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娘将他们三个请入醉花阁,几人逊谢入座。郁娘坐在卢象升对面,唐显悦、曹变蛟二人则在两首相对而坐。郁娘一拍手,侍女鱼贯而入,酒菜上桌,水陆俱备,佳肴纷迭,还有时鲜瓜果,盛以小碟,点缀其间。
郁娘亲自引觞为每人面前的酒杯一一斟满,退回坐席,举杯敬道:
“诸位,相逢即是有缘。值此良辰美景,小女子不揣冒昧,略备薄酒,恭请几位来此少叙。承蒙几位垂顾,郁娘为表谢忱,先饮此杯。”
言罢,朱唇轻启,细脖一仰,琼浆玉露已落下娇喉。
卢象升见她在席上温文尔雅,谈吐不俗,一改方才的市井商贾气,讶异之余,心中也不由得平添了几分好感。他朝郁娘拱手谢过道:
“承蒙钟老板抬爱,卢某叨陪末座,十分惭惶!”
曹变蛟也恭敬回礼道:
“多谢钟老板盛情,变蛟在此谢过!”
饮毕,唐显悦朝大家露出轻松的笑容,道:
“大家也别太客气啦,都是自己人!建斗兄,不瞒您说,这位钟老板乃我襄阳商界巨子,经营有年,信义著于两京十三省。在襄阳府,钟老板也是极有脸面的人物。当年弟刚到襄阳任上,人地两疏,摆布不开,还是多亏了钟老板襄助,才能化险为夷,一帆风顺哩!”
“原来如此,钟老板与子安兄竟还有这等渊源!”卢象升笑道。
“唐大人实在过誉了,郁娘一介俗贾,哪值得如此溢美。不过守着先严留下的一点薄产,操持生计,免遭冻馁罢了。二位千万莫要听他信口!”
郁娘说罢,似嗔非嗔地朝唐显悦白了个眼神。
“哎,我可不是胡说!”唐显悦遭郁娘白眼,却不收口,似有滔滔不绝之势——卢象升斜瞅着他,觉得唐显悦那股派头,隐隐有柳敬亭说书的味道。
“不仅如此,最难得的是,钟老板虽是女流,却有一副忠义肝肠。记得天启末世,东林君子袁继咸先生惨遭阉党迫害,流寓襄阳,幸赖钟老板不避逆阉耳目,罄赀相助,多方救济,这才免遭困厄。想当年魏阉柄国,缇骑四出,真可谓是沧海横流,暗无天日。像我们这般须眉男子,为求苟全,都成了万马齐喑、明哲保身一类人物,哪里还顾得上他人?两相比较起来,我等还真是汗颜哩!”
“在下不知,钟老板竟有如此肝胆,适才多有疏慢,象升自罚一杯,尚祈恕罪!”
听罢唐显悦一番话,卢象升方知眼前这女子人品见识不凡,迥非一般商贾可及。更因他自幼承教东林,心中对郁娘不由得愈亲三分,敬三分。同时,他也为自己刚才对郁娘怀有轻视而略感心愧。
“卢相公说的哪里话,都是些陈年旧事罢了,不堪一提。说出来还怕您见笑哩!”
“诶——,实事求是,钟老板不必过谦!”唐显悦顿了顿,表情转肃,向郁娘道:
“钟老板也不是外人,唐某便与你明说了罢。这位卢相公,正是新任郧阳巡抚卢象升大人,这位曹相公,则是山西参将曹变蛟将军。二公此次前来襄阳,只因面临一番危局,山穷水尽,百计支吾。在下想着,钟老板乃我襄府名流,领袖群伦,人脉广布,或能指点开示一二。”
“能为朝廷贡献涓埃,是做臣民的本分,何况是抚台大人屈尊贶临”,郁娘向卢象升颔首道,“只是不知卢大人有何事困厄?倘若急难有用,郁娘敢效微躯。”
卢象升同唐显悦交换了眼色,缓缓张口道:
“此事说起来真是骇人听闻。旬月前,湖广巡抚衙门有一笔饷银押往郧阳,途径襄阳暂驻,不料中道竟为襄王府劫夺而去。就在两个时辰前,我同二位大人前往王府交涉,可对方竟以湖广欠税为由,拒不交还银两。两下里争执不休,徒费口舌。如此胶着之境,不知有何化解之法?”
郁娘蛾眉微蹙,露出有些不可置信的神色:
“襄王府公然抢夺官银,竟不害怕宗人府的刑律么?”
