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二乃是黛玉的生日,因黛玉孝中,且不日前往牟尼院中上香拜佛,替亡父超度,故在前两日就婉拒了贾母等人欲给她做生日的提议。
前世她亦是如此,兼贾府忙着建造省亲别墅,上下人等皆无闲暇,贾母就依了她。后来除了服,贾母也没有给自己办过一场正经的生日宴,甚至除服也没有举行仪式,只在宝琴等人来的那年天,自己穿了一身大红的衣裳,以示出孝。
不过,面子上的礼仪却颇过得去,孝期虽不能做生日,但贾母每回都命人给她送了衣服顽器等,姊妹们也都有礼相赠。
今生听到她婉拒之后,贾母当时没有言语,到了十二日一早,却与邢夫人、王夫人、薛姨妈、纨、凤、三春、宝玉、宝钗、湘云等送上礼物。长辈们给的是衣裳鞋袜寿桃寿面等物,姊妹们送的仍和前世一般,或是一字一画,或是一纸一扇,聊表心意。
不同的是,前世总有人因为忙碌忘记了她的生日,今生一个也无。
在他们送礼之前,夏守忠奉旨送来几件顽器并笔墨纸砚书籍等物,还有当今皇后赐的两套衣裳鞋袜并寿面寿桃和福寿公主送的几件翡翠首饰和一幅林下美人图,画的乃是旧年桂花林下的黛玉,因是写意画,面目与本人不像,气度倒是十分相似。
夏守忠恭敬地对黛玉道:“大公主言道,这两件翡翠首饰和那只镯子是一套的,如今分一半给县主,权作寿辰之礼,请县主务必收下。”
黛玉心中暖意融融,依礼谢恩。
夏守忠走后,又有元春打发小太监送来几件顽器与黛玉作为寿仪。
黛玉从未收到过来自元春单独的赏赐,这是前世今生的第一次,一开始,黛玉不免觉得有些意外,随后却又觉得在意料之中。
即使黛玉无意过寿,少不得换上礼服,各处行礼,并陪他们吃面,不必细说。
好容易应付完,时间一晃到了晚上,黛玉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房里,坐在椅上歇了片刻,又喝了两口玫瑰花茶润喉,转头对良辰道:“过几天,你和春纤在家看屋子,我带紫鹃雪雁和美景几个去牟尼院。”
良辰答应了一声,黛玉忽又道:“明儿咱家被安排在二门听唤的小厮传句话。”
良辰忙道:“姑娘说。”
黛玉道:“等从牟尼院回来,我想回家看看。”如今的一切不见得都是虚的,却是别人赋予的,她毕竟不是十一岁的少女了,不像宝玉等人那样天真烂漫,少年不识愁滋味,在跟林如海三番五次往市井里游逛之后的今天,又受过林如海的谆谆教导,对她来说,荣国府的一方天地实在是太狭窄了,她不想一辈子都这么过着,总要为以后打算。
良辰听了,喜不自禁地道:“想来我爹和我娘听到了这个好消息,一定高兴得很。这府里虽好,但终究不是咱们自己的家,不得不客随主便。我亲自交代虎儿,叫他跟我爹说,好生收拾收拾,到时候直接带人去牟尼院接姑娘回家。”
转眼便至出行之日,一大早,天色犹未亮,黛玉便起来梳洗,用了一碗燕窝粥并豆腐皮的包子,先拜别贾母并邢王夫人等,回房另外换上素服,乘上素轿到正院的内仪门,换上马车,方才出外仪门,此乃贾赦和贾政等家常出入之门。
黛玉到了门口,紫鹃雪雁美景等人并乘坐的马车及拉行李的马车都久候了,主仆会和之后,便在贾琏的陪同下出西门而去。
为了捞建园子里的油水,贾琏是忙得脚不沾地,今天是他百忙之中抽出的空儿。因早就和牟尼院的比丘尼们打过招呼了,所以黛玉等人到了牟尼院,很快就被几个尼姑迎进去,并送至禅院,贾琏也便告辞。
黛玉叫住他,道:“二哥哥,好容易出来一趟,过了清明节我想回家一趟,不必来接我了。来了京城这么些时候,我还没去看过我们在京城的老宅呢!”
