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再去公司,我恍如再世为人。连看见老葛都觉得他慈爱可亲。
所以早早去茶水间帮老葛泡了他最喜欢喝的黄山毛尖,端过去的时候,老葛还有点奇怪:“哟!今天这么好,有什么喜事了?”
我正色道:“尊敬老总是应该的,自己有没有喜事都得做。”心里按着《改变1995》的调哼:按理说劫后余生也是喜事一件……
老葛抿一口茶,说:“少跟我贫。正好要找你,我给你们招的那个策划副经理一会儿就要来了,你作为行政经理先见一下。”
有行政经理职称、没行政经理待遇的林晓大力点头:“好的葛总。”出了老总办公室依旧哼着:头衔不断的改变改变,我的工资却不愿离开从前……
没哼两句,撞上一人。
是柳燕。她不知道在想什么,走起来心不在焉的,眼神就没离开过地上,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撞了一下,她才回过神,忙问我:“没事吧小林?”
我当然没事,她又不是时速70码的改装跑车。
柳燕看我刚从老葛屋里出来,冲那边一努嘴:“老葛今天心情怎么样?”
我说:“挺好。刚帮他泡杯茶,还跟我说今儿要来新策划。”
她说:“我听说了,正好我要去给他交上礼拜整理的资料来着。”
我点点头。忽然觉得柳燕这段时间好像正常了,不在办公室聊八卦了,不在公司群里发搞笑黄色图片了,更邪门的是,居然连无所不用其之手段来证明自己年轻貌美这种日常工作也不进行了。
以前经常在午餐时分听她哀叹:“今天小区里又有个刚大毕业的小伙追我,搞得人烦死了!都不知道怎么拒绝!”
我恶毒地在心里回答:把你那大板牙露出来冲人家乐一个就行了。
我也就是敢来点腹诽,一次小叶听不耐烦,堆出一脸义愤填膺对她说:“这也欺负人了吧!啤酒瓶盖儿打不开可以去买起嘛!能花几个钱?”——定力浅的同事差点没当场把饭喷出来。
回到办公桌前,看见聊天提示窗口,点开一看,桑梨紧着跟我说:“快点!我把你的qq号给那个罗锐了!他要加你,看见没?”
果然已经有信息发过来,名字是charlie。这也巧了吧!我的网名是snoopy。
桑梨撺掇着:“这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妹妹?天造地设啊……几十年前花生漫画就为你们牵好线了!”
我气结:“charlie是很普通的英名好不好?再说charlie和snoopy也只是一生的好朋友而已!”
桑梨无赖起来是一流的:“不管,缘分就是缘分。钟小八怎么不叫这个名?”
加上罗锐,他先发过来个笑脸。
我又想起来他那天扶着我时身上那种干净的味道,像初夏的树叶从嫩绿转为深绿的瞬间,隐秘而清爽。
回去后讲给桑梨,她不由分说拍拍我:“男人味。”
我说:“陈念远身上就没有。”
桑梨鄙视地看了我一眼,说:“我说的是男人,跟陈念远有关系吗?”
我回了个笑脸。
罗锐说:“不好意思,快年底了,要做各种整合报告,所以没能及时和你联系。本来想约你明天的,发生那种事,总该缓缓神。但又怕你急着用手机……今天晚上有没有空?”
我忽然紧张起来,拼命咬指甲,给桑梨发信息:他问我今晚有没有空有没有空啊!
桑梨迅速回我:靠!你是本校恋爱系高材生,你问我你有没有空?你说你有没有空?
我说:我要是说有空,会不会显得迫切不矜持急不可耐被人看低啊?
桑梨回了俩字:手机。
对!手机,这年头宁丢钥匙不失手机。我一下心定下来。
当然,我哪里会不矜持,只不过要急着用手机。
罗锐和我约好了晚上的时间和地点就下线了。看样还真的挺忙。
桑梨说:忙点好,男人整天闲着在网上陪你聊天,大半是没正经营生的。谁会那么有空搭时间搭精力搭网费搭电费的给你做精神导师啊?
我不服气:也有啊!未必人人都是付出要回报的。有时朋友之间就是很无私。
桑梨:你脑进水,我懒得跟你说。你记住:这世上人人付出都是要回报的。只不过有的回报是物质,有的回报是精神。有人肯听你失意倾诉,那是因为他失意时同样需要你做垃圾桶。
我可怜兮兮:难道我们之间也是这种关系吗?你不要这么冷酷好吗?我好心痛好心痛好心痛耶。
桑梨嬉皮笑脸回道:我比较高尚,不介意你情债肉偿。
靠,大姐,那你不高尚的时候难道要我命偿吗?
为了表示我也是忙人一个,我关了聊天窗口开始做事。好歹每个月老葛也给我们开着工资,把摸鱼当专业也怪不好意思的。
忙了一会儿,到中午了。照例叫盒饭,今天中午是油炸带鱼饭。
啃着带鱼我还感慨地想: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这菜里加了地沟油,吃起来就是香。早知道做这个发大财,当年我也报考个地沟油循环再利用专业了。
刚抹干净嘴,老葛叫我:“那啥,林晓啊,小周可能要晚来会儿,上堵车。”
看我茫然地点头,老葛说:“哦,就是那新来的策划,周庆。小周。”
我更茫然了——小周晚来为什么要告诉我?我又不是他的新上司。我们这些副职,一向都是统一归葛总管理调遣的啊!
