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府的杏花开了。
孟清妍和周辞讨论了好久,终于决定在今天要去孟府一趟。
其实这次去孟府,也主要是想让姐姐见一见周辞,第一次,她想和一个人过一辈子。只是姐姐,会喜欢她和周辞在一起吗?要是姐姐反对呢?她不知道。
现在,她决心去面对一切。因姑姑说过,当你很矛盾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那就抬起头来,让一切问题向你走来,你一一去面对就好。很奇怪,周辞就住在浣因阁,但是她和因姑姑从来都没有提起过周辞,就好像这个人并不存在一样。但是,关于周辞和孟清妍在一起的事情,外面的人或许不知,因姑姑却是肯定知道的。周辞也从来没有问过孟清妍因姑姑的事,两个人都好像当对方不存在一样。
两个人都是那种看起来就有很多秘密的人。
周澜似乎忘记了阿宣,又回到那个笑得温柔的周澜。景和殿,甚至整个皇宫都忘记了阿宣。在这一年里,除却阿宣刚死的那一段时间,孟清妍再没有去过景和殿。
宫中太寂寞了,这些年皇上身体不太好,宫里的妃嫔也不多,皇子中只剩下当今太子六皇子周澜,以及默默无闻的九皇子周辞,其他的,皇女中唯有仙逝的皇上原配孔皇后的长公主周兮羽,以及自幼养在现任容贵妃膝下的公主七公主周嫣然。
近二十年来,皇上本就于政事不甚上心,因病之故对朝政之事更是多有疏忽,大权逐渐落入容贵妃的表哥容丞相容逵手中。容家在平阳,可谓是炙手可热。待得感到处处掣肘之时,朝中那些元老级的朝臣老的老,退的退,已是无力转圜。
在这平静的有些死寂的皇宫,或许每个人都是期待发生些什么的,那样大家还能有个谈资。这一次的谈资,是容家七小姐容珂进宫侍读的事。说是侍读,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这是贵妃为太子选定的太子妃。大概是怕太子又像上次那样闹绝食惹人笑话吧。容贵妃在宫内一手遮天,太子却是她的一块心病,既希望他能够听话,又担心他太没有主意。
孟清妍第一次见到容珂时,是在浣因阁的门外,门口的哑伯不让周澜进去,周澜便在门口等着,容珂站在后面,无悲无喜,若一朵寂静的兰花。这是一个漂亮又独特的女子,眉眼生得很是清雅干净。
周辞与孟清妍走到门口的时候,正好看见他们,周澜见孟清妍出来,无视周辞,走上前道:“阿妍,这是皓山新贡的紫玉,质地成色是极好的,我做成了一只兰花钗。”
说着便将手中精巧的金丝楠木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只晶莹剔透的紫玉钗,果真漂亮。兰花,是周澜最喜欢的花,风姿素雅,花容端庄,幽香清远。周澜喜欢玉雕,小时候还和宫里的玉雕师傅学了好长一阵子,孟清妍家里有很多出自周澜之手的玉雕。
孟清妍正犹豫怎么开口,周辞已抢先一步接过盒子,拿起玉钗,翻来覆去看了几遍,道:“果真不是凡品,不过,我的阿妍并不适合紫玉钗,也不适合兰花,这位小姐头发生的这样好,却毫无点缀,想必更适合它吧。”话音未落,他已走到容珂面前,将手中的发钗插在她的发间。又做出一副欣赏的样子,“果真不错,阿妍,你说呢?”
周澜像是刚刚发现周辞一样,不可置信的看着孟清妍,道:“阿妍,这是谁?”
孟清妍低着头,不忍看到周澜的眼睛。
周辞做了个揖,道:“在下郇城周辞。”
周辞已走回孟清妍身边,执起她的手,温柔道:“走吧,不是说要去府里看杏花吗?”
周澜的眼睛里有了些许灰暗,抓着孟清妍的手,道:“阿妍,你决定了吗?”你说杏花林是你最喜欢的地方,我一直说要去看看,却从未做到,现在,你要带别人去了吗?
