物是人生最好慰藉。大时我俩有谁不开心,就爬墙出去吃东西。那时候穷,要两份炒粉,一壶店主自家酿的米酒,喝起来真甜啊,可是很快就能醉掉。
醉掉了,就可以游离于现实之外。我们并肩坐在教楼对面的小山坡上,透过月亮门向下张望。
彼时草正长,柳正青,花月正春风。
而所有的不开心,都可以即时将之溺毙在酒与食物里。
我说:“我想喝米酒了。”
桑梨马上明白了,她说:“你回家等着,我们公司楼下就有小店卖江南米酒,也是自己酿的,良心出。超好喝。我给你灌一桶。”
末了她还很贱地加了一句:“宝贝儿我爱你,快回家洗干净了等我。”
车隔音很好,加上桑梨那副大嗓门,我估计罗锐都能听个**不离十。
于是我在脸上挂上一副很为难的神色说:“罗先生你看,其实我一直不明白自身取向……白活了二十多年……就在刚才,接到梨梨电话的那一刻,我忽然能确定了……我知道你是明人,希望你不要对我们有偏见。”
罗锐大好青年,显然没有应付我这种有板有眼满口胡柴的经验,唯有啼笑皆非。
我坚持要他把我放在附近地铁口。临下车时他又一次跟我说“对不起”。
我怎么那么烦“对不起”这个词儿呢?大概就是从陈念远头一回跟我说出口的时候吧。他们态都这么诚恳,好像错都在他们身上一样。
其实错在我,因为迟迟没有意识到自己原来是个****的事实,才会把所有事情都搞得这样狼狈。
人要是过敏感,稍有风吹草动就焚诗烧帕固然不好,但过于迟钝如我者,怕也不是一件能乐观得起来的事吧。
我没有把车门摔到罗锐脸上,完全是因为他长得比陈念远英俊的缘故。所以下车后我忍不住很认真地问他:“你平时做不做护肤的?”
照罗锐目前跟我熟识的程来看,他根本不了解我的思维跳跃,更没想到会跟一个女人在车水马龙的街头讨论起护肤问题来,所以起码愣了有一分钟,他才说:“不做,我偶尔去做健身。”
我遗憾地点点头,说:“可惜,我本来想问问你用了什么护肤才长这么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