老葛不负我望,果然开始消遣我了:“林晓,把你对面那桌收拾一下,腾出来给小周。”
我听了这话心里一气,立马想:老葛招的这都什么人哪!第一天上班就敢迟到,还什么堵车了?还不如说自己在“世界第九奇迹”西直门立交桥上转不下来被外星人拐跑了呢!满嘴跑火车,早上七八点堵车或许,现在都他妈十二点了,堵毛的车!
一边板着脸去收拾对面桌。上边堆着大家历来废弃的打印材料,复印机,扫描仪……群众一向是什么玩意儿重往上放什么,若不是地方有限,恨不得碎纸机都搬上来。帝都又不闹地震,用得着这么谨慎小心吗?
小叶有眼色,看见赶紧过来帮忙,还问我:“收拾这个干吗?”
我想了想,咬着牙说:“我最恨人家迟到了!”一边说一边在心里使劲扎那个周庆的小人。
小叶察言观色,马上表示赞同:“对!迟到的人都该拖出去喂狗!”
我犹豫:“不人道了吧?还是拉出去**米的好。”
小叶笑道:“林晓,就你善良,最喜欢叫人家生不如死了……”
我俩谈笑风生地在对这个周庆被轮惨状的想象里收拾完了桌。看,谁说背后说人坏话不好?没格可能大概也许……但随之而来的乐趣和力量明显与之成反比。
刚收拾得差不多,就听见窗外大门口那边嘀——嘀——嘀——,那个喇叭按的,从发声到停顿都透着一股不耐烦的腔调。
我搭眼往外一瞅,心想谁这么没眼色把喇叭按成这样啊,就看见一辆火红色的马六一下跳到眼睛里来。映着不锈钢的自动门,显得格外打眼。
我问小叶:“这是谁的车?我怎么在咱们院没见过?又来客户了?”
小叶也探头看看,说:“不认识,没听隔壁招商部的说今天来客户啊。嗬,听这叫唤声,够嚣张的嗨!”
我想了想,说:“不会是那个新来的吧?”
小叶说:“不能够吧这位同,你新去一个公司敢这个架势吗?”
我没好气:“我新去一个公司就不会迟到!”
说话这空,车已经开进来了。我俩各归其位埋头做事。没一会儿,办公室的门开了,老葛喜眉喜眼进来,身后还跟了个人。
我和小叶心照不宣地对了个眼神,就听见老葛说:“你们来见见新同事,咱们办公室新来的,周庆周经理,以后就主要负责咱们项目策划这一块儿。”
办公室几个人被迫起身,柳燕刚打外边回来,看见这情形连忙迎上去,说:“这是新来的小周经理吧?来,这边,这边办公桌都收拾好了。早听说小周经理虽然年轻,本事却大得很,葛总都跟我们提过好几次了!”
被她这么一引,好像变成她又搬又抬的收拾半天了。
老葛瞥我一眼,意思是你还挺会支使人啊,叫你收拾一下桌,你还知道往外推了!
我心想这种功劳我倒是懒得争,至于背黑锅的事——绿帽我也不知道戴多久了,黑锅凭什么背不得。反正虱多了不怕痒,身上颜色多了,大不了开个颜料铺做第二职业呗。
我假装没看见老葛的脸色,瞄了一眼这个叫周庆的。
他上身穿着件让人眼花缭乱的紫色衬衣,外面套着橙色羽绒服,底下是条嫩黄色裤。腰上还系着一条blingbling亮的细皮带。长得倒有几分堪称清秀的味道,只是这身装扮——隔着一张桌,我都能听见小叶的吸气声。
我只扫了一眼就赶紧把头低下去装着很忙的样,感觉他这种装束,再多看一眼我就按捺不住从眼里往外迸发同情的目光。
此君从头到脚都在发出无声的呐喊:要出柜!要出柜!要出柜!
我咬紧牙关才把“那就出吧我支持你!”几个字活生生咽下去。
小叶从对面电脑后探出半个脑袋,对着我轻轻呲了呲牙,一副牙疼不是病疼起来真要命的表情。
我低声说:“对吧?对吧?你也看出来了?”
小叶拼命点头。
我叹了口气:“现在觉得对人家**米也不人道了——即使是想象中的。”
小叶跟我比划了个手势。我莫名。
小叶又比划一下,看明白我的白痴表情了,她这回加上了旁白配音:“3800!3800!”用大拇指不动声色地往周庆方向点一下,又狂热地低声对我说:“那件衬衣!givenchy的!3800!”
妈的!我在心里暗暗骂了句脏话。非常想把她从电脑后面拽出来海扁一顿。
强忍了许久,还是装模作样地点点头,说:“我还以为你没看出来呢!”
忍了一会,终于没忍住,还是问她:“这衣服是女装部买的吗?”
小叶翻我个白眼。这个叛徒,势利眼也不用势利得这么明显好吗?前有柳燕后有她,叫我这个行政副经理简直无以为继。
我俩正在这无声地以眼神交战,桌边忽然站过来一个人。我用余光一扫吓了一跳,心想就他身上这些个颜色,我以后开颜料铺能不能从他那进货啊你说……
纠结间,周庆已经笑眯眯地递过来一个小盘:“林经理是吧?说起来真是不好意思,本来不该迟到的,我是想初次来公司,不好空手来,就去21cake给大家买点蛋糕。结果国贸那边堵车堵到死,这才来晚了。听杨晨说你帮我收拾出来的桌,真是辛苦,多谢多谢。以后同事还请多关照。”
我盯着他端的朗姆芝士上一小朵一小朵雪白的玫瑰,登时觉得革命工作不容易,小叶的叛变其实也是一件情非得已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