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还是骨肉亲情,看到父亲当街被砍,杨潇凡对父亲的憎恨一下子没了踪迹,所剩在脑里的,仅仅剩下幼时藏在心灵最深处的,对父亲最真挚的爱惜。
“爸爸,爸爸!”站在一旁的杨潇凡带着他响亮的呼唤,抜步跟着一大帮恶徒追了上去。
脚步一直迈着,没有停下,直到走进集市的中心。这时,从集市两边的路口又蹭出了两拨拿着刀子的人,集市中心的所有出口,都已经被截断,杨虎成也被迫的停下了脚步。
在幼小和胆怯之下,杨潇凡站在街道上,并没有凑过去,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父亲四处眺视而慌乱的眼神,正等待着恶徒一步步逼近。
“跑啊,你怎么不跑了啊?像你这样的脚力,不参加马拉松还债,真的是太可惜了啊。”一个身姿矫健的青年恶徒举起手中的砍刀指着杨虎成,恶狠狠的说。
带头的男子,向前凑过几步,用刀拍打着杨虎成的脸庞,使他惊慌失措得一下子跪倒在了地上。此时,杨潇凡眼里的父亲,哪里还有半点往日里与母亲争吵,而显得很凶煞的面孔,恰恰像一只半夜里被人逮到,不知如何逃窜的小老鼠。
“请你在给我几天时间,我一定可以把帐还上,请你再相信我一次。”杨虎成跪着用膝盖向前挪动了几下,去到那刚刚说话的恶徒头目跟前,两手掺着地面苦苦的哀求。
“已经给了你不少时间了,结果呢?哼!三番两次的避开我。”那男子拿砍刀的手臂往后一甩,一脚把杨虎成踹得翻倒在地上。
“这次不会了,真的!我一定会还上,我用性命向你保证,再宽限我三天好吗?”看到父亲捂着肚子,还是爬了过去,抱着那恶徒的脚苦苦哀求。
这一场景深深的映入杨潇凡的眼帘,使他心头痛得,像满满的溢出来了一罐子焚心的硫酸。可因年幼的他,在如此众多的恶徒势力下,又哪敢有半点去帮忙的想法。
“保证?!哼哼!你到地里狱向阎王爷保证去吧!”那名矫健的男子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咬着牙高高举起刀子砍了下去。
随着那名领头的男子一刀狠狠的落下,所有拿着刀子的人一涌而上,将杨虎成围得密不透风。
一把把辉上又砍下的刀子,一个个带着血丝而狰狞的面孔。这一幕,更是如有千万条毒蛇,瞬间咬住了杨潇凡的心头,一下子撕裂了他的心扉。
“爸爸,爸爸!!!”杨潇凡带着惨叫一下子从梦中惊醒过来,心痛和慌乱中,使他紧紧的抱着被子。他惊愕得有点凝滞的眼神里,透出了一阵阵失落和恐慌,汗水也已经渗湿了全身。
杨潇凡这时才明白,其实自己并没有那么憎恨父亲。他憎恨的是这几年为索要钱财,跟母亲争吵不休,而不顾家人生活的父亲。
而在印象深处,年幼时父亲的也曾抱着自己上过集市,也曾牵过自己的小手在家门内外徜徉散步。还有父亲屈身当马时宽大雄厚的肩膀,父亲扫动着他全身痒痒的,逗着他开心的胡子……这些留在心灵深处的记忆,让杨潇凡回想起来,依然让他如此的欣慰和渴望。
只不过现在,留下来的,也只有如同摔碎在地面上的镜子,美梦的残骸。就像这房子,以前也曾有过不少电器和装饰。而现在,也只不过充当了一个能抵挡日晒和风雨的空壳而已。
他并不知道,父亲为什么从奋力打拼一步步走向没落,到最后为什么会抛弃家庭而不顾,也不知道,父亲为什么会无厘头的埋没了自己善良的人性。不过在杨潇凡心里,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走上歧途的父亲同样无助和可怜。
噩梦中的尖叫声刚落片刻,慌忙赶来的杨丽梅直冲冲的打开了房门和灯,奔到杨潇凡跟前。而她看到捂着脸痛哭,全身湿透的儿子,杨丽梅心中已有一种莫名的恐慌和伤痛。
从刚才的叫喊声中,到现在的只身无助,杨丽梅一下子明白过来,杨潇凡同样收到了噩梦的侵蚀。
提着心头度视一番后,杨丽梅缓缓的伸出了双手,将处于茫然的潇凡轻轻的搂在了怀里。
因为还穿着睡衣,她显得很单薄的身子,紧紧贴在杨潇凡的额头上。无奈之中,伸出一只手不停地抚摸着杨潇凡的后背,带着深深的喘息轻轻的叨念道:“没事了,没事了……”
