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研究所里,学者教授比病人多多了。特别是精神研究方面,一个病人或者志愿者的长期反应会两三个人盯着,更别提一个大期的项目,一批研究对象几乎要几十个研究人员。
研究所内部已经记录了寸光阴的档案,但是为了避免寸光阴被吓到,果实没有安排他住在研究所,而是宽慰寸光阴说,“只是来这里做些测试,拿数据罢了。”
“他太容易被惊吓了。”一个数据测量的学者走到果实身边。两个人看着玻璃房里面的寸光阴,他在进行今天下午的测试。
“虽然按照他的状态,早上只做了一套中的一部分,但也够了。”学者把一个透明文件夹给果实,“警局给我们发了基本数据,他的智商没有问题。按照你的要求,我们早上就着重分析了几个效度量表和附加量表。”
果实翻了翻,“你们做的是吗?”
学者点点头,“对,早上就一个i-(明尼苏达多项人格调查表第二版)。”
手上的数据表很多,果实直接翻到着重标记的附加量表部分。
“d和dy异常。”果实看着分剖析,“而且,f量表分有点高,l又没有超过10分,说明数据能用”
(d 支配性量表,dy 依赖性量表,f量表-诈病量表,l量表-说谎分数)
抬起头,果实皱眉看向玻璃房中认真填着测试题目的寸光阴。
“这家伙难道真的是精神病?不太像啊”果实低头把表格翻到后面,“ri(同向答题矛盾量)很低,说明是认真回答的。”
把文件夹合上,果实看向身边的学者。“下午把他的临床量表也做出来。晚上我会过来,到时候一起分析。辛苦了。”
学者摆摆手,笑着说:“哪里辛苦,我们也乐在其中呢。说实话我们还是第一次研究所谓的‘su&b’呢,大家都很好奇数据。”
果实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末了又加了一句:“组内部人员看看就好。那孩子的精神状态我还在估摸,这个数据暂时不能保证是贴合的。总之,这期实验结束前,一切数据都只是假设性实验结果,不存在真实的诊断效力。”
学者笑笑:“陈医生总是客气啊。上一次你也说类似的话,可最后那个病人还是给出了精神异常的报告,听说最近好像要出院了。”
没有接茬,果实只是望着玻璃房里的寸光阴。过了一会儿,他淡淡地叹息:“这次可非同一般。”
冬夜总是很快就降落,尽是傍晚,区的地下停车场就已略显昏暗。
亭之鼻子红通通的,慌里慌张地打开车门,朝着外面打了个巨大的喷嚏。
“天”他看着停车场低迷的灯光,心情糟透了,“不过是下了场雪,今天就这么冷吗!”虽然知道雪融化的时候最冷,他还是忍不住感慨。谁让这家伙今天没加衣服,又在外面跑了很久的测绘,目前已经冻成筛子了。
“我说啊,明明是个会下雪的北方城市,怎么最近忽冷忽热的呢!?真每个准备,我还不如去牡丹江旁边睡炕呢!”至少牡丹江那一直这么冷。心在牡丹江的他指着隔壁车位的一辆车埋怨了好一会儿,然后打着哈欠和喷嚏往电梯走。
走着走着,他脚步越来越快。虽然地下车库有灯,但他总是感觉不安全,心里不禁会想到什么背后追人的故事。
这时,突然感到一阵刺眼的亮光照在身上,亭之抱着双臂,佝偻着背,像个过冬的老头似的,皱着眉头转过脑袋。
对方倒是没有开大灯,但也很亮堂了,亭之眯着眼睛去看那辆缓缓靠近的车。渐渐的,里面那张脸逐渐清晰,在黄色的灯光下显得如此生动鲜艳,即使一只手撑着脑袋,带着一点疲惫倦意,也显得十分帅气。
对方在亭之身边停下,车窗缓缓拉下。亭之嘿嘿地笑,把自己拉到鼻子的外套拉链拉下来,朝里面的果实摆摆手。“哈喽。”亭之笑起来总是眯眯眼。
果实探出一点身子,朗声问道:“要不要去吃点东西啊?我好饿啊,晚上加班现在才回来。”
怪不得寸光阴不在身边。亭之笑笑,略带狭促调侃地看看果实,然后拍拍自己的锁骨中央。“你可一天到晚就知道吃。来我家吧,我给你做!”
