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说到甄娘子欲见香菱好辨认她是否为自己亲女,黛玉怜她寻女心切,况又素爱香菱为人,也盼她有一个比前世更好的结局,便使人跟忘尘师太说了一声,安排她在自己所居之禅院中住下,打发宝柱暂回家中歇息,等回了家再问他关于别的事情。
老徐管家寄信来,所说的自然不是只有甄娘子寻女一事,所幸并不急于一时。
甄娘子强行按捺住心中的急切之情,好容易才等清明节过完了,黛玉在牟尼院中事已办妥,情知甄娘子之急,遂干脆利落地收拾行囊回家。
忘尘师太常与黛玉讲经论佛,亦知甄娘子母女之命运,不免十分怜惜,送出上门时与甄娘子道:“佛门无时无刻不开,倘若施主与女团聚后无处可去,不妨来这里。这里虽是方外之地,但遍观京都,无人来扰。”
黛玉在牟尼院里住着,多少知道些曾经不知的秘闻。
在凤姐嘴里,有许多大户人家的女眷在此修道,实际上有心甘情愿如妙玉这样进空门的,也有不少是被强迫出家的,也有做出丑事被家中强行送来的,可无论是被强迫的还是心甘情愿的,忘尘师太一直庇护着她们,不叫她们再受践踏之辱。渐渐的,即便不是心甘情愿来的,也都心甘情愿留在这里,潜心修行,不去红尘中受罪。
能护得住她们,忘尘师太自然来历不俗,乃是太上皇之妹,当今之姑母,具体什么原因导致她出家修道,黛玉不清楚,牟尼院中亦无人追忆往昔,倒是有个老尼姑曾经说过,当今年幼时染疾被移出皇宫,便是在牟尼院中由忘尘师太照料直至痊愈,姑侄情谊颇深。
因此,听忘尘师太这么跟甄娘子说,黛玉忙对甄娘子道:“师太慈悲为怀,得师太青眼,可谓是娘子之福。若香菱便是英莲,得师太庇护,薛家不敢妄为也。”
甄娘子听了,感激不尽,再三拜谢忘尘师太。
忘尘师太瞅了黛玉一眼,忽又笑道:“施主前儿央我打听的那个小尼姑智能,尚未有消息,待有了消息,使人告诉你去。”
原来黛玉出了贾家后便派两个人去打听智能之事,只那水月庵近来竟有些泼水不进的意思,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既不接待生客,亦不许小尼姑出门,看守山门的都是有年纪的尼姑,嘴很严,一连数次皆无功而返,于是黛玉便央同是出家人的忘尘师太代为打听。
黛玉谢过,方拜别忘尘师太,携甄娘子等乘车进城,直奔林家而去。
现今被派来看守京都老宅的管事即良辰之父王彬,早早地带人将黛玉等人迎了进去。
林家原是侯府,虽不似荣国府那般是三间兽头大门,但亦差之不远,自传到林如海手中,在京城居住的几年里早把不合礼制之处一一改过了,如今给了黛玉,又因黛玉享郡主之例,倒不必再行更改。
黛玉的马车自大门而入,至正房歇息。
更衣梳洗完毕,尚未来得及亲看府中风景,便有掌柜的来见。
美景之父叶青亦在京都,管的却是贾敏陪嫁的两个胭脂铺子,贾敏陪嫁的另外几个田庄商铺也都是林家的老家人管着,凡在京城里的听说黛玉回家,都来拜见。许因用了黛玉十几万两银子,又因黛玉身份不同于往日,贾琏和凤姐没敢安排人手接管这些田庄商铺。
庄头白城总管贾敏陪嫁的四个庄子,自出嫁至今累计已有六千余亩良田并三个山头,皆不在京都,白城亦不能前来拜见,五位掌柜则管着京都的七家铺子。叶青管着两家胭脂铺子,前言已述,李天翔管着两家绸缎铺子,赵明安管着一家珠宝铺子,老徐管家长子即宝柱之兄宝塔管着一家酒楼,虎儿之父钟奎管了一家皮货铺子。
五人给黛玉请了安,交上账册。
他们都不是原来的管事,早的接管了一年,晚的今年初才进京,忙碌了个把月才与前任掌柜的交割完毕,详细禀明黛玉。
黛玉听完,道:“别的我不多说,只有一句话叮嘱你们:咱们原是书香门第,如今与民争利也是为了生计,然切勿以次充好,须得童叟无欺,方是长久之道。和旧年我说的一样,从每年的收成里抽出一成来作为各位的辛苦钱。”
众人喜不自胜,连声谢恩。
叶青迟疑片刻,道:“老爷生前和姑娘都没有交代,咱们这里的收益如何处置?是交到姑娘手里,还是送到那府里去?”