贾琏一呆,随即道:“应该的。妹妹什么时候回府,打发人说一声,我去接妹妹。”
林家在京城的祖宅虽比不得荣国府气势恢宏,但当年也是侯府,坐落在距离荣国府不远的地方,周围皆是公侯应袭之家,距离皇宫甚近,历经百年岁月,亭台楼阁修建得自不必说,若卖掉的话,十万八万两是拿不下这么一座府邸。
贾琏在南下时心里就开始评估林家老宅的价钱了,熟料林如海临终前竟然摆了荣国府一道,到最后只落了五万两银子在手里,也不敢打林家一南一北这两座祖宅的主意。
黛玉想了想,点头答应了,道:“多谢二哥哥。”
贾琏骑马离开后,黛玉方命人打扫房间,铺设衾被,安插用具,自己则青丝素衣,捧经至牟尼院正殿供奉,又命送上香火银子并缁衣僧鞋,同时向住持提出为父母念经超度并点长明灯的请求。
其实黛玉性子随了父母,并不信僧奉道,总觉得求人不如求己,清楚世人信奉僧道多是为寻求慰藉,不过僧道度化恶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比比皆是,其道也是指引世人向善,故黛玉亦对之颇为尊敬,不似宝玉那般毁僧谤道。
住持法名忘尘,答应了黛玉的请求,收下了衣鞋,却婉拒了香火银子,道:“牟尼院中皆是方外之人,素来自给自足,无需香火银子。”
黛玉顿时愣住了,头一回听说有庵堂不收香火银子。
忘尘师太虽是半百之龄,但眉宇间依稀可见年轻时的美貌,且气度高贵,仪态超逸,她见黛玉呆愕之状,不禁莞尔一笑,竟有些观音菩萨的庄严宝相,乃道:“施主不必奇怪,此乃牟尼院的规定。施主这笔钱与其供给泥胎木塑,不如舍与城外穷苦之解燃眉之急。”
黛玉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信女明白了,改日便将这笔香火钱舍与需要之人。”
她心里顿时对牟尼院升起许多好感,正如忘尘师太所言,佛祖不过泥胎木塑,都是死的,要钱不过塑上金漆,而穷苦之人却是活的,一点钱也许就救了他们的命。
忘尘师太才是真正的出家人,四大皆空。
自此,黛玉便在牟尼院住下,每日不是吃斋念佛,就是抄写经书,而忘尘师太则安排同门念经超度林如海与贾敏夫妇,并依黛玉之求往牟尼院的灯塔中请了两盏长明灯,请黛玉亲自点燃灯芯,日后便在灯塔中长明不熄。
这日,黛玉正在忘尘师太禅房中听她讲经,忽然门外进来一个六七岁的小尼姑,忽闪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道:“师父,妙玉来了。”
随着声音,一名妙龄女尼姗姗而入。
黛玉方想起妙玉进贾府之前是在牟尼院挂单,此时相见,真真是隔了一世。
妙玉看到黛玉,亦颇觉诧异,稽首道:“不知师太有客,打扰了。”
忘尘师太停下讲经,指着黛玉笑道:“也不过是讲些经文,并无正经事。妙玉,你来得巧,这是林施主,与你乃是同乡。”
黛玉起身问好,妙玉道:“阿弥陀佛!不敢当。”
忘尘师太问她来作什么,妙玉答道:“我带来的小丫头病了,想请个大夫来瞧瞧。”
忘尘师太叹道:“这就打发人去,只怕不好请。”
黛玉听了,忙道:“我随身的两位嬷嬷师从江南一位名医,精通歧黄之术,若是妙玉师父不嫌弃,在大夫来之前,让她们瞧瞧可好?或可略减师父之婢的病痛。”
妙玉神情一动,连声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