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仰着头,浅笑着,迎接音浪和热情,他的腰肢随意地摇摆,修长的双腿有节奏地晃动。他像个精灵,游荡在人群中。他是格格不入的漂亮,又是你中有我的浪漫。舞池里的人因为他的加入达到一阵新的高潮,音乐越来越大声,越来越激动。亭之藏在这乐声里,却恍惚地觉得自己如同屏幕前的看客,按了静音,冷漠地瞧着这亦真亦幻的热闹梦境。
灯光靡靡,打在人的脸上,像是投影机,人变得如同纸片般薄,无数颜色轮过去,最后又归回黑暗里。这世界上总有几个角落,总有一群狂欢的年轻人。他们搞不懂自己为什么欢乐,如同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空虚。不过,总有人希望他们明白。
“音乐关掉,举起手来!”
突然,冰凉嘹亮的声音响彻整个大厅,一大批特殊装扮的人员拿着枪走进来。原本热闹的舞厅顿时变得混乱不堪,人们躲躲藏藏又不知何处去。亭之暗了暗神色,悄无声息地溜走了。
没错,他对于这个&bar的结构十分熟知。老板是亭之的一个老朋友,在亭之刚刚工作的时候拜托亭之设计了这个娱乐场所。灵巧地滑到阴影处,亭之从当初自己设计的暗门走到一楼清吧,然后悄悄地躲在清吧的一个角落。没错,逃出这栋娱乐会所大楼去太愚蠢,不如待在这里看看戏。
一楼清吧倒是挺安静的,只有台子上一个民谣歌手唱着歌。亭之跟着哼哼了几句,眼睛慵懒地朝四周看去。
说实话很奇怪,怎么今天突然有局子的人过来抓了。老板虽然提供特殊服务,但出格的从来不做。舞厅里也是严禁非法交易,所以那些磕了感冒药在这儿实属难得。
一个苍白的男孩吸引了亭之的注意。不算统一制服的air,客人们都是坐着,只有他一个人另类地站着。但是他乖巧柔顺地站在一个男子的旁边,用一种崇拜、渴望的眼神看着那个男子。男子坐在软座上,喝着一杯果汁,安静地听着民谣。
亭之心里一紧。那个站着的男孩身上带有不寻常的气息。登时有些不安,亭之赶紧收回打量的视线,殊不知那个男孩极为敏感,一下子捕捉到了亭之的眼神。
男孩朝亭之笑了笑,这笑容苍白,无力,又带着一种熟人见面的暗含与讨好。亭之皱了皱眉眉,刻意回望的视线,冰凉锋利,平平地直直地投向男孩。男孩看到亭之的眼神,有些害怕地低下头。
在男孩做出这样的举动之后,男孩身边的那位先生,正在喝果汁的先生,抬起头看了男孩一眼,然后转头朝着男孩刚刚的眼光方向看了看。
他看见一个白衬衫黑皮裤的男子,他看见男子抱着外套往外走的脚步,他看见男子一闪而过的侧颜,他看见男子精致的妆容,他看见男子眼中毫不遮掩的复杂。
果实看见亭之。
亭之已然离开。
“先生”寸光阴怯生生地叫了叫果实。果实拿起桌子上的果汁呷了一口,放下杯子后神色显得有些冷淡。他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看寸光阴的时候,眼中又是一派春意盎然,在这寒冷的冬日叫人喜悦又惊讶。
“光阴,我们先不等了。今晚,就住我那儿吧。”果实边说边站起来,脸上是满满的笑容,无懈可击。
寸光阴只会顺从地点头,他乖巧地跟在果实后面,跟着果实走到柜台。在等待果实付账的时候,寸光阴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刚刚那个漂亮男孩坐过的位置。
而此时,那个漂亮男孩正沉着脸,坐在出租车里。
窗外城市的光影匆忙划过,亭之呆呆地看着,脑子里有点空,又好像有点乱。他怎么会,在那里呢亭之苦恼地看着车窗上倒影的自己,妆容还是依旧惊艳,只是在一辆出租车里,带上一点格格不入的味道。
坏了,那家伙肯定看清楚了,看明白了,这坏孩子的模样。亭之心里有说不出的懊恼害怕,他有些烦躁地揉了揉头发。
“伙子,烦什么呢?再烦也要跟大叔我说一下你去哪里吧。”出租车司机无奈的声音传出来。
亭之看着司机的后脑勺,看着前方流光似的城市。
“司机先生,可不可以带我去,银河?”