美景道:“咱们姑娘的东西,给他们作什么?”
叶青叹道:“毕竟明面上太太的嫁妆由那府里接管的。来京城这么几个月,我都打听清楚了,早在几年前,那府里瞧着架子未倒,其实内囊已经尽了,入不敷出,如今又添了省亲这么件大事,哪能不盯着姑娘的银子眼里冒火?”
黛玉淡淡一笑,道:“我住在别人家里,处处身不由己,下回出门的日子不知是什么时候,你们去那里见我也不方便说,有什么话今儿我一并交代你们:到了年底,各个铺子盘过账后,你们按账抽出一成,剩下的九成里再拿出五成来舍与城内城外的贫人,仍旧是粗面糙米之食,那四成送到荣国府里,倘若他们发话叫你们直接交给我呢,我心里承他们的情。”
美景性子有些急,问道:“若是直接入了他们的账呢?”
黛玉眼里透着一丝狡黠,道:“若是如此,明年年底就报说生意不好,所得有限。”她也是有气性的,不会倾自己之力养贾家之人。施舍给穷人能得到他们的感恩,算是给林家积阴德了,给他们又能得到什么好呢?只怕他们拿到了手犹觉太少。
叶青等人听了,自是遵命,他们皆是林家之仆,效忠黛玉,自然也不愿意用自己赚来的辛苦钱交给贾家糟蹋,谁不知贾家之骄奢淫逸。
他们告退之前,黛玉忽然想起一事,道:“叶掌柜,一会子你回去了,使人送几份上好的胭脂水粉头油过来,我回府时好送人。赵掌柜,柳师兄旧年送了好些未经打磨雕琢的宝石美玉给我,白放着怪可惜,我闲暇时画了些首饰样子,你吩咐工匠给我做出来。”说着,命雪雁去找紫鹃,将那单独装着宝石美玉等物的匣子并首饰花样拿过来。
虽然黛玉素来倚重紫鹃,但是紫鹃极有眼色,每逢这样的事情,她都不在黛玉跟前出现,以免别人背地里怀疑她听到黛玉的底细回头禀告贾母等人好邀功,同时也是为了别人问她这些事时,她好推说不知道,事实证明她是有先见之明,此乃后话不提。
听了雪雁回房后说的话,紫鹃忙找出两个匣子并厚厚一叠样子给她。
雪雁先拿给黛玉,黛玉翻看片刻,并无疏漏,遂命雪雁拿给赵掌柜,叮嘱道:“做出来的首饰也有要送人的,既是送人的,须得用心做,别做得粗糙了叫人收了礼笑话咱们。”
赵掌柜答应了一声,道:“姑娘放心。”
李天翔默默听完,道:“那府里缺了钱,只怕会在衣食上苛待姑娘们,一会子我使人送些好料子过来,美景姑娘和雪雁姑娘给姑娘做两身衣裳。”
宝塔也道:“姑娘想什么吃,只管打发小厮去酒楼里找我。”
黛玉闻言笑道:“暂时倒不必,等需要了我自然会打发人告诉你们去。”不说别的,单上头赏赐下来的绸缎做了衣裳都穿不完,很不必再做新的。
听完这话,众人方去。
黛玉又见了宝柱,命他暂时去赵明安的珠宝铺子里当伙计历练一下,过些时日再交代事情给他做。老徐管家在信中央求黛玉赏个差事给宝柱,省得他在家里胡思乱想。
至傍晚,叶青按照黛玉的要求,送来六份上等脂粉头油。
黛玉一一看过,命人封好,道:“等回了府,给凤姐姐、二姐姐、三妹妹、四妹妹和史大姑娘、宝姑娘一人送一份。”史湘云住在贾母房里,又出身史侯府,底下人不敢拿不堪之物搪塞她和凤姐,薛宝钗家里有的是生意,也不缺这个使,只可怜了迎探惜三春。
诸事妥帖,黛玉方生闲心,在家中闲逛。
只见府中雕梁画栋,轩昂壮丽,处处都不比荣国府逊色,园中亦是亭台楼阁假山流水俱全,奇花异卉皆有人打理,虽然没有主人居住,添了几分萧条,但也没有破败到惨不忍睹的地步,唯独除了正房和下人住的房子外,其余房内皆累积厚尘。
见黛玉驻足莲池,王彬家的笑道:“咱家园子引的是活水,养出来的藕虽不及江南的味道好,但也还脆,等出了水给姑娘送去尝尝。不独有藕,荷花、荷叶、莲子都吃得。”
黛玉点头道:“多送些,也叫他们尝尝鲜。”
王彬家的笑应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