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想自己现在正身处汉末三国时代,再看看眼前这些训练有素的士卒,袁柏脑中迅速闪现出一长串的三国人名。
张飞、张辽、张郃、张巍、张绣、张济、张燕、张任……
说起三国这段历史,他虽然不似“君权神授”那般如数家珍,但也好歹能说出里面大部分人的名字和事迹。他原以为这是一名张姓的武将统领的一只夜行军队,直到他的耳边再次浮响起那阵熟悉的,由管笙军鼓奏响的震耳乐声。
他留意到,在行军队列之中,夹杂着一个篷车方阵。车上坐着将近有百名乐手,身着黄色道服,头束三线巾,齐声吹奏胡笳、管笙。
篷车两边有百名黑甲军鼓手随行协奏,鼓声和笳笙之声交织在一起,不仅没有嘈杂之感,相反形成一股震耳欲聋的威仪气势。
莫非,在这个时代就已经有了军乐队这一说法?
袁柏的疑惑并没有持续太长的时间,紧接着耳边传来了轰鸣宏亮的吟唱声。
“时兮命兮,法夷四方。四季循兮,物泽道长。天地悠悠,敕令溯源。师君征伐,端吾正阳……”
所有军卒一边行军,一边口中吟诵,数千人齐声发出的声音穿破山坳,越过原野,令苍天为之颤动,厚土为之震鸣。
袁柏觉得自己的耳膜快要被震破了。
这样的乐仗配上如此充满宗教色彩的吟诵,再加上辇车伞盖顶端的缠绕的天师道联,袁柏只联想到了一个人。
“先师,你醒了?”猜想之际,袁柏忽然听到耳边传来一阵低沉厚重的中年男子声音。
他转过身去,这才留意到这辆辇车并不是是一般车驾,而是一座巨型楼辇。在他身后的另一头,筑有一间小巧玲珑的木制厢阁。厢阁长宽与车辙的长度相仿,里面桔光通耀,在窗布上倒映着一人残影。
透过残影,袁柏隐隐看到阁中人一手举着灯盏对着书籍专注阅览。
他靠近厢阁,鼓足勇气试探性地问道:“请问,您是张角先生么?”
阁中人闻言先是一怔,然后放下手中书册,轰然大笑道:“张角么,呵呵,当真是好久远的一个名字。”
“说起来,此人与我之父辈也算稍有渊源,其创立之太平道也与我教共出一源,但那也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
自黄巾贼乱纷起,张角殒命,已经过了足足有十五年,没想到时隔今日竟会被先师误认作昔日祸世之雄,真是有趣。”
阁中之人这番话虽然不长,但透露出的信息却颇为丰富,袁柏当即推断出了许多事情。
比如现在他所处的位置应当是位于汉中巴蜀一代,眼前坐在阁中的这个人想必就是大名鼎鼎的五斗米教的创始人张鲁。还有他方才说现在距离张角之死已有十五年之久,如果史书上所记载的张角死于公元一八四年之事不假的话,那么现在应当恰好是公元一九九年整。
弄清楚了这些事情后,袁柏心宽不少,总算是知道了大致时代背景,心里也算是有了底。
他想了想,问道:“有一件事我一直觉得十分好奇,为何大人您一直称呼我为先师?这两个字有什么特殊的含义么?”
阁中人微微一笑道:“请先师入阁一叙。”
袁柏咽了咽唾沫,隔着一层窗幕他都能感受到阁中人散发出的从容的气质,这也算是他穿越以来遇到的第一个有名有姓的真实历史人物,令他不由生出一股敬畏之意。
他耸了耸肩,推开阁门坐了进去。
这座厢阁里面的空间远比他想象中的要小,最多也就只能容纳量两人,袁柏坐下后便不敢随意乱动。
在他的正对面,一名中年男子静坐其中,身上的铠甲已经褪下,露出一袭单薄的青衫。摇曳的烛光映照在他那黝黑结实的脸颊上,烘托出一股扑面而来的历史沧桑感。
他的样貌看上去并不出众,以现在人的眼光来看,即便置于人群中,也不会引起任何一个人的注意,实在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人。
袁柏特意留意了他的衣着,是汉代的平民装扮,与自己身上穿得这一套差不了多远,看来这趟穿越之旅的准备工作做得还是十分成功的,至少走在大街上不至于会引来异样的目光,显得标新立异。
“伤好些了么,可还感到疼痛?”阁中人关心询问。
袁柏摇头道:“没有什么大碍,方才那一箭应该是出自您的手笔吧,多谢救命之恩!”
