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方卿看着那锦盒,若有所思的看了很久,最后还是回了卧房草草睡下。
夜,漆兮,暗兮;梦,缠兮,伤兮。
五百年前,淓山之脚,有二户人家比邻。
陆家,有女,唤作安娘,父亲告诉她,父母希望她平平安安一生。
文家,有子,唤作鉴铭。
陆文两家虽是比邻,却不大往来,即使一墙之隔。
少年十岁时听见墙的另一边有温润如水般的歌声传来,少年的心悸动了。
两年后,文家巨变,不过一夜,倾家荡产,文家夫妇也一夜归西。
鉴铭被青玉观的道长看上,便问他要不要随他去,少年懵懵懂懂的点了头。
离开的那天,在陆家门口,安娘见到了鉴铭,鉴铭也见到了安娘,这是两人第一次见面,鉴铭看到安娘的眼角似乎蓄起了满满的泪光。
从此,俗道两茫茫,天涯不可期。
转眼,十载。
安娘被征入宫,在步步杀机之下她登上了皇后的宝座,带给家族无上的荣耀。
封后大典上,难得一见国师的玉阶子要出席为帝后宣达天意。
呵,天意
一眼,从此陌路。
那天,你红衣如火,而我素衣清冷,我走上祭坛,告诉天下你是天命所归的皇后,默默告诉自己,我爱的人成为了虚伪之下的牺牲。
与安娘擦肩的那一刻,安娘的泪珠不再积蓄,而是喷涌,玉阶子看着皇帝为她拭去泪水,而他却永远不可能。
他们再见时,安娘已经是华发满鬓,她是皇太后,她命不久矣。
安娘气若游丝的对玉阶子说:“鉴铭,我知道我们再不复儿时的纯真了,我曾经抛过竹简到你家,问你愿不愿意娶我,我一心一意的等你,而你从来都不回我。”
玉阶子没有说话。
安娘继续说道:“鉴铭,我不要葬在皇陵,我想回淓山,步步惊心的一生就够了。你帮我,好吗?”
玉阶子还是不说话,安娘笑了笑,道:“鉴铭,还记得昭令三年吗?那个撞你的小宫女,她是我的侍女,我叫她传信给你,而我亲眼见你把信撕了,其实我想告诉你愿不愿意和我远走高飞,这个答案我等了一生都没有得到。我这样做是不是愚蠢的很。”
玉阶子还是没有说话,安娘苍老的面庞划过泪珠,玉阶子用衣袖为她拭去泪水。
安娘看着玉阶子,闭上了眼,她走的安详,幸福。
玉阶子与她十指相扣,缓缓说道:“安娘,若有来世,再不负你”
深深黑夜,谁也不知道他们的见面。
那竹简,他一直保存在身上,多年摩挲字迹已经不可见了,那是他的至宝,多年来唯一的精神寄托。
他记得,他和父母提出这件事的时候,父母勃然大怒,罚他在祠堂跪了一天!原因是他早有娃娃亲定下。
玉阶子把安娘葬在了淓山,并且筑起殿宇,唤作南庭,南者,难也。
玉阶子在安娘去后再未离开青玉观,并穷尽毕生所学,写下本本名作,佼佼者,当属《玉阶疏》。
在一个星汉灿烂的夜晚,玉阶子拖着病体,在昏昏的灯光下写下了给安娘的信希望能弥补自己心里可怜的愧疚,他小心翼翼的把信放在《玉阶疏》里。最后,自己勉强强的到了南庭,在安娘的墓碑边离去。
对他而言,只有安娘在的时候才是有色彩的,其他的年岁都是虚度,他不记得青玉观收了多少门徒,也不知去了多少门徒,他不知春生秋枯几度,也不知冬雪下的梅花又有多少次芬芳。
安娘去后,他潜心道术,不理尘事。
到垂暮的时候,他放弃所有了,在安娘墓碑边上故去,没有人知道他的离去,一如他对安娘的爱也是没有人知道。
没有了玉阶子的王朝更迭频繁,一直到大端才稳定下来,三百年的混战,被认可的只有玉阶子所在的朝代。
三百年的风云,卷起多少人的生命波澜,又淹没了多少人的辉煌。
天空微微翻起鱼肚白,李府上下忙的不可开交,原因是李方卿病了,昏迷不醒!
