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柏、张修和阎圃三人共同坐在金色马车里面,作为最后一批人开往了河对岸。
张修啧叹道:“全程不到半个时辰,五千大军一人不少全部渡江,真乃奇迹也,先师不愧是先师!”
听到张修夸奖自己,袁柏心中很是高兴。不过他倒是一点也不觉得这是什么所谓的奇迹。这样的浮桥造法在古代应当并不鲜见,即便张修想不到,像阎圃这般的谋士也应当想到才是。
也许是自己对他的期望过高了吧,毕竟是连名字都不怎么记得起的一个军师,总不能拿他和孔明郭嘉那群人相提并论吧!
袁柏甚脸上不经意间流露出轻蔑骄傲的神色。
马车抵达对岸后,张修和阎圃开始商议接下来的行军方案。依照阎圃的说法,这暴雨可能要持续一晚上,再加上众军士在雨夜长途跋涉,已经疲惫不堪,他建议大军在风陵村调整休息一个晚上,等天亮再出发。
张修同意了他的说法,大军原地整顿了片刻后,便在村民们的引领下朝着风陵村进发。
就在他们启程后不久,背后斜谷方向传来剧烈的轰鸣声。无数碎石蜂拥滚落,扬起万丈泥尘,泥石流最终还是应约而至。
现场所有人都呆住了,他们心里面十分清楚,若不是浮舟造桥,恐怕现在他们之中的大部分人都要长眠在那里。
熟悉的乐声和吟诵声再次响起,属于五斗米教的恩泽第一次降临在这片贫瘠陌生的土地上,只不过这一次颂扬的对象非是师君,而是他们新找到的先师,尽管这一切并非袁柏心中所愿。
离斜谷以东五里远的一处僻壤之地,一座名为风陵村的小村傍着丘陵而立。
由于地势平缓,泥层坚实,这里并没有受到泥石流的威胁,在对面巴山山麓倚衬下,显得宛如襁褓中的婴儿。
袁柏举着一把竹伞,疾行在雨夜的丘陵小道上。他扬起袖子,扫了一眼腕部的手表,现在才是深夜三点二十分,离天亮还有将近三个小时。
真是漫长的一个夜晚啊!
沿途,他清楚地看到士兵们三三两两聚在临时搭建起来的草棚里避雨。尽管有村民们自发帮助,这里的草棚帐篷还是远远不够五千人使用。
来到风陵村后,阎圃下令将部队分成四部分,最精锐的主力部队驻扎在村外,一部分负责戒备巡逻,一部分人负责生灶煮饭,剩下染病负伤的士卒则是被移至民居里照养。
阎圃在部队入村的时特意下达军令,禁止部下扰民和向村民索要财物,违者军法处置,因此所有的士兵行事都十分小心谨慎,甚至不大敢声说话。
袁柏佩服阎圃治军的手段,有这样的谋士在一旁辅佐,何愁大事不成,也难怪张修如此倚重他,大事小事都放任他自己决断。
来到村西的岔路处,他原地伫立环视一圈,本想寻找这座村落的其它出口,目光却不经意间落在了远方穿流而过的胥水河上。
河面上,先前用来搭建浮桥的二十条小船正陆续返回风陵村。
因为是逆流而上的缘故,这些船行驶速度要远远慢于大军的行军速度,所以在大军进驻风陵村足足过了半个时辰之后,这些船队才缓缓返回。
袁柏留意了下这些船只,不知为何,他心中涌现出一股十分异样的感觉,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地方。
冥思之际,一名传令兵跑来,告知袁柏说是张修有事找他。
袁柏寻思多半又是和什么“先师”有关,他思考再三,决定还是趁着这次机会把自己真正的来历身份一次性说个明白。
在传令兵的引领下,袁柏来到河畔边的一座草寮里。那里,张修正斜倚在栏杆上一边欣赏雨夜美景,一边独自酌酒。
草寮一侧,一老一少两名村民坐在一旁似在与他交谈什么。看到自己来了以后,张修脸上浮现欣慰笑容。
他立刻上前招呼两人给袁柏认识。这二人一者是风陵村的村长,一者是村中唯一医师叶大夫。
虽然先前袁柏身上与狼搏斗时的伤口早已经过药物处理,但张修还是坚持要让叶大夫再次检查医治,以防止伤口在雨中浸泡过久而导致化脓感染。
袁柏也不好辜负他的好意,便脱下外衣,让叶大夫检查。
那名大夫在袁柏的背后大致打量了一番,便笑称这些伤口处理适当,并无大碍,只需日后汤剂补虚,药石调理数天即可。
他当面谢过了二人的好意,其实他对这些伤口也不并怎么在意,可能是因为身体过于疲惫,又或者是伤口上药的缘故,他并没有感受到多大的痛楚。