阁中人笑着摆了摆手,放下书册,端详打量了袁柏一番,道:“方才在雨夜泥泞之中无法窥得先师全貌,如今仔细看来,果真是清俊勃发,一表人才,无怪乎可以凭一己之力与恶狼纠缠至此。”
袁柏听了这番话,心里顿时不由地笑了,他大概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个会用这个八个字来形容自己的人吧,不管是否是恭维之词,至少他生平第一次觉得古人要比现代人看上去要可爱得多。
他虽不善恭迎,但还是礼貌回了句:“多谢张鲁大人夸奖!”
谁知这句话刚一出口,对方竟又大笑起来。
“我乃巴郡太守张修,并非张鲁,还请先师莫要再拿张修之名说笑了。”
袁柏略显尴尬,他只知张鲁、张角,却从未听说过汉末有张修这号人物,要么是他孤陋寡闻,要么就是对方在历史中实在太过不起眼,否则他是不可能会遗漏的。
要知道但凡汉末三国里面有名有姓的的他都能讲出个三五所以然来。
张修将手中的书页递给袁柏,道:“数个时辰在行军途中时,天空忽然雷声大作,然后飘下书纸若干。我命人将其收集起来,仔细一观,却发现其纸特殊,其字甚是怪异,非常人可解,于是便将此事请教与军师。”
“军师乃是通古博今之人,连夜召集文官集体研究,当即认定此乃天降启典,预言之文,将其逐字译出,再转交与我,并建议我务必要寻找出拥有此物之人。因为此人便是我教创教之主张道陵所预言的可以改变未来世间运势,解万民于水火的天一先师。”
袁柏目光紧紧盯在他递过来的那几页纸张上,眉头一拧,神情顿时变得复杂起来。
字迹功整,书写严密,符号间隔,左右排版,如果他没猜错的话,这几页“天降启典,预言之文”应该出自于他此行随身携带的二零二七年出版的简体中文装订珍藏修正版《三国演义》,定价三百八十五元。
先前穿越的时候,遭遇到暴旋气流,这本随身携带的《三国演义》因为是线装的缘故,中途开裂,大部分书页散落出去,没想到其中几页却落到了张修手中。
袁柏掏出怀中的残本,如今这本书只剩下最后六十页,至于前面的那四百多页,想来早已经吹散到了神州各地了。
“您是因为在我的身上发现了这些残本,所以才认定我就是所谓的先师咯!”袁柏恍然道。
张修笑了笑,道:“我观阅这四张残页,发现其文艰涩难懂,其中内容皆预示未来发生之事,其言论也颇合时势,如孔明在隆中提出的三分天下之策,便深得军师认可。种种迹象显示此书便是传说中的天降启典,而著此书者便是先师。”
看到张修这副认真的模样,袁柏想笑也笑不出来。
他总不可能直白地告诉张修他口中的先师其实是一千多年以后一名叫做罗贯中的明朝人,而且《三国演义》里面有相当一部分是杜撰出来的,又怎么可能尽数当真。
如果说它是天降启典,那真是天下第一的大笑话。
袁柏试探性地问道:“张修大人,您真得相信这本书中所言之事么?”
张修抬头凝视他片刻,俄而又笑道:“不可相信,又不能不信。”
“那您真得相信我是先师么?”
“你,并非先师,你手中的这些残本也非是天降启典。”
张修打开窗幕往窗外探了一圈,然后又关上窗门,凑到袁柏面前,神秘兮兮地小声道:“其实所谓的什么先师,还有天降启典,皆是我许久以前杜撰出来的虚妄之言,在这个世上其实并不存在。”
袁柏听后顿时冷汗直流,用一种无趣的眼神打量他,搞了半天,先前说了那么多的废话,原来只是为了消遣自己。
张修叹气到:“并非在下有意欺瞒,现如今之乱世,烽烟四起,兵燹不断,百姓们流离失所,民心难定。就拿不久前的关中发生的李傕、郭汜之乱来说吧,仅汉中巴郡两地就先后涌入难民二十余万。这些人背井离乡,长途跋涉来到汉中,途中又痛失亲人,遍体鳞伤,即便安定下来,也难愈遍心中创伤,四处生乱。
多年来,我一直思考该如何致力于在乱世之中保全百姓,使得民心凝聚,不至于在乱世之中丧失希望。但我之五斗米教力量终究有限,仅靠施舍救治手段终究只能治标,难以治愈民心。
我寻思许久,不得其法,沮丧之际幸得军师之助。他建议我借鉴古法,命人大肆造势,虚构出先师救世的言论,予民以希望。我觉得此法可行,便斗胆一试,若有欺瞒得罪之处,还请阁下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