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师父喝醉了,并且醉得一塌糊涂,这完全颠覆了我的记忆。在我的印象中,师父从来不喝酒,尽管有传言说他酒量惊人。
天将黑的时候,我和于芳菲正为走访目标而争论不休,师父突然电话打过来。他在电话里冷冷地说,“我在羊蝎子,你们俩过来吧。”说完,就挂了电话。
因为是下班时间,从分局到羊蝎子店尽管不远,却花费了足足我半小时时间,等我俩来到羊蝎子店,天已经完全黑透。远处,路灯照耀下的昆hn路宛如一条银蛇,把这个秋日的夜晚装扮得格外俏丽。一路上,我都在琢磨师父的心思,一连几天神龙见首不见尾,不知道他究竟忙活啥。
包间里烟雾缭绕,师父左手拿烟右手端着杯子正喝着什么,看见我们过来,他伸手指了指旁边的座位,示意我俩坐下。
“怎么才来?”他问。
“师父——怎么,你喝酒了?”看看师父指尖上夹着的香烟,再看看桌上那半瓶白酒,我有些惊讶地追问道。
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师父。表面上他身体不错,其实满不是那么回事。他的身体非常糟糕,不仅有心脏病、高血压、脂肪肝,还得过一次脑血栓,早几年医生就已给他下了禁酒令。
“怎么,我喝酒还得向你汇报?”师父斜了我一眼,一边给于芳菲倒酒,一边反问道。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见他有些不悦我解释道,“我是说,您不是已经不喝酒了吗?”
“我不喝酒了?我什么时候不喝酒了?”倒完酒,他端起酒杯问于芳菲,“小于,你告诉我,这酒我不能喝吗?得了吧林凡,以前不喝那是我不想喝,现在我想喝了,怎么着不行吗?”
见师父的话里充满了火药味,我决定不再招惹他。谁知道这个倔老头今天哪根筋转向了呢?
饭桌上第一次出现了难堪的冷场。
“哎——”见我不说话,师父长叹说一声说,“不是我说你林凡,你小子就是欠揍!小于多好一姑娘啊,你小子还看不上人家。我看你啊,你就是庙里的佛爷——有眼无珠。”
“没有啊。”我赶忙争辩说。
“怎么没有?石师父说的没错,你这人就是这样。”于芳菲在一旁幸灾乐祸地帮腔说。
“你们这些孩子,有一个算一个,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师父这句话提醒了我。我终于明白,他今天之所以把自己灌得烂醉,原来是另有原因。我说呢,我没惹他于芳菲也没招惹他,干嘛发那么大火?到底是谁招惹了他?他说的你们指的是谁,是我于芳菲还是他儿子?既然我和于芳菲都没招惹他,那招惹他的就只有他儿子——石晓亮了。当然,这纯粹是我的猜测。因为那天晚上直到最后离开,他都没说出究竟是谁,惹得他如此大动肝火。后来的事实证明,那天晚上居然让我猜对了。这当然是后话。许多年以后,当我和师父再次坐在一起聊起那段往事时,他对那天晚上他的醉态仍记忆犹新。
“怎么会忘了呢?”他说。
“那是我忌酒八年来第一次喝酒。我正是从那天开始,真正认识儿子的。我做梦都没到,那小子竟然会跟一桩凶杀案扯上联系。对此,无论如何我不能接受。”
原来,就在喝醉酒的那天下午,师父一个人去了远在郊区的机场。他已经打定主意,要彻底调查儿子了。为什么不能调查他?儿子的一连串行为以及静月的哭诉,已经把他逼进了一条死胡同——尽管他不愿承认,但儿子无疑已卷入了那个案子。儿子在这起案子中负有什么责任?是不是他杀死了胡森?如果不是他又会是谁?儿子究竟知不知道这里边的隐情?要弄清楚这一切,他认为有必要好好调查一下儿子,这就让他再次联想到了儿子去深圳的事。现在,他已经对儿子完全失去信任。儿子曾告诉他,胡森出事的那段时间他不在b市,而是出差去了深圳。儿子的话能相信吗?他真的去深圳了吗?尽管他购买了十月二十号去往深圳的机票,但并不能证明他一定离开了b市,如果那天他没去机场呢?当然,要弄清楚这一点其实并不复杂,只需翻翻登机记录,一切就一目了然了。
翻完厚厚的登机记录,师父就一屁股瘫在了椅子上。一个月的记录从头翻到尾,他根本没有找到石晓亮三个字!这一发现差点儿要了他的命。他的担心再次变成了事实。儿子果然没去深圳。他购买了去深圳的机票,却没有登上飞机。儿子为何要这样做?难道因为什么事,让他临时改变了主意?那他也应该退票啊,不管发生了什么,既然走不了就该把票退掉,这常识连三岁孩子都知道啊。除非因为一点。师父不敢再想下去,他忽然觉得头皮发紧,身上的鸡皮疙瘩也蘑菇般地冒了出来——这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阴谋。这是儿子故意制造的一个假象。他买完机票却不去登机,仅仅是为了制造自己不在现场的证据。如此想来,他的突然失踪也就不难理解了。
