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和张家打官司,不知张家到京里寻了什么门路,竟使长安节度使云光插手其中,叫了陈都司过去说话,劝他息事宁人,退了这门亲事。陈家势不如人,只得忍气吞声地拿回当初给张家的聘礼,不料张金哥倒是个知义多情的,闻得父母退了亲,竟一根绳子悄悄上吊了。陈家的公子也是个多情的,听说金哥自缢,当即就偷偷地投了河,不负金哥之情义。
金哥和陈公子求死心切,本没有活路了,幸喜老天有眼,有个叫柳湘莲的公子在河边救了陈公子,又告诉他说金哥也被他救了,陈公子顿萌生意。
闻得和前世大不相同的结局,黛玉深觉奇异,忙问详情。
婆子瞅了房中环绕的丫鬟们几眼,黛玉吩咐几个小丫头子出去看着门,屋里只剩紫鹃雪雁并良辰美景几个心腹,道:“她们都是自己人。”
婆子方道:“柳公子素性爽侠,是个好人。据柳公子说,早先接了文正公送的书信,文正公说在自己去后,县主必定得住在荣国府里,托柳公子使人留意荣国府的动向,以免做出什么不法的事来殃及县主的名声,又给柳公子几个人手使唤。就这样,柳公子知道了府上写信给云节度使的事情,恐有了他们插手,这场官司打得不公道,遂到长安县盯着。不出所料,我们家输了官司,张家欢天喜地地要和李家结亲,柳公子心里不忿,夜里跳进张家欲痛打张家老爷一顿出气,谁知他初进张家,摸不清路,倒发现张小姐上了吊,忙一把剑飞入窗内割断了麻绳。这一动作,惊动了张家小姐的丫鬟,也惊动了张家的其他人,柳公子只得悄悄溜走了,事后从张家下人口中得知张家丫鬟们守着张小姐,不给她寻死的机会。”
黛玉听得惊心动魄,忙道:“后来怎样?”
婆子叹道:“柳公子觉得张小姐不似她父母那样贪财势利,倒是个有情有义的好女子,既救了张小姐的命,理应告诉我们公子一声,故去找我们公子。哪知我们公子听说张小姐自缢了,只当张小姐死了,便也去寻死。幸亏柳公子尾随而至,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说到这里,婆子不禁落下泪来,哽咽道:“我们老爷太太膝下就这么一位公子,倘或公子有什么三长两短,岂不去了我们老爷太太的半条命!柳公子救了我们公子上来,送到家里头,老爷和太太后怕极了,恼怒之下,打骂了公子一顿,待养好伤就送往西北从军了,我们老爷原是明将军麾下出来的。前两日听说县主已进京了,今儿一早便打发我们来谢县主。”
黛玉料想事实未必和婆子说得一样,世间哪有那么巧的事情,柳湘莲就那么巧地救了张金哥,只怕内里还有自己不知道的事情,柳湘莲对陈家说的未必就是实话,可惜老父生前未对自己提及,不过她没有说出自己的疑惑,而是在想张金哥和陈公子今后的命运。
前世张金哥和陈公子俱死,成就一段除父母伤悲之外的佳话,今生二者都活着,陈都司夫妇能否接受令自己儿子寻死的罪魁祸首?金哥父母是否强令她嫁给李衙内?
欲待问金哥境况,黛玉又不好问,她倒是盼着张金哥和陈公子有情人终成眷属,可惜这终究不是自己能插手做主的事情,最后能否喜结良缘还得看双方父母的意愿,遂道:“该多谢柳公子才是。我不知此事,亦未立功,陈都司和陈太太之谢,实在是愧不敢受。”
婆子忙道:“若无文正公为县主筹谋的一番心思,间接发现此事,我们公子哪有命在?如今文正公已登仙路,我们没法子当面重谢,唯有来谢县主,以尽心意。”
听她们提起林如海,黛玉一阵黯然,倒没再推辞。
因黛玉守孝,两个婆子不敢提请客吃酒等事,只把礼物送上,又说一番话,便即告辞。
这边才把人送走,那边凤姐便得了消息,想起陈都司的来历,顿时心神大震,脸色剧变,忙搁下手里头千头万绪的事务,到黛玉房中打听情况。
黛玉假装不知她包揽诉讼之事,道:“明将军和我父交好,陈都司原是明将军麾下的,听说我回京了,便来看看我,同时也想问问去年他们和人打官司,为何琏二哥哥倒替他们对头请长安节度使出面让他们退一步,让对方嚣张。”
凤姐心里头顿时觉得大为不妙,道:“妹妹怎么回的?”
