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一声轻轻铃响,墙上的时钟指向八点正。
我端坐在自己号码桌前,还没来得及仔细观察身前的这盏荷叶小灯,主持人就开始宣布规则:“请女士们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每位男士则坐在指定的桌旁,每个人只有八分钟时间,当铃声再次响起,男士请起身,移到下一张桌。其他各项细则我们都已经发到各位的邮箱及手机上了,相信大家也都看过,那我们就开始吧!”
开场的又一声铃响后,第一个男人坐在了我面前。
他一坐下来就让人眼前一亮,头顶明晃晃的。我不由斜眼看了看桌边的小荷灯,在他这种拉风头型的映射下都变得黯然无光。
话说男人没脖就不要打领带,尤其是不知道领带没打好还是他肚大,领带尖垂死挣扎了半天还是吊在前胸。
我镇定地垂着眼睛瞄了瞄,看到西裤也果然不负众望地短一截,露出脚上的白袜。抬头再一看,袖标也踏踏实实待在原处。
扫描一遍后,我长舒一口气:装备这么齐全,他不会以为这是“恶心八分钟”的恶搞约会吧?
光头男左胸上别了一个小小的“12”号码牌,操着一口山东腔普通话新闻联播主持人背台词:“您好!我是一名民营企业家主要做国内饲料市场我目前拥有两家公司市值上千万我今年十八岁因为一心扑在事业上所以没有找到合适的对象我的口号是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所以我来参加这个八分钟约会活动这样也不必浪费时间关于择偶要求我只想有一个温柔贤惠的女人帮我打理家庭生儿育女做好我的后勤除了这个要求外我还希望她肤白貌美身高不低于一米六五体重不超过一二历起码本科毕业最好是处女……”
他终于停下来,喝了口水,看看我的桌号,和蔼地问:“七号这位女士,你有没有什么要问我的?”
面对这样一个为抓紧时间连说话都不加逗号的精英人士,我只有腼腆地声明:“我不是处女,我巨蟹的。”
他的眼神一下就迷茫了。
然后我问:“我只有一个问题……那啥,八分钟还没到呢?”
第二位的自我介绍很简洁,在一一报上身高体重围身家清白无不良嗜好后郑重其事地说:“我在中石化工作。”
我说:“哦。”
冷场了一分钟,他见我没反应,又隆重推出:“我,中石化的干活。”
我点点头:“哦。”
如是者。
我终于忍无可忍,热情地问:“您是在中国化石研究所吧?属于科研单位?您说清楚点儿呀,要不我还以为您是中国石油化工的呢!”
铃响的时候,这位一脸忿忿:合着七号桌不仅耳朵背水平低,素质还差!
经历了十六分钟的聒噪,第个八分钟无疑是中场休息的最佳时刻。
带眼镜的男人从坐下来开始就没说几句话。他既不问我的相关情况,也没有咄咄逼人地开口自我介绍,只是坐在那儿不停地东张西望,脸色通红,猛一看我俩不像来相亲的,倒像是来表演被捉奸的。
在耳根清净了足足五分钟后,我终于忍不住开口问:“您是……需要我去现手语吗?”
他的脸更红了,吭吭哧哧憋了半天,挤出几个字:“我****我……”
我这俩月在桑梨那儿耳濡目染,听了这几个字立刻就想歪了,愤怒地说:“******你……”
他愣愣地看着我,说:“是我****我来的呀!”
我拿手背掩饰地搁在额头上,徐徐地擦了擦一头汗。
第四位倒是最爽快利的一个人,话没说两句就苦口婆心单刀直入:“小姐,你也知道,参加这种speeddate的,大多还是寻找419的。如果你觉得合适,咱们就一块出去;不合适,也不用耽误彼此时间啊!”
事后我给桑梨听的时候,丫拍案而起:“过分了!真不靠谱!”
然后安慰我:“林晓,虽然你表面淑女内心放荡,但他也不能上来就表白啊!一点儿前戏都没有!”
我低头看看自己,狐疑地问:“我表现得有那么明显吗?”
和第五位谈起来的时候,我几乎以为自己遇见了年轻版的葛大爷。
他一上来就一通狂喷,说自己是天朝台某某栏目席主编,曾执导过这个那个著名大型纪录片等等,和philippetilleul、antoinemartin等国际著名纪录片导演合作……
边吹边拿小眼睛戳我,感觉新上身的白色薄羊绒连衣裙都被他眼光给戳失贞了。
我心里暗骂:妈的,欺负老娘不看bbc和discovery吗?
瞟一眼表,大惊失色,我觉得过去一万年了,想不到才移动两分钟。
正咬牙忍耐时,调成振动的手机忽然在包里蹦了一下。
我不动声色地偷偷取出来打开看,是一个陌生号码:林晓你好!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我是钟明,钟小八。明天有没有时间?想约你去看个艺术展。盼复。
靠!经历了这五位爷,钟明简直就是以梦中情人白马王的形象适时出现在我脑海里。我立刻回短信过去:现在有没有时间?我在一个叫‘白昼’的酒吧,需阁下救场!