张修趁着这个空档和村长商量眼下的事宜。
村长告知张修,他已经连夜召集所有的村民为军中的士卒们熬制姜汤,而且也将随军草料备好,只等天亮便可以整备出行。
大体事宜商量完毕后,两人与张修简单寒暄了一番,便就此离开了,草寮之中只剩下张修和袁柏二人。
张修招呼袁柏和自己并排坐在一起,然后将身旁的一盘豆饼和一块干牛肉递给了袁柏。
“军中伙食简陋,还请不要嫌弃。”
袁柏从穿越到现在,滴米未尽,早已饿得是饥肠辘辘,毫不犹豫抓起一块牛肉直接塞进口中。
那种滋味难以用语言形容,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古人口味重的缘故,这牛肉中涂抹的酱料入口后就跟吃了苦药似的,涩得让人想吐。豆饼同样是粗粮制成,吃起来干尔无味,犹如嚼蜡。
袁柏心知汉代军粮主要以粟米、豆谷为主,粮食作物远没有现代那般丰富,再加上中原各地战乱不断,农田受损,百姓们生活艰难,饿殍千里,军粮更是供给困难。
他来的时候目睹过军士们架灶煮饭时的场景,多是糙米煮粥,清可见底,张修身为主帅所食用也只是炒米一碗,和他们相比,自己的待遇已经足够奢侈。
袁柏每嚼完一口,心中便涌现一丝酸涩。
“还可口否?”张修问道。
“嗯!”袁柏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问道:“张将军,我只是一名匆匆过客,与您素昧平生,您不必对我如此客气。”
他想起这一路的遭遇,张修每对他好一分,他心中便越添一分不安,紧张之余,神情难免忸怩。
张修看出他心中所想,不由哈哈大笑道:“你以为我是别有所图之人么?”
袁柏连忙摇头否认。
他轻啜一口,眼神中浮现一丝忧愁道:“你可知当我从前军副将口中得知你与恶狼搏斗的事迹时,心中有何感想?”
见袁柏没有作声,张修继续道:“狼为凶残狡诈之物,你与它缠斗至斯,说明你是勇猛兼具智慧之人。恶狼伤你,你却以德报怨,不肯对其痛下杀手,说明你怜悯苍生,怀有一颗慈悲之心。能在乱世之中做到有勇有谋,以德待人,这样的人难道不值得我张修去结交么”
说到这里,张修又猛灌了一口,神情流露出一丝钦慕之意。
袁柏略显讶异地看了看他,然后又低头沉声道:“不知道将军您有没有听说过东郭先生与狼的故事?”
张修摇头:“未曾听说,不妨说来一听。”
“简单地说就是东郭先生救了中山狼,结果狼却背信弃义,反要将自己的救命恩人吞食,最终还是在一名农夫的帮助下才侥幸捡回了一命。”
袁柏怅然若失道:“这个故事在我们那里人尽皆知,人人以此为戒,可我却傻傻地当了一回东郭先生,若是你们没有及时赶到,恐怕我早就成了恶狼的腹中餐。老实说,我现在仍是后悔万分。假如再让我经历一次的话,我想我一定会毫不留情地把它杀掉吧。”
张修看着他,微微愕然,而后又叹气安慰道:“这也并非你之错。昔日吕布悖主求荣弑杀丁原,曹操为求自保屠杀救命恩人吕伯奢一家,其行径之恶,远甚恶狼。人性尚且沦丧至此,又何况是一只畜牲。错的不是你,是这个世道,这个世道啊!”
他独自苦饮,面色之中流露出一丝忧国忧民的哀愁。
袁柏坐在张修身旁,清楚地感受到他的情绪波动,知道这份哀愁是他由衷而发,没有半丝的做作痕迹。
他外表看似豪迈,不拘小节,却是一名多愁善感之人。
就在二人谈话之际,随军主薄赶了过来,向张修汇报情况。
“禀主公,属下已遵照您的吩咐,将此次出征所剩余五百石粮食尽数囤积于村西的场棚之中。”
张修点头道:“很好,这里离巴郡只有半天的路程,军粮足以应付。风陵村的百姓生活本就不易,此番大军入驻更是消耗甚多,这剩余的五百石军粮权当留给村民们的谢礼吧。”
“主公仁慈之心当世无有,属下这就去办!”主薄向二人鞠躬一礼,转身出了草寮。
看到这一幕,不禁让袁柏对面前之人肃然起敬,这世上只怕没几个人能够对百姓做到如此细微的关心程度,在那一瞬间,他仿佛在张修身上看到了刘备的影子。
那个以仁义行走天下的刘玄德,不就该是眼前的这副模样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