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辞回来的那一天,满城的人夹道欢迎。从北城门到皇宫正门的青砖铺就的街道在三天前就已经被打扫好了,封锁起来。
平阳的人最爱热闹,许多年没有打过仗了,虽然平日里也少不了车马喧嚣,但是这种轰动全城的场面还是少见的。大街上挤得很,尽管有卫队来维持秩序,人多嘛,还是有些乱糟糟的,大家伸长了脖子看自家的孩子和夫君,叫喊着,欢笑着,伸着手指点,不时发表下自己的评论。
“看,那边是我家小五,还有隔壁老刘家的大儿子。”
“那边那个小哥长得真俊俏呢,虽然黑了些,眉眼精神的很呢,也不知是哪家的娃子。”
“你看最前面的那些个将军们才真是风流俊俏呢,瞧瞧他们骑得那马,跟那些平时用来套车的可不一样呢,真神气。”
“咦,怎么看不见我家阿牛呢?”
“听说大军在平阳城西的大营里呢,这些都是有军功要面圣的,再说了,队伍这么长,后面还有呢。”
其实大家也不大能听清周围的人再说什么,有的站的近的俩人甚至都不认识就聊起来了,不经意地就接个话茬,说了半天才疑惑起来自己到底跟谁说话来着。
也有的士兵们四处张望看自己的家人的,运气好的,看见了,就挥着胳膊大喊,“阿爹阿娘,俺在这儿呢,阿梅!”
孟清妍早早地在一家茶楼上租好了靠窗的位置,等了好半天,茶都换了好几次了,队伍才走到这边来,声音一下子喧嚣起来。在楼上根本听不清下面在说什么,只见有的士兵从队伍里跑出来扑到一边,大概是见到自己的家人了吧,很快又被卫兵呵斥了回到队伍里。
孟清妍趴在窗户上,只能远远的看着一队人骑着马走过,主将梁大将军领命在邺城驻军,陈国公府一直脱离平阳的辖制,终于有了合适的时机在郇城周围驻兵,朝廷怎么会放过这次机会。
周辞和容璟骑着马走在最前面,罗万扬和容珉在第二排。当孟清妍看到周辞之后,目光就只落在他一个人的身上,他骑着一匹褐色的骏马,很是高大,身上是崭新的铠甲,在阳光底下有点反光。他的身子紧绷着,在马上坐的挺直,离得有些远,看不大清表情。 他的头摆的很正,目光直视前方,意气风发的样子,似乎并不怎么注意两旁的人。
孟清妍在心里有些暗笑,虽然看不到他的样子,却能想象到他眼里的神采,还有他此刻抿着嘴唇却忍不住嘴角要上扬的样子。被人夹道欢迎的感觉肯定很不错,按这家伙的脾气,还要做出一副高傲淡然其实本少爷不在乎的样子。人总是喜欢听到别人的赞美的,何况少年得志,刚刚从从沙场上凯旋而归。 这是一个男儿最高的荣耀。
她想过无数次他回来的场景,跟这个场面也差不离,可是亲眼见到了,还是觉得很激动,很开心。那个人乘着高头大马,作为一个战胜的英雄,在万众瞩目下缓缓而行,孟清妍觉着自己也很骄傲,好像那些赞美、惊叹的目光也是送给自己的。这种感受,还是平生一次,大概就叫做,与有荣焉。
虽说队伍走得慢,毕竟路程不长,还是很快就过去了,孟清妍又看了一会儿,觉得没什么兴致了,拉着素素就往青泥巷那边去。
门口人很多,很挤,孟清妍有些急吼吼的,素素在后面直叹气,“小姐,你慢些。”然而声音已经被淹没在人群里。
终于走到了路口自家马车停靠的地方,上了马车,素素看着孟清妍,有些哭笑不得,“小姐,你这么急做什么?待会人散了再出来也是一样的,反正他们进宫接受赏赐也要呆好久的。瞧瞧现在发髻都乱了,为了梳这个头发今天早上我可是花了好些心思呢。”
孟清妍摸摸自己的头发,有些慌乱,“哎呀,真是的,”用手整理者身上的衣衫,皱着眉,“衣服也有些乱了,要换一身衣服才好,要不我们先回家去?可是回家去了我怕看到了我爹不叫我出来了。”
素素看着她手忙脚乱的样子,笑着坐过去帮她整理,“反正时间也还早,我悄悄回府去拿些衣服和东西来,您先在奉华楼等着。”
孟清妍握了素素的手,“素素你真好。”
一番波折之后,在素素的帮助下,孟清妍终于把自己捯饬的焕然一新,欢欢喜喜的到青泥巷去等周辞。
等了很久天都要黑了周辞还没有回来,孟清妍心里有些焦急了。也不好失了规矩只在椅子上一直坐着。
周辞回来的时候,孟清妍就坐在花厅里,正对着桌上的烛台失神,皱着眉撇着嘴,眼睛空洞洞的,小模样显得特别可怜。
听见脚步声的那一刻,孟清妍几乎要跳起来,跑着扑过去抱住周辞。
周辞的手臂也仅仅搂着孟清妍。
“阿妍,我回来了。”
过了很久,孟清妍依依不舍地从周辞的怀抱里挣脱出来,仔细的看着面前的男子,他有些黑了,瘦了,好像还长高了一些,“我叫人打听,罗大哥申时(下午三点到五点)就回来了,你怎么回来这么晚?”