李方卿的额头沁出汗水,洪伯为李方卿请来良医,可是幽幽的叹气也令人无奈。
就在李方卿昏迷的第二天,李方卿突然醒来。
这可惊喜了李府一众,全府又开始张罗起李方卿的调理,李方卿却只是笑笑,依旧上朝的上朝,吃饭的吃饭,跟没事人一样。
到了休沐的时候,李方卿便去了成王府里,成王笑脸相迎,多番询问景况可好。李方卿都一一答了她。
“殿下,下官想去趟淓山,可是那里是皇家别院,故而,下官肯亲殿下指引。”说着李方卿便作揖了一下。
因为淓山是玉阶子登仙之处,故而是圣地,有御林军保护,闲杂人等是不可以进去的。文太妃去后,南庭便闲置,后来先帝怜悯弈王便将别院赐给了他。弈王是秦王的人,故而南庭便是秦王的势力范围,李方卿想进去,不免是在为难成王。
成王面露难色,不过须臾,便道:“李兄,淓山之事急不得,待每年春耕之事,文武百官会去淓山祭天,你看春耕之时可好?”
李方卿知道成王这是回绝他了,看来只有自己一探虚实了。
他回到府里,换上了一套农民的装扮,骑着马往南山去了,南山那里,或许可以让他得偿所愿。
颠簸了两个时辰,终于到了南山,他到了一竹屋前,敲敲门,道:“安心,你在吗?”
随着发出吱呀声音的竹门打开,门后立着一个覆着面纱的女子,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冷冷道:“李公子进来吧。”
安心是李方卿有次出门远足的时候在路边捡回来的,那个时候的安心灰头土脸,没有一丝丝的生气,整个人在垂死的边缘。
李方卿看安心一副男子装扮,自己也颇通岐黄之术,心内不忍,便带安心到了自己在帝京备考时的竹屋进行医治。发现安心是女子的时候李方卿也震惊了,他犹豫了,最后对性命的看重使李方卿最终下针医治。
安心是个很聪慧的姑娘,李方卿是个书迷,故而到哪里身上都会携带一本书,安心每次都可以猜到他带来了什么书,后来发现安心的文采并不输李方卿,或许,比李方卿更好。安心精通音律,琴棋书画无一不会。问她过往,安心只字不提。
“安心,你有办法去淓山吗?”李方卿知道安心足智多谋,远超他之上,故而李方卿也就直接问,并不拐弯抹角。
“你去淓山干什么?”安心走到琴边坐下,不紧不慢的问道。
“你可知道玉阶子?我最近偶得《玉阶疏》,上面记载着玉阶子和前朝圣德容敬太后的一段情,而且玉阶子就葬在其墓边。安心你是知道的,我一介读书人自有慕贤之心,我自小就仰慕玉阶子的才学,故而想去祭奠,你看这?”李方卿心里七上八下,他心里是真的想去呀,立马,立刻,一分一秒都不想等!
安心抚琴,丝毫不为所动,李方卿等得就像热锅上的蚂蚁,待一曲终了,安心冷冷的说:“腐儒。”
李方卿尴尬一笑,道:“安心,李方卿这里拜托了!我明日再来拜访。”说完李方卿就作揖,向安心作别。
安心看着李方卿离去的身影,怅然望去,许久,她又弹起古琴,抹挑勾扫,奏出天音,竹林里的鸟雀都被这声音吸引,仿佛是百鸟朝凤般的飞至竹屋边,静静的听那古琴的高山流水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