信息马上回过来了:那地方我和朋友还有桑梨他们一起去过。我离你很近,五分钟到。
我想了想,回道:五分钟后我在酒吧门口等你。
有了帅哥小八撑腰,我立马觉得人生还是有希望的,对面那个面目可憎的男人在灯光下也变得没那么讨厌了。在他还没来得及跟雅克。贝汉《迁徙的鸟》的拍摄发行扯上关系时,五分钟终于到了。
我迅速起身,正在这时,换位的铃声也响了。纪录片男楞了一下,幸好他也没乐观到认为我是急不可耐想约他出去的地步,所以还是谨慎地问了一下:“你去哪儿?”
我客气地说:“不好意思啊,我要去一下洗手间。”
他点点头,当我转身离开的时候,听到他在身后体贴地问:“需要卫生纸吗?”
从酒吧这个疑似犯罪现场逃出来,我一眼就看到小八微笑地站在灯下。
他今天穿了一件驼色短风衣,细腻的灰色细格衬衫从浅灰色毛衣的鸡心领处翻出,简简单单的蓝色牛仔裤,脚上蹬一双timnd的深咖色短靴,整个人看上去气质干净清爽,连带着身前的月光都变得朦胧莹润起来。
从我这个角看过去,他周身都笼罩在一层淡淡的光芒里,我甚至还走近去在他身边抓了两把,小八奇怪地问我:“你在干嘛?”
我说:“我越看你越像从画里走出来的一样。你最近吃什么了?成仙了吧?”
小八笑起来:“这真是我听过的最动听的恭维话。”
这时我才发现,这个男人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也是笑的。奇怪,上次见面我怎么没有这种感觉?
我不由扭头看了看酒吧,前人说得有理啊: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
小八是开车来的,一辆普通的广本,颜色却是跳脱的香槟色。不知道为什么,我在他面前觉得很踏实很放松,就抢先坐到副驾驶去,大大咧咧地问:“你这个公务员是个蛀虫吧?单位的车?”
小八又笑一笑,说:“单位的公车哪轮得到我这个小职员**,我这是自己的车。”
我说:“哟!还说自己不**?就你那工资,一年攒到头也买不到这辆车啊!那你那房咋买的?还没房贷呢!你该不会是个骗吧?”
小八没有答话,一边打火一边问:“你想去哪儿?”
我不在乎地想了想。说:“去哪儿都行!随便逛逛吧!”
小八居然没有再问我,他发动车后车头一拐,直接上了南环。
我从来没有发现,九点钟的晴朗夜晚是如此动人。初冬的风肆意刮起,有几片零星的落叶不情愿地滚落下来,车轻轻轧过去,甚至可以听到细微的断裂声。
这是一个四季分明的城市。冬天有温暖干燥的雪,温和犹如一个好脾气的男。
而南方,在陈念远的老家,那里只有无尽的潮湿,连记忆都拧不干。
小八的车里放着小野丽莎的歌,我听了一会儿,问他:“你知不知道我刚才在酒吧做什么?”
他摇摇头。
我又问:“那你干嘛不问我?”
他笑笑:“你需要我问吗?”
我点点头,认真地说:“需要。不然我怎么满足自己的倾诉欲?”
小八说:“那好。你刚才在酒吧做什么?”
我还没开口,自己先觉得可笑,仰靠在椅背上笑了半天,然后一点一点讲给小八听。讲得眉飞色舞,还时不时加上自己的评论观感。
小八听了半天,终于也忍不住笑起来,说:“林晓,看你样温良可爱,想不到你这么刻薄。”
我做个坏笑,大力拍着他的肩膀说:“后悔上了姐这辆黑车了吧?告诉你,后悔也晚了!”
小八扭头看了看我,忽然说:“其实刚才一见面我就想跟你说,你今天晚上真好看。”
不知怎么,我心头一跳,忙掩饰说:“切,我哪天不好看了?”
小八沉默了一会儿,说:“你刚才问我是不是个骗,难道你真不怕我是个骗?现在可是你上了我的黑车了。”
我不在乎地一笑,说:“桑梨知道我在哪儿。我出来时给她发信息了。我要今晚有啥事儿,她一定不会放过你。”
小八把车慢慢停到边,打开车顶的天窗。霎时满天的星星便一拥跳到我眼睛里来,活泼泼得像一尾尾小鱼。
我沉静下来,说:“你看,真不知道在北京这样霓虹灯漫山遍野的都市里还能看到星星。让人想起天气暖的时候,他们会甜腻如糖果。天气冷的时候,则一粒一粒,板着脸好像刚从南旅游归来。《小王》里说:如果你爱上了星里的一朵花,夜晚看天空是甜蜜的。漫天的星都是花。满眼的星。满眼的花。”
我等着小八嘲笑我这种突如其来的艺腔,但他没有说话。我转过头,看到他在看着我,眼睛泼溅着一朵朵星光。
他用温柔的语调说:“林晓,欢迎来到不纯真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