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修见军队停止前行,询问道:“军师,发生何事,为何止步不前?”
阎圃回禀道:“前方连接米仓道的桥梁,因为今夜暴雨缘故被河水冲断,大军马匹辎重难以前行,现滞留在岸边。”
张修举目眺望,来时涓涓的河水此刻变得汹涌湍急,犹如一道天堑横在面前。
这时,雷声乍响,天空黑云汇聚,大雨又接踵而至。
张修面露忧色道:“前有胥水河阻挡,上有暴雨倾盆,军中士兵大多不通水性,不可能在如此湍深的河流里涉水而过,这该如何是好?”
阎圃道:“我们此次出击是以轻装夜袭为主,不宜在山道曝露时间过久,必须设法尽快渡河才是上策。”
他团扇摇得越来越快,神情专注,似在思索过河良策。
就在这时,从河岸的另一边,出现了两三道人影。
这些人衣衫褴褛,身披蓑衣,应是路过的农夫,此刻听到声音后聚集在岸边,与张修军队隔水相望。负责领军的前军将领,来到岸边与河对面的人大声比划交流。
袁柏离他太远,听不清楚他在说些什么。但见那些人好像明白了什么,一个个调转回去,很快便消失在了夜幕中。
阎圃过去向那名参将了解事情始末,然后绕过地面的水坑,徒步走到楼辇车跟前禀报。
“这些人都是附近风陵村的村民,他们平日深受主公恩惠,皆信奉我教,视主公为再造父母,在河对岸听到我军沿路吟诵《五斗米律》后,便知主公驾临,纷纷赶来一观究竟。得知我军困境后,他们便急忙赶回村中,准备将村里船只调集过来,载我军渡河。主公平日以仁心德政教化世人,今日终见回报矣!”
张修一听,喜出望外,口中激动地连连自言自语道:“人不负我,人不负我啊!”
袁柏听到这些后,顿时傻了眼,原来大合唱竟然还有这样的效用!
片刻之后,从胥水河的上游缓缓飘过来一二十只小船。这些船靠岸后,阎圃便开始指挥军士有条不紊地登船涉水。五千人的队伍整整齐齐地在岸边等候,不见一丝的混乱迹象。
阎圃过来向张修汇报了一下现场的状况。
现在他们总共征集了二十条民船来帮忙,每条民船包括船夫在内可载六人,往返一趟大概需要半柱香的时间,五千人全部运完至少需要两个时辰。因为船的载量有限,大军的军马辎重都必须暂时舍弃。
听完阎圃的这番分析,张修原本松弛的眉头又再次紧皱起来:“两个时辰?这么长的时间,只怕是天亮了也运不完。”
“而且情况可能会更糟!”袁柏用手指着山腰的位置,表情严峻道:“你们看,山体表面有泥石滚落,岩层出现断裂的痕迹,这可是泥石流发生的前兆。现在雨下得这么大,照这个势头下下去,恐怕过不了多久,泥石流便会将我们吞没。”
袁柏从小在山区长大,那里是泥石流多发的地带,他家所在村庄不止一次被泥石流吞噬,所以从小到大,他对泥石流这种东西特别敏感,对于它的活动规律也摸得十分透彻。
像斜谷这样封闭狭长的山道,要是发生泥石流,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一个个神情都变得紧张起来。
张修道:“趁泥石流未至,我们还是赶紧沿路返回汉中,你们看如何?”
阎圃摇头道:“斜谷一路险且长,只有山体作为屏障,大军贸然撤返,可能不等出谷,便会遭遇山险,全军覆没。唯今天之计只有加快渡河速度,赶在泥石流到来之前抵达河对岸地势开阔地带,方能逃出波及的范围。”
张修短暂思考了片刻,也询问了其他几位谋士的想法,他们也想不出更好的方法,最终只能和阎圃意见达成一致,那就是全军尽可能在一个时辰内尽数撤离此地。
袁柏心中寻思,这一个时辰,就相当于现两个小时,要想在两个小时内用这样的方式把这将五千人全部运到对岸,根本是痴人说梦,到最后肯定有一半的人要被留在这里喂泥石流。
而且根据他的经验,根本等不到两个小时,最多一个小时内,泥石流便会降临。
他可不想到头来落得个被泥石活埋的下场,还是先想办法混到渡河队伍里面先逃为妙。
就在他正在思考脱身之计时,忽见张修招手,将辇车前面的一队卫士调了过来。
“你们几个护送军师们,还有先师先渡河,务必要安全抵达对岸,不得有误!”
袁柏一听,先是心中欢喜,后又表情疑惑问道:“您不和我们一起渡河么?”