看着亭之的表情,果实愣了愣,然后笑得露出两排雪亮的牙齿。他发动车子,留下一句欣欣然的话语:“当然好,等着我。”
果实一人坐在客厅里,面前的茶几上摆着一碗饺子。他手上拿着调羹,眼睛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电视里的球赛。同时持续不断的,耳边传来浴室里某个人不着调的歌声。
略显乱糟糟的茶几上还放着亭之殷切拿过来的料酒和玫瑰醋,散发着十分家庭煮夫的气息。
“哇哦,好冷!”亭之穿着一身明蓝色睡衣走出来,还带着一身水汽,“不知道为什么,洗完澡之后居然头更痛了。”
果实偏头去看他,杏眼大大的,黑白分明。“你不舒服啊。”
摆摆手,亭之在果实身边坐下。“大概是累了吧。周末也没休息好,尽瞎玩了。以为洗完澡会没那么头晕,结果脑神经一抽一抽得疼。”亭之食指点着太阳穴,在茶几上翻找着遥控器。
“你喜欢球赛啊?哎呀,我跟你说,我正在追的《阿尔罕布拉宫的回忆》快结局了,昨晚出直播了14集,今天赶紧看中字的。”亭之一边说,一边右手摸索地拿过遥控器默默切换了。
果实看了看亭之,眉宇间有点担忧。“你真没事情吗?我怎么感觉你的脸很红?”
亭之又摆摆手,故意嬉皮笑脸道:“我感觉没什么大事情吧你可能知道,也可能不知道,单身男青年的孤独生活啊,总是有点不舒服睡觉就好了”
没有去打理这人的油腔滑调,果实难得很严肃,抿着上唇,细细地上下看着亭之。亭之已经开了电视剧,却没顾得上去看,而是有些无措地看着果实,在果实的目光中忐忑地保持静止。
他很少见果实这样沉默严肃的样子,怪吓人的。
“陪你把电视剧看完吧。”果实收回目光,垂下眼皮,上下唇快速抿了抿,右侧酒窝一闪而过。他把亭之身后的靠垫弄得更舒服,然后转过身陪亭之看韩剧。
亭之心中松了一口气,看着陈果实线条柔和又帅气的侧脸,狡黠笑笑,突然歪倒,把头放在果实的大腿上。
“”
果实看着亭之亮晶晶的月牙眼,摇着头笑了笑。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没有追问这个动作出现的原因,只是一派和谐地看着屏幕中的人。
等到片尾曲响起的时候,果实动了动有些麻的大腿,亭之却没什么反应。低下头去看那人,脸蛋红扑扑的,睡过去了。果实伸出手探了探亭之的体温,热得吓人。不禁有些自责,刚刚就应该让他过去多加件衣服的。
果实在心里过了一遍这样的想法,继而又摇摇头。刚刚怎么样已经过去了,后悔无用,重点是现在,不能让这家伙这么烧着。
“亭之,醒醒。”果实轻轻地晃着亭之的肩膀。亭之皱皱眉毛,有些稀里糊涂地揉揉眼睛,却没有睁开。
“亭之!”
果实把人扶起来,皱眉看着那人貌似烧糊涂的模样。
“怎么了?”费力地睁开眼睛,亭之瞄了瞄旁边的电视,“放完了?哦,那我去睡觉了,你”
“你发烧了,跟我去医院。”果实不由分说地把软趴趴的亭之背起来,拿起亭之和自己的包,直接往外走。
好在亭之很轻,果实没费多大力气,两个人很快就到了停车场。
果实把亭之放在车后座,然后赶紧到驾驶座坐好,向医院驶去。
“果实”
亭之缩在后面,低声叫果实的名字。
果实分心瞥了后面一眼,“怎么样了?越来越难受吗?”