黛玉道:“我就说,去年琏二哥哥一直在江南帮我们家料理事务,并不在京城,怎会做包揽诉讼这种眼中没有王法的事情,怕是他们找错了人。也幸亏两条人命救回来了,又是我师兄的兄弟所救,他们才没有去找两位舅舅兴师问罪。”
凤姐吓了一跳,忙问道:“怎么就出了人命?不就是两家一家想退亲,一家不愿意退亲才打的官司么?无论是哪家赢了,都不致闹出人命才是。”
黛玉正色道:“怎么就不会闹出人命了?想退亲的那家,父母贪财势利,女儿却是有情有义,知道寡廉鲜耻,遂悄悄地用一根麻绳自缢了。被退亲的那家公子也极多情,听闻小姐自缢,他也跟着投了河,这可是活生生的两条人命!正要告诉琏二哥哥,叫他查查是谁冒名做这些事,纵使不怕阴司报应,世上也不是没有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的时候。若到时候陈都司家认真追究下去,罪名儿除了落在琏二哥哥头上,没有第二个人。”
凤姐脸色变幻不定,因贾琏那些话,她已生了些悔意,唯恐将来宝玉娶亲后,王夫人果然以自己做的这些坏事为由剥夺自己的管家权,正积极地改过自新,今听黛玉此语,亦觉后怕,道:“妹妹不是说人命救回来了么?可见是没闹出人命。”
黛玉叹道:“即使当时没闹出人命,只怕如今也快了。”
凤姐忙问缘故,黛玉告诉她道:“虽说张家小姐知义多情,但陈家公子因她险些命丧,纵使陈都司夫妇明白张家小姐的好处,也未必同意他们结成姻缘。况且,两家已退了亲,亦结了仇,摒弃前嫌结为两姓之好的可能微乎其微,张家小姐再次寻死也不是不可能。”
听了这番话,凤姐心中有愧,道:“这件事只管交给我,我保证他们一个个活得好好的。”
黛玉故作诧异道:“和嫂子有什么相干?”
凤姐哪能让黛玉知晓自己做的那些事,干笑两声,道:“到底牵扯到你二哥哥身上,我们夫妻一体,他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不替他解决了,留下后患怎么办?我们大姐儿还小呢!”
黛玉听了,笑道:“原来嫂子竟是个贤妻,失敬,失敬!”
凤姐腮上一红,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随即道:“妹妹可别取笑我了,就凭我这样的性格为人,一辈子都做不得贤妻。况且,我也不打算做那劳什子贤妻,凡是做贤妻的,哪个不把委屈酿成的苦汁子往自己肚子里咽?那样活着,终究没意思,倒不如把气出了,图一个痛快!横竖,谁不叫我好过,我也不叫他过得自在,非闹他个鸡犬不宁。”
说着这些话时,凤姐柳眉微挑,樱唇略翘,一双丹凤三角眼精光四射,浑身上下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光彩熠熠,令人不敢直视。
黛玉心里十分赞同,笑道:“我且瞧着嫂子怎么叫琏二哥哥不自在。”
一句话说得凤姐哈哈一笑,道:“他叫我不自在的时候多着呢,我也认了命,只守好自己手里的东西不叫人夺去就完了。”说毕告辞,径自去摆平自己做的那些事。
展眼到了正月十五,贾母院中大花厅摆了晚宴,又命唱戏,大家正赏花灯猜灯谜,凤姐挽着袖子看人放烟花爆竹,处处火树银花,热闹不已,独黛玉坐于角落,不参与诸多娱乐,忽有门房急急忙忙地到了席前,禀告道:“六宫都太监夏老爷奉旨送花灯来。”
贾赦等人只道是元春的体面,遣夏守忠来,忙迎了进来。
夏守忠只带了七八个内监跟从,夏守忠却空着手,至贾母上房,面南而立,笑容满面地道:“奉诏:念及文正公之忠德,不禁叹苍天不仁,令朕失此肱骨,幸喜文正公有女在世,血脉得承,值上元佳节之际,特赐福安县主五彩绣球玻璃灯一对,白玉玲珑透雕香囊一对,水仙花两盆,宫缎四匹。钦此。”又有八宝汤圆、御制糕点、金银锞子并荷包等物。
贾母喜之不尽,忙命黛玉磕头谢恩,又命凤姐等人给夏守忠奉茶,不料夏守忠却不肯吃,只笑嘻嘻地对黛玉说道:“圣人老爷和皇后娘娘交代了,明儿县主除了服,进宫找福寿公主顽去,福寿公主等着呢!”待黛玉应了,方带人离去。
众人忙向黛玉贺喜,黛玉并未因此骄狂,只将食物与大家分食,花灯同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