张修笑道:“身为军中主帅,自当与麾下士卒共进退。只要这里还有一人未脱险,我便不会丢下他们独自离开。”
袁柏听了这番话后,心中滋味杂陈。他原本对张修这些人无感,但这席话又让他瞬间对此人肃然起敬。
是的,这些人里无伦是张修,阎圃,还是那些士兵,对袁柏而言,从头到尾都只不过是一个个没有生命,未来早已被注定的历史躯壳而已。他们的生死与自己一丁点关系都没有,就算今天侥幸得以生还,指不定明天就被哪一路诸侯给消灭了,完全没有必要对他们注入情感。
可是,事情的发展往往出乎一个人的预料,倘若张修带头逃跑,弃部下于不顾,袁柏反而不会考虑这么多,可张修偏偏又没有这么做。
他这个人就是这样,什么都不怕,唯独怕别人对自己好。
穿越以来头一次,袁柏从张修他们身上感受到这个时代散发出的生命色彩,那是真是存在,不容置喙,属于人的色彩。
没有经过太多的斟酌思量,袁柏心中已经定了下主见。
既然对方如此看得起自己,那么自己无论如何也都要想方设法替他们渡过难关。他拒绝了张修的好意,表示要和他一起留下来想办法,应对危机。
阎圃本准备和其余的谋士一起撤离,看到眼前的一幕,犹豫了片刻,也毅然决定留下来。
此情此景,令张修感动不已。他同时握紧两人的手,情绪激动道:“能结识二位,实乃张修一生之大幸也!”
袁柏微微一笑,然后把目光转移到胥水河面上,凝神静思。
其实仔细一看,这条这条河说窄不窄,说宽不宽,如果有条桥就好了。只可惜之前的木桥早已被大水冲毁,而且放眼望去,也似乎看不到有其它的桥梁。
他注视着那些反复来往于两岸的小船,眼珠也随着河中掀起的浪涌转动。忽地,他脑中灵光一现,右拳击掌,一条渡过妙计跃然浮现眼前。
“有了,有了!”袁柏喜上眉梢道:“我想到一个法子,保证可以在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让所有人安然抵达河对岸。”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哗然一片。阎圃用一种不太信任的目光打量他道:“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里全部渡江?这如何能够做到?”
袁柏从阎圃诧异的神情中收获了满足,他整理下条理思路,当着所有人的面用尽可能简洁的描述将自己的想法道出。
“我粗摸着估计了下,这条河的宽度正好差不多相当于这二十条船只宽度的总和。只要我们把这些船都横向固定连接起来,然后把船舱的木板拆了铺在船面连成道路,这样不就成了一座现成的桥么?”
阎圃如有所思道:“此乃浮桥造法。昔日周文王‘亲迎于渭,造舟为梁’可谓早有先例。我自认为通博古今,情急之下竟未曾想到此法,真是失策!不过即便如此,想要在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里引五千人过桥,仍是不太现实。”
袁柏笑道:“那如果是这样呢。让骑兵在浮桥上骑马快速通过,步兵则跳在河里,抓住船外侧的边缘,同时向河对岸游动。这样以来,不仅节省了一半的过河时间,就连军马也可以保全。”
他的这番分析一经讲出,众人犹如醍醐灌顶一般,脸上流露出如梦方醒的神情。
张修连连大声叫好:“妙计,妙计,先师此法甚妙,军师,你就按照先师之意吩咐众人行事!”
阎圃团扇掩面,弯腰毕恭地回了声“遵命”,抬头之后目光恰好好和袁柏的视线相抵。
袁柏不禁咽了口吐唾液,把视线移开。但见阎圃嘴角微翘,冲他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摇动团扇拂袖离去。
这已经不是阎圃第一次冲着自己笑了,那是一种说不出异样感觉,就像是有一阵煦风在自己身上吹过,起初觉得十分温暖亲切,时间久了却又成了一种焚心的灼热。
造桥的行动有条不紊的开展起来。这些村民们都是木工老手,再加上阎圃指挥得当,很快一条用船搭成的浮桥便横堑在胥水河上。
袁柏仔细观察了下,这样做出的桥看上去远比袁柏想象中结实。绳索铁扣将各船与岸边紧紧相连,五千的军马在桥上通过的同时,也构成了一股负重,保障桥浮桥不至于被大水冲散。
大功告成,袁柏心情也变得舒朗起来,一屁股坐在辇车上,长长松了口气。
半个多小时过后,五千人的队伍已经悉数渡江完毕,此刻正在河岸边整齐列队,等待他们翘首以盼的那个人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