没有回答,亭之双颊红扑扑的,费劲地睁开眼,只看见前面驾驶座那人有些焦急的侧脸,以及加快的车速。
到达盛安医院。
经过颠簸了一路,亭之也稍微清醒了一点,只是整个人显得很虚弱。
“果实医生!最近不是忙研究吗?”一楼,挂号的阿姨看到果实还惊诧了一下。果实点点头,然后指了指后面的亭之。
“应该是发烧了。”
亭之虚浮地靠着果实的后背,就露出一个脑尖。闻言他轻轻地歪歪头,露出一双眼睛,示意自己的存在。阿姨了然点点头,只是看亭之的眼神不大对。
果实先生做事很利落,不慌不忙的,拿着挂号本,带亭之往楼上走。突然,亭之扯住他的衣服。
“等一下!”亭之的脸异常苍白,然后按住了自己的胸口,“想吐!”他赶紧往上跑了几步,然后在楼梯拐角处的垃圾桶呕了一会儿。
果实赶紧跟过去,皱着眉,看亭之撑着垃圾桶。干呕了半天,亭之也没什么东西吐出来,只是人更加恶心。
“吃完饭了吗?”果实扶住快要脱力的亭之。亭之有点委屈地低着头,“今晚事情很多,就吃了一桶泡面。”叹出一口气,作为医生的角度,果实都想骂他了。
没想到科室里人挺多的,好多人都等着医生呢。看来今天天气骤冷,发烧的人挺多的。医生见到果实走进来,把手上一根体温计甩了甩,然后递给果实。
“陈医生的朋友吗?不好意思,这里今晚挺忙的,电子体温计不过用。您帮忙给您的朋友量一下体温吧。”果实接过冰凉的体温计,低头看了看,然后伸手招呼亭之过来坐下。亭之乖乖地坐在旁边的一个检查桌上,看着果实认真的样子。
“腋下吧。”果实身手拉下亭之的拉链,亭之直直地伸起手,呆望着果实。果实低着头,把体温计放进去。
“嗯”亭之躲了躲果实的手,“好痒”他皱着眉,扁着嘴,可怜巴巴地看果实,显得有点滑稽。
果实抬起头,睁大眼睛跟亭之对视了两秒。
“行行行!你是医生!”亭之用另一只手把自己的毛衣扯开一点,好让果实把体温计放进去。
就这么一点触碰,亭之还是痒得抖了抖。终于夹好体温计,他才如释重负地叹了一口长气。果实抬手轻轻拍了拍亭之的脸,嘴里嗔道:“傻子。”
过了一会儿,果实把体温计拿出来。“发热八7。”他看了看房间里排着的队伍,还排着两个人,他们只能等。
“不知道为什么,真的好想吐总觉得胸口堵堵的”果实陪亭之站在队伍里,两人贴得很近。亭之不太舒服地仰头,在果实耳边碎碎念。
“快了。”果实伸出手捏了捏亭之的后脖颈,“一会儿。”
最后一个人快好的时候,亭之突然蹲下来,捏住果实的裤脚。果实有些担心,想拉亭之起来。“如果头很晕靠不住就靠着我吧,蹲着的话你可能会更想吐的。”
亭之把头埋在膝盖里,整个人细细地发抖。“怎么了?”果实也蹲下来,声音里带着焦急。
“腹部疼”亭之细如蚊的声音传过来,但果实还是捕捉到了。那边的医生也看过来,似乎注意到方患者的异常。
“李医生,他腹部疼,不会是?”果实从后面抱住亭之,抬着头看向医生。
李医生赶紧走过来,看了看亭之苍白的脸,突然想到什么:“不会急性阑尾炎吧?陈医生,赶紧送到手术室!”
