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昌隆帝所赐端午节礼外,皇后也有一份,接着元春亦有所表示,三份赏赐两前一后地赐到荣国府,与后者一起的还有元春赏赐给贾母等人之物,不消细说。
但是,因为园子将将竣工,贾政等正忙着题词诸事,所以荣国府的端午节不曾好过。
刚过完端午节,忘尘师太忽然打发一个有年纪的尼姑给黛玉送经书,荣国府一干人等自是毫无阻拦,忙传话到二门,让里头的人向黛玉通报,又将老尼姑请入门房稍作歇息。
黛玉正与姊妹们吃鲜荔枝,闻讯忙命美景和紫鹃亲自接进来,不是别个,却是忘尘师太身边跟随多年的圆慧师太。圆慧本是忘尘师太出家前的贴身侍婢,也曾嫁人生子,只是婚后不如意,遂随忘尘师太一同出家修道,倒将往事全抛了。
见黛玉有客,迎春、探春和惜春早在圆慧进来前便托辞走了,唯独宝钗仍端坐屋内,笑道:“我正要去找香菱顽,也想见见牟尼院的师父,你们先走罢。”
她不走,史湘云便也不肯离去。
黛玉虽不乐意,但圆慧已经进来了,也不好直白地让她们避开。
落座后,圆慧瞧了瞧屋里花枝招展的姑娘们,含笑对黛玉道:“听说施主遵从前诺,将许多钱粮舍与贫人,住持打发贫尼来谢姑娘一声,并送经书二部。”
黛玉愧受,正色道:“谢我作什么?依我说,那些人该谢师太才是。若是师太收了香火钱,他们哪里能得钱粮渡过难关?经书我收了,回去替我多谢师太,同时,再将我这两日抄的两部经书带回去给师太用。”说着,命雪雁取来。
雪雁用托盘捧来,笑嘻嘻地对圆慧道:“我们姑娘抄的是师太常念的经书,字迹比平时的经书大了两三倍,看得更清楚些。”
在牟尼院里住了半月有余,黛玉早发现忘尘师太眼神不大好,经文字迹太小便看不清了,所以回来后她特特抄写这两步经书,一则权当练字,二字也为尽心,她本人极喜欢忘尘师太的性格见识,倒有点忘年交的意思。
圆慧略翻看两页便觉察出其中的奥妙,脸上笑容更深了一些,道:“另外有件事叫施主知道,施主见过的妙玉,接了府上下的帖子,不日将至府上为娘娘省亲建造的园子里修行。”
黛玉早经历过此事,并不意外,倒是史湘云一面剥荔枝一面问道:“就是那个妙玉?”
宝钗问是哪个妙玉,史湘云便道:“就是前些日子林姐姐打发人送茶经的妙玉,不想竟这样巧,前儿府里去聘她,她不肯来,最后还是太太打发人下帖子去请她才答应了,姐姐忘了不成?听说这位妙玉师父出家前也是仕宦之家的小姐,因自幼体弱多病,买了许多替身儿都不中用,自己亲自出家才好了,却是带发修行的,身边又是嬷嬷又是丫鬟的服侍她。”
宝钗皱了皱眉,道:“僧不僧,俗不俗,不知是什么人物。”
史湘云将剥了皮的荔枝塞进嘴里,一面大嚼,一面笑道:“姐姐操这个心作什么?有太太做主呢,太太既请了她来,想是个好的。”
宝钗听了这话,微微一笑,不再纠缠于妙玉之事,而是向圆慧道:“师父,信女家下旧婢如今住在牟尼院中,因昔年相处数载,情谊颇深,故她此去一月有余,信女及家慈甚是挂念,不知可否前往一探?”