那天晚上,我们一直喝到凌晨才散。师父最后连眼神都喝直了,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任谁的话都不听。由此我更加确信自己的判断,晓亮一定出事了,并且出的是大事。
把师父送回家,于芳菲一直粘着不肯回去,最后我好说歹说,她才勉强回了单位。半夜两点的样子,卧室里突然传来低沉的哭声,声音尽管不大,但呜呜咽咽很是煽情。哭声持续了大约一分钟,因为担心师父不舒服,我便起身去问,听到问话哭声随即停了,房间也再次恢复了安静。再次回到沙发上后,我却久久难以入睡。我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让师父一向沉稳的师父如此失态。我能做的只有猜测,但猜测只是一种臆想,却永远无法得到相应的验证。我努力睁大眼睛,试图扑捉黑暗中的一切细微变化,试图从这种变化中找到一些蛛丝马迹,好让自己揭开这个谜团。但事实证明我的一切努力都是徒劳,自从哭声停止后,卧室就再没发出任何声响。
一觉醒来,天光已经大亮。我喊了两声师父,见没人回应,便准备起身去看,却发现茶几的中央放了一盒奶,奶的旁边还有两只扣在一起的盘子。盘子的上边放着一张纸条,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我知道纸条一定是师父写的,便探身把它拿了起来。纸上的字很潦草,一看就是匆匆而作:林凡,睡醒了就吃饭吧,我有事先走了。一早接到老家的电话,家母突传病恙,我需要回去一趟,故未能等到你醒,望见谅。我走后,请务必以案子为重,凡事多听听小于的意见,多有益处。谨记。另,抽空去医院了解一下孙浩先的病情,有情况及时跟我联系。钥匙暂存你处,我不日即回。石秀峰即日
望着纸条上密密麻麻的字,我感觉头有些转不过弯来:这一觉睡得可真够呛,一觉醒来,原本醉酒不醒的师父居然回老家了?在这种破案的关键时候,他竟然有心思回老家,看来家里一定出了大事。难道我昨晚的猜测有误?出事的不是晓亮而是他的母亲?如此想着,我匆匆吃完了盘子里的三明治,然后锁上门直奔医院而去。
天阴沉吓人,似乎有了下雪的迹象。风尽管不大,但吹在脸上犹如针刺。不管你愿不愿意,那个曾经绚烂多姿的秋天已经义无反顾地离我们而去。春华秋实,夏荣冬敛。四季的变换,始终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一如人生。人生不同样如此吗?没有一个人的一生是一条直线。人生如同四季,不仅有春的和煦,夏的粘稠,秋的飒爽,还必须经历冬的寒冷。因此,千万不要被生活的假象迷惑,即便你面前的生活多么平缓有序,即便你的感觉多么温暖而甜蜜,你都不能忘记,危险始终像一只张大嘴巴的鳄鱼,正在一步步地向你逼近。下一刻迎接你的究竟是高潮还是低谷?是冷还是热?是鲜花还是毒蛇?一切都还不清楚。
我开始担心师父了。
孙浩先还躺在人民医院的icu病房里,情况不好也不坏。那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依然木讷地坐在他的旁边,一会儿跟他说句话,一会儿又用湿毛巾给他擦擦脸,一副耐心加期待的模样。老太太的举动无疑已打动了我,令我这个局外人为之深深折服了。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这句话在我看来,简直就是一派胡言。
对我的再次来访,王主任则显得有点儿提不起神来,问他问题也是嗯嗯呀呀,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所以简单交流之后,我便走出了医院的大门。
游走在人头攒动的大街上,我再次想起了师父,想起了昨晚他说过的那些话。其实,从内心来讲,我也认同师父对于芳菲的评价。在她身上的确有许多同龄女孩没有的优秀品质,比如说她的大气不矫情,比如说她的诚恳不虚伪,等等。可不知为何,我对她就是无法产生出火花。我一向认为,女孩就该有女孩的样子,她们沉静温婉细腻含蓄,而应该大大咧咧口无遮拦。最关键的她要像小鸟一样,让人观之便能产生出呵护的冲动,一如武静月那样。然而对她,我却始终没有过那种感觉。
我的爱情究竟在哪儿?谁知道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