话音刚落,果实就直接从后面抱起亭之,大步往外跑去了。
呼呼的风声在耳边,可是面颊上却没有冷意。像是被一个避风港包围,亭之晕乎乎的,眼睛都睁不开,但清晰地感受到,身上贴着一片温暖,这么触手可及的安全感,让他突然红了眼眶。滚烫的热泪一大颗一大颗地掉下来,亭之泪眼朦胧地看着果实的下巴,悄悄地扯过果实胸口的衣服擦了擦眼睛。
“别哭别哭!快到了!”果实看了一眼亭之,眉毛皱得更深,加快了脚步。
亭之抿着嘴唇,不让自己脆弱的哽咽泄露。他很想告诉此刻的果实,他不是因为疼痛才流眼泪的,他只觉得感动,甚至还有一层无法言明的心安。
急匆匆到了手术室,医师认为是急性阑尾炎,亭之赶紧给推上了手术台。
在白得耀眼的手术台上,亭之虚弱地抓着边沿,有些紧张地看着周围的医师。
“你真的不疼了?”医师看着亭之,“急性阑尾炎耽误不得。”
“我好像”亭之虚得流汗,“现在没那么痛了。刚刚还绞着疼呢”
两位医师对望一眼,又拿仪器看了看亭之的眼球。
“他们看了看我,觉得有点不像,又把我推了出来。”亭之一脸怪异地朝等在外面的果实解释道,“我或许是肠胃炎,我一直有慢性的,前段时间都没发作了。”
亭之摸了摸自己的肠子部分肚皮,“肠胃炎的疼痛总是一阵一阵的,虽然看着很吓人。加上我又不巧地发烧了,可能显得像急性阑尾炎好吧,就是一次误诊。”
果实认认真真地听完他的话,站起身。亭之有些尴尬地扯扯果实的衣角:“我忘记跟你说我的慢性肠胃炎了,我真笨!你别气,我很感谢你给我送到手术室的。”
看着亭之的样子,果实无奈地笑出声,他握住亭之的手腕,把亭之拉起来。“有什么好你真笨的,不是阑尾炎更好。我现在是想带你去检查一下,看看你白细胞和中性粒细胞的数值,顺便带你看看体温和胃病。”
亭之傻嘿嘿地笑了笑,心里一阵暖融融的甜沁。
两人折腾到很晚才开车回家。一路上,果实开得不快,亭之坐在他的车子里,看着窗外深夜的街道。
“果实啊,你们学医的,就算学精神心理的,也要学基本的治疗吗?”亭之看着窗外的灯,又看看窗户上倒映的人。
“嗯。”开车的人轻应一声,语调倒是温柔。
“那你们具体学什么啊?”亭之转头看果实,眼里有些好奇。
都说好奇是沦陷的第一步。
“大一的时候,医用基础学科,还有作为重点的系统解剖,组织胚胎。后面的很多都是主干学科。”果实娓娓道来,语调很慢。
亭之认真地听完,然后转回头,脸颊贴到车窗上,歪着脑袋,仔细地看着窗户。过了一会儿,他伸出手,细细地抚着窗户。好像勾勒什么东西,悄悄地从上勾到下,嘴角也逐渐勾起来。
“在写字吗?”果实转头看了一眼亭之。亭之笑呵呵地用手指抹掉窗户上的水汽:“在画美人。”
失笑,不过果实倒是想起一个人:“你的朋友慕斯,他的对象司徒在,跟我大学一个寝室的。现在也是盛安医院的骨科医生,上次圣诞节你见过吧。大学的时候大家都叫他在美人。”
亭之点点头。“这对情侣我很熟,慕斯跟我说过你们是室友。不过他是骨科的,你是精神心理科,为什么你们会是室友啊?”
果实打着方向盘,脸上露出回忆的神色。“那时候好像学校故意在混乱交际圈,希望不同专业的人多认识认识。我一个精神医学的,和他临床医学的,就住到一起了。”
“怎么没有人叫你美人呢?”亭之凑过来,一脸讨嫌的调侃。
果实一脸憋不住的笑意:“所以你是承认刚刚在画我?”
亭之面红耳赤得坐回去,靠到椅背上,歪着脑袋轻哼一声。这边果实看着前方的道路,面上粲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