圆慧先是一怔,随即一笑,道:“空门即方便之门,牟尼院中无人阻拦姑娘探望旧人。”
宝钗心中自是欢喜,双手合十道谢,站起身,又道:“既这么着,我就回去收拾收拾东西,明儿去找香菱。林妹妹,不打搅你和师父说话了。”
史湘云忙道:“宝姐姐等等我,咱们一起走。”
待二人一前一后地走了,圆慧方向黛玉道:“施主请我们住持打听的人有消息了。”
黛玉闻言一喜,总算不负惜春之托,笑道:“我就知道,师太定然不是为了送两部经书来。那是我小妹妹托我打听的,我使人去叫她来,师太再说。”一面说,一面叫人去找惜春,才她隔窗听到了,三春并未远去,而是在贾母房中奉承。
圆慧等人出去了,踌躇半晌,道:“并不是好事,怕脏了施主的耳朵。”
才说完,惜春掀了帘子进来,道:“发生什么坏事了?师父尽管说,咱们都是清净洁白人,脏了耳朵倒不怕,就怕人脏了,心也脏了。”
黛玉向良辰和紫鹃道:“叫小丫头们都出去,着人在门口看着,仔细人撞进来。”
良辰等人也知不适合小丫头们在场,答应一声,都打发出去了,独紫鹃坐在门槛上看门,既能听到屋里的话,又能看着外面的人。
圆慧一面喝茶,一面暗暗赞许,等屋里都清净了,开口道:“按理说,这些龌龊之事很不该在施主们跟前说这些,但是,我们住持却说更应该叫施主们知道,免得施主将来不知道,误入虎口,坏了自己的名声体面。”
惜春性子急了些,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师父,我给你倒茶,你快说。”
见惜春果然执壶,唬得圆慧忙按住她,道:“施主,快别折煞了我,我这就说。”
等惜春停了手,圆慧清了清嗓子,才放低声音道:“那水月庵外号叫馒头庵,用我们住持的话来说,哪里是馒头庵,竟是叫风月庵才名副其实,里头做的那些勾当,我如今说了都怕脏了自己的嘴,偏又不能不说。水月庵里有个叫净虚的老尼,最不是个东西,早先在长安县善才庵里出家的时候,那些子善男信女她不分男女地接待,以至于一个衙内看上一个前去上香的小姐,小姐的父母贪财势利,要和小姐前夫家退婚,打起了官司。”
黛玉甚觉耳熟,忙道:“这件事我知道,倒不必细说。”
惜春奇道:“到底是什么事?姐姐不妨和我说说。”
黛玉道:“回头与你说,且先听圆慧师父说智能儿。”
惜春方不言语,只听圆慧道:“原来林施主知道那事,倒好,我就不用浪费唇舌了。且说这净虚到了水月案,又做起这样的事情来,养的好齐整模样儿标致徒弟不好好吃斋念佛,倒知起风月来,成了那秦楼楚馆中苦命的女人们一样。”
此言一出,黛玉主仆人等无不面红耳赤,独惜春年幼不懂,问道:“什么是秦楼楚馆?”
圆慧道:“小施主,这不是好姑娘该知道的地方。”
惜春不服气地道:“前头都说了水月庵里的龌龊事,还差这么个地方?不是好地方,更该叫我们知道,免得将来在人前闹笑话。”
圆慧只得细细解释一遍,末了道:“我们住持常说,那里的许多女人都是命苦之极,倘若没有那些寻欢作乐的男人,她们也不至于成为那样的人,处处遭受辱骂。故,我们是不会看不起她们的,当然,常常逼良为娼的鸨母不在其内。净虚那老尼便是老鸨一样的人,若不是她,底下的徒弟们也不会知道风月,不敬佛祖,去她那里上香的信女们也不会平白惹上许多是非,张金哥那样的事情可不止发生了一两次,好多着呢。”
黛玉面带怒色,道:“活该雷劈了才是!那智能儿莫非也是?”
圆慧叹道:“那智能儿刚知风月时,和府上宝玉公子交好的秦钟秦公子便是她的相好,这件事宝玉公子也是知道的。秦钟之死也是因智能儿而起,据说是秦钟病的时节,智能儿偷偷进城探望,叫秦钟的老父发现了,赶走了智能儿,打了秦钟一顿,自己也气死了,秦钟挨打之后又愧于老父之死,没熬过去也死了。”
黛玉主仆和惜春听了,俱是目瞪口呆,随即,惜春气得涨红了脸,道:“再没想到二哥哥竟知道这样的事,只怕他也不干净。”
惜春可以这么说,黛玉却不能,问圆慧道:“后来呢?智能儿回到了水月庵?”
圆慧颔首道:“回倒是回了,只是她难忘秦钟之情,不愿意做招待那些纨绔子弟的勾当,可是哪里由得了她?过得极是辛苦。如今我们住持知道了这样的事,容不得水月庵存在,迫害本就因命苦不得不入空门的尼姑们,所以使人传了话,已悄悄地将净虚拿下了,也将那些大小尼姑们分别送到各处庵堂里修行,不愿意继续修行的则勒令他们还俗。我们牟尼院里收容了十几个受净虚强迫的大小尼姑,一面做些粗活,一面继续修行,智能儿亦在其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