孟清妍看着周澜,道:“对不起。”对不起,曾经给了你希望。对不起,又留下你一个人。对不起,我太懦弱了。对不起,我想还是不够喜欢你吧。因为不爱,所以不能一直坚持,因为不爱,所以不够勇敢。
孟清妍跟着周辞离开。
走到宫门,周辞停下来,道:“阿妍,今天不去了吧。”
孟清妍低头道:“对不起。”
周辞道:“我就送你到这里吧,路上小心。”
看着孟清妍的马车走远,转身回去,在鹿门台上吹了半日的风。
周澜望着渐渐走远的两人,心里有些隐痛。阿妍,你终于也要离开我了是吗?
他有些失神的往回走,沿途的路上都满是回忆。他们曾在这里捉迷藏,蹴鞠,玩孟清妍最喜欢家家酒,小时候的孟清妍特别自恋,喜欢扮仙女,让他假装被妖怪抓走等着她去解救,还对着宫殿门口的石狮子施仙术。
又一次孟清妍爬到树上下不来了,他就张开手在下面接着她,她很信任他,而他却没有接住。那次孟清妍摔断了腿,好长时间不能跳舞,孟大人赶来将她接走的时候,他就像今天这样看着她,好像目送一场再也不会相见的别离。只是这一次,她没有回头。
容珂面无表情的跟在周澜身后,清冷的样子不像个侍读,倒像个贴身侍卫。容珂的眼中并无波澜,如一口古井,有着与年龄不相称的平静。她是容家适龄女子中最出色的一个,她将是太子妃,甚至更高的位置。没有人知道她吃了多少苦,忍了多少屈辱才走到现在,平阳开化时间不算长,从前朝才开始成为都城,对于嫡庶之分并不重视。但容家儿女众多,她只有有价值,那个所谓的家,才会给她一条路,才能摆脱那种没有尊严的日子。谁也不喜欢任人摆布。
两人各怀心思的回到东宫。
周澜恨恨地看着容珂,厌恶道:“你别跟着了,孤是不会娶你的。”
容珂冷笑道:“寸步不离,是贵妃娘娘的规矩。太子莫不是以为孟清妍是因为臣女才拒绝了你和别人在一起了?这太子妃的位置,不是我,也会是别人,但绝不会是孟清妍,这一点,殿下心里也明白得很吧。”
周澜有些失神的坐在座位上,是啊,这不是早就明白的吗?他这一生,从来就由不得自己,偏生自己还总是存着些幻想。
看到周澜的样子,容珂嘲讽似的歪了歪嘴角,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进宫这些日子,她与周澜这样的冷言冷语并不是第一次了,她也看出来了,周澜并不喜欢自己这种类型的,他喜欢的都是那种娇俏温柔的姑娘。她也无所谓,反正她也不需要他的喜欢。只是,看到那厌恶的眼神,心里还是会不舒服。
容珂忘记了,毕竟,她还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女孩。
晚上,周澜做了梦,他梦到五岁的阿妍,为了他和周衡打架,气势汹汹的模样,活像一头发怒的小狮子,孟大小姐揪着周衡离开的时候,她得意的神情,过了这么多年,在他的梦里,依然鲜活如昨日。
他梦到七岁的孟清妍被自己母亲贵妃罚跪,他却毫无办法,还是从来没有踏出过宫门的因姑姑过来求情抱走了快要昏过去的她。
他梦到十岁的孟清妍一脚踹开他书房的门,怒气冲冲地说:“姑奶奶我再也不理周嫣然这个小气鬼了。”小脸一鼓一鼓的,身上撒满了阳光,他当时的心跳停了一下,没有告诉她,他真是爱极了她这发怒的小模样。
画面不断转换,当初那个飞扬跋扈的小女孩,逐渐收敛,长成了温柔娇俏的大姑娘。每个人在成长中都会不断变化,然而她的每一种样子,似乎都是最合自己心意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