周辞见她有些嗔怪的样子,笑了笑,“我在这之前就出宫了,想着要见你,就去了孟府,跟孟大人好一阵寒暄。哪成想你在这儿等了半天,等得久了吧。”亲了亲她的额头,深吸一口气,“好香呀,今天真漂亮。”
孟清妍低着头笑了,抬起头,眼里有些亮晶晶的,“好看吗?”
周辞看着眼前的姑娘,看着她经过精心装扮过得漂亮的脸,一双明亮的眼睛在烛光下显得分外温柔,涂了唇脂的带了笑意的嘴唇,忍不住亲了一下。
孟清妍推开他,往后站了几步,别过头去。
周辞发觉自己的唐突之举,有些不好意思,两人都安静了一会儿,周辞清了清嗓子,“今天,我向孟先生提了求亲的请求。”
“哦,那我爹的意思如何?”孟清妍道。
“孟老爷有些不情愿。”周辞道。
“奥。”孟清妍道。
周辞有些哑然,“你最近读李清照的词了?”
“罗小姐喜欢,我闲来无事翻了翻觉得还不错。”
“你在信中说,新来瘦,非干病酒,不是悲秋。我怎么瞧着,你也没瘦了,倒是有些胖了。”周辞笑道。
“哪里有?”孟清妍像受到惊吓似的摸了摸自己的脸,“你这么久没见过我了,想是忘了也说不准。”打量着周辞,“倒是你,瘦了这么多,在外面肯定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还黑了一些,不过个头倒是高了不少,原来我快到你的下巴了,现在直到肩膀了。”
周辞讪讪的不说话,他年纪比孟清妍大,被孟清妍这样说有些不好意思。
我们孟小姐最近整天和阿谷玩儿,小娃娃最见长,一天一个样,总惊叹阿谷长得好快呀,意识到周辞的神色不对,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这时候素素走进来,向周辞行了礼,“小姐,该走了,是大小姐派过来的人,叫小姐赶紧回去呢。”刚才孟府来了人,孟清妍叫素素去看看。
“那我先回去了。一路舟车劳顿的,你肯定也累了,吃些东西早些歇息吧。”
“我送你吧。”周辞的语气很坚定。
孟清妍下意识要开口拒绝,最终没有说什么。
就这样,周辞和孟清妍坐在马车上往孟府的方向去。
夜里有些凉,周辞拿了披风盖在孟清妍身上。
“今天我去街上了,你穿着铠甲骑着马的样子真威风,”孟清妍拢了拢身上的披风,“我想着,要是你能抬头看见我就好了,哪怕只有一眼。”
“对不起。”周辞道。
“没关系,这不怪你,我本来也没有跟你说好。虽然有点小小的失落来着,不过看着你向天神一样走过去接受万众膜拜的那一刻,我的心里很欢喜,就像自己也在下面走一样。我最近多了一个弟弟,叫阿谷,我可喜欢他了,整天看着他笑得样子,就觉得自己也很开心。”
周辞明白了孟清妍的意思,有些感动得抱住她,“阿妍,今天我说我想要向皇上请求为我们俩赐婚,孟先生没有反对。你愿意为了我,远离家乡和亲人,和我这个充满了危险和秘密的人共度一生吗?也许以后的日子会发生很多难以预料的事情,但是我愿意尽我所能,给你安定幸福的生活。”
“哪有人像你这么说的呀。”孟清妍低着头笑。
“这么说,你是愿意了?”周辞的言语里有些激动 。
孟清妍还没有回答,只听得外面喊:“殿下,小姐,孟府到了。”
孟清妍点了点头,轻轻地道了一声“恩”,飞快的下了车。
孟老爷还是知道了孟清妍偷偷去见周辞的事情,孟清妍回来的时候,孟老爷在门口等着,见到了孟清妍,一改平日里的和颜悦色,面色有些不好看,动了动嘴唇,最终道:“女孩子家家的,成何体统!”
孟清妍等着一阵责骂,孟老爷却没说什么转身走了。
这天晚上,许多人都失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