空气中宁静得,只剩下了杨潇凡带着哽咽的抽泣声。
过了很久,杨潇凡的哭泣和恐慌也渐渐平息了,杨丽梅从房里拿来了一条手帕,一点点的擦干净杨潇凡全身油腻的汗水,又找来了一套干净的衣服放在被子上,说:“好了好了,没事了,没事了。”
“妈~我梦到爸爸被很多拿着刀的人追着,他被人砍死在集市里了。”杨潇凡慢慢推开杨丽梅的怀抱,用哭得沙哑而带着少许哽咽的声音说。
“那只是梦,梦都是假的。”看着杨潇凡直愣愣的眼睛,杨丽梅露出了少许心酸。
“妈,你说爸爸在哪里啊,他是不是已经死了。”杨潇凡微微低下头,缓缓的放下眼皮,逃开了杨丽梅的视线,诅丧的表情仍落来了一滴余泪。
让杨潇凡这么一说,杨丽梅像被针刺入心头一般,却不知道该如何答复。而只将右手放在杨潇凡的脸上,轻抚着杨潇凡沮丧的脸庞,又抱着他的头轻吻了一口,说:“等下把衣服换上,好好睡吧。”
杨虎成所做的一切,杨丽梅自己本就深受其害。可是爱与恨这东西,终究是太复杂,没有彻底的界线。
同为夫妻多年的杨丽梅,揪心一想,感受共鸣,自己又怎能不滋生一点点同情和怜悯。只不过让无辜的孩子承受如此大的阴影,杨丽梅被涌出的心痛一下子哽住了咽喉,把本该道出安慰潇凡的话咽了回去。
“妈,对不起,这么老晚的让你醒来。”杨潇凡抓住了母亲放在自己脸上的手,牵强的笑了笑。
当看到母亲露出微微泛红闪亮的眼眶,杨潇凡从歉疚变成内疚。明知道母亲也同样没有父亲的消息,可是幼小的心灵,却还是收不住那一点点好的假象,仍偏执的问了一下。
慢慢的躺下之后,杨潇凡再也不想多问些什么。
“不要想太多了,好好的睡一觉,啊?”杨丽梅猛眨了几下眼睛,因为快要落泪,情急中把头甩像了别处。
她哪会不知道,自己的丈夫杨虎成给自己一家营造的噩梦与阴影。在给儿子带来这么消极的影响之下,给自己的的,又何曾不是焚心般的痛楚。
“嗯,知道了,妈,你也赶紧睡吧。”本来没有任何笑意的杨潇凡,为了能让母亲安心,却还是苦笑了出来,笑得如此辛酸。
“嗯。”杨丽梅忍不住,伸手擦了擦眼眶,心痛之下,便也不想多说什么,只能缓缓的站了起来,轻轻的带上门离开了房间。然而,房门并没有锁,只是轻轻合闭着。
回到卧室,杨丽梅已控制不住心中的涌出的苦水,揪着心头缓缓的蹲了下去。
她紧紧闭着眼睛,张大了嘴巴,背靠着房门失声痛哭起来。就这样等待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只想在儿子熟睡后,为了让自己安心而再去悄悄的看上他一眼。想起曾经的家庭,尽管平淡无奇,但一家人也不曾有过怨言。那时的生活中,笑声笑语装载着满屋子的幸福,因为平凡而快乐着,又何曾有过噩梦。
而想到现在,在落魄的生活里,为撑起整个家庭,给儿子营造一个好的氛围,安定的学业,杨丽梅深知已经没有属于自己的时间,哪怕是停下来好好的哭上一场,对于她来说,毅然是毫无意义的举动。
这几年来,除了跟天真的孩子相处的少许时间里,几乎没有笑容的杨丽梅,积在心里的并不是冰冷,而是麻木。
不知过了多久,杨丽梅才缓缓的擦干脸上奔腾而下的眼泪,慢慢的站直了身子。当她悄悄的打开了杨潇凡的房间,蹑步摸索打开了房灯,看到杨潇凡睡得甜美而安详的脸庞,杨丽梅旋即伸出了手,想抚摸而又不敢触碰,生怕自己轻轻的一触,会惊醒睡得如此安详的儿子,使得自己伸出的手掌,停悬在了半空。欣慰和无奈之下,轻轻地,杨丽梅离开了潇凡的房间。
躺回到床上,杨丽梅想到自己常年沉浸于劳作,自觉得给孩子的爱还是太少。几年的变化,让杨丽梅心中涌现的少许慰藉里,仍然参杂着许多酸痛和歉疚。而想到自己的丈夫,却为了赌乐,将自己的私心扩充得如此庞大,让本该自给自足的家庭,玩弄得没落无途。
一路背负着艰辛与坎坷,稍稍停顿,杨丽梅并没有一点睡意,把经历过种种痛心的回忆,像过电影一样,清晰的呈现在脑海里。关于杨虎成的一切回放,更如同涌出的泉水,一下子萦绕住了杨丽梅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