“哼,有理的菩萨,总是供在王府里头!”曹变蛟插话道,“湖广积欠王府税金一百万两,若真将他告到御驾前,只他消哭几句穷,再将责任往底下办事的人身上一推,便可大事化小。再者,朝廷向来厚待宗室,除非有篡逆不轨之举,否则,朝廷很难对这些宗藩亲王动真格。”
“曹将军所言,也是我的顾虑。”
卢象升说道。他本想告诉郁娘前线粮草已竭,上万大军正等着这批军饷救命。转念一想,自己与这钟郁娘初次相见,对她的底细还不完全清楚,唐显悦虽然极力保举她,但凡事还应小心为妙。因此,他最终还是把这句话咽进了肚里。
“要想从襄王那里拿回饷银,怕是痴人说梦了。眼下能走的路,只剩下官府举债一条,可这条路……恐怕也是千难万难。”卢象升愁眉不展道。
郁娘点点头,她自然明白现在官府举债的难处。自崇祯建元以来,天灾频仍,人祸不息,中原无一片净土,农事破坏殆尽。官府税收锐减,甚至连支付衙门官吏的薪俸都成问题。城中商贾凡知晓其中底细的,大多不肯贷钱给官府,生怕万一偿还不起,血本无归。家资雄厚者,也多因公家利息过低,不愿放钱,宁可投往别处生利。
“钟老板家资颇丰,仗义疏财,又同我襄阳府交情深厚,因此我们在想,是否能从您这里借贷一笔银两,解朝廷燃眉之急?再不济,钟老板若能替官府从中作保,我们再同襄阳士绅富商筹借,必会容易许多。”
唐显悦露出有点谄媚的微笑。
“哦?不知这笔饷银为数几何?”郁娘眉毛轻轻一扬,问道。
“足色银三十万两。”
郁娘听罢,轻笑一声,道:
“若是一二万两倒还容易,可三十万两就不是个小数目了,仓促之间,恐难凑齐。”
唐显悦面露难色:
“这……”
郁娘却避开这一话头,只若有所思道:
“话说回来,三位在王府,可见着襄王爷了?”
卢象升愣道:
“却是不曾。出来接待的,是襄王的内弟和管事太监。”
“襄王内弟?可是叫郑鱼水?”
“正是”,卢象升道,“莫非钟老板认识此人?”
“岂止认识”,郁娘缓缓起身,绕至三人身后,声音里透着一股冷意,“不是冤家不聚头啊。”
唐显悦见状,知道钟郁娘指的是二人争购官田的事情,便与卢象升二人说了。
“没想到这郑鱼水倒是个深藏不露的财主。”卢象升道。
“可这同我们有什么关联?”曹变蛟不解。
“曹将军,你们之前未能见到襄王本人,内中恐有隐情。”郁娘提醒道。
唐显悦皱眉:
“你是说……饷银被劫,襄王并不知晓此事?”
“不可能!若无襄王在背后撑腰,借十个胆他也不敢这么明抢!”曹变蛟连连摇首道。
卢象升听着众人分析,皱眉不语。
“郑鱼水借裙带关系,从一个普通的牙行商人,一跃成为襄阳城炙手可热的人物。自打他做了王府总管,郑家日进斗金,财帛如山。说他不贪钱,我才不信呢!”
郁娘边说着边起身,款款步至一扇雕花轩窗前,从天然几上拾了一把剪子,悠闲地修理起那株燕子掌盆栽来。
“郑鱼水打着王府的旗号,强抢饷银,又能对襄王瞒天过海?”唐显悦心里十分没底,“这不过是我们的猜想,并无多少真凭实据。”
“我只听说他前阵子做生意,亏了不少,如今突然豪掷万金,竞购良田。这不能不令人怀疑,这笔钱的来历。”
郁娘边说着,轻剪下一小丛多余的枝叶,随手扔进花盆的腐泥中。
“这个姓郑的绝不是什么好鸟”,曹变蛟攥紧拳头恨恨道,“可没有证据,谁能奈何得了他?”
“这个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唐显悦一边说着,一边默默地将筷子伸向了他面前的那盘尚有余热的蟹粉银鱼。
“钟老板”,卢象升抬眸看向郁娘道,“如今看来,这个郑鱼水恐怕是唯一能利用的线头。当务之急,要打听清楚郑鱼水到底有没有中饱私囊,私吞的数额有多大。只是……眼下又有谁能担此重任呢?”
郁娘听罢,细吟片刻,倏尔眸子一亮,喜道:
“我想起一人,或能助您一臂之力!”
美好的一天,在“喝喝小酒,泡泡小妞,diss对手”中渡过~第28章预告:施奸耍滑傅生济困,牵线搭桥钟氏荐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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