司机先生爽朗地笑了笑,说好。
车子平稳地开着,亭之注视着车窗外快速划过的景物。渐渐地,周围橙黄色的灯光变得浅浅的,再过一会儿,车窗外的灯团逐渐扩大,散发出柔和的银色光芒。
有很多其它的行星环绕在四周,因为离得很近,所以亭之甚至可以看到上面的陨石坑。远处的行星只是的亮点,美丽又遥远。
“银河这么大,你想要去哪一颗星星呢?”司机先生好脾气地问。
亭之爬到车窗上,仔细地看了看。“先生,可以带我去先生,你知道一个叫‘果实先生’的星星吗?”
先生得意地点点头。“我怎么不知道?马上就带你过去!那颗星星,很多人都喜欢去呢。”
亭之想要说什么,又憋了回去。很多人都喜欢去嘛脑子里浮现一个男孩子苍白的笑脸,亭之抿了抿嘴唇。
“那个人也喜欢‘果实先生’星星吗?”亭之赌气地说。
司机先生点点头。“那个孩子当然喜欢‘果实先生’星星了,怎么啦,允许你喜欢去,不让那个男孩子去吗?”
当然了!亭之在心里悄悄地回应,但又觉得说出来会被司机先生笑话,这想法听起来可真孩子气,而且,怪让人多想的。
“司机先生,你还是把我送回家吧,我不要去‘果实先生’星星了。”亭之硬邦邦地说。
司机先生好脾气地摊摊手,没什么意见。“反正你的星星和‘果实先生’星星离得很近嘛。”亭之不接话了,只是看着窗外飘荡的星星们。
等到司机把亭之送回家,亭之的心情也还没好起来。他快步走到自己的单元楼,刚走进去,就非常不巧地遇到了,陈果实,已经旁边那个男孩。
亭之捏着自己的外套,面色不善。他几乎是瞪!瞪着前面的两个人。
陈果实淡淡地看着亭之,语气自然地开口。“刚刚你不是先离开的吗,怎么比我回来得还迟?”
亭之沉默不语,看着电梯下降的数字,当降落到1的时候,亭之绷着脸,从面前两个人中间挤过去,抢先走进电梯。看着亭之的动作,果实忍不住笑起来,这笑容没放下,只是进去之后,碍于亭之的面子,变成一种隐隐的,微微的,弯弯的,甜甜的,笑容。
电梯里,亭之抬头站在一侧,他左边是陈果实,而那个苍白的男孩则缩着肩膀躲在陈果实后面的角落里。抖着脚看了一会儿门,亭之有些烦躁地朝旁边迈了两步,他偏头看了看苍白的男孩,不太好脾气地说:“干嘛故意缩在那里?不就三个人嘛。”
男孩怯怯地看了一眼果实,果实只是看不出情绪地望着亭之。咬咬唇,男孩拉住旁边电梯壁上的扶手。他不想出来。
亭之嗤笑了一声,笑了之后又顿觉没礼貌,撇撇嘴,转过去,又继续看门。
“啧,都这么久了,这门缝怎么还不修啊。怪瘆人的。”亭之低声嘟囔,又悄悄用余光瞄了瞄旁边的果实。上一次两个人所谓不快的,也是在这个电梯的缝隙前。
缝隙。
啧,亭之有些复杂地看了一眼那个男孩,对方害怕地缩了缩。不知道从哪里升起一股闷气,亭之整个人都显得很烦躁。等到了14楼,他大步走出去,快速地输入密码,迅疾地闪进房子,然后“砰”的大声关上门。
那个男孩跟着亭之走出来,他忐忑地看了一眼亭之家紧闭的门。陈果实收了眼睛里的笑意,但仍旧面容温和地看着男孩,示意他过来。男孩赶紧跟过去,生怕有一点惹人不开心。
不知道果实有没有不高兴,反正此时此刻,亭之在浴室里发着闷气。
他任凭花洒的水哗啦哗啦地冲刷着自己,直到最后手指变的皱巴巴,他不得不走出浴室的时候,他都搞不明白,自己为何对那个男孩子有这么大的敌意,甚至在知道他身边的男子是陈果实之外,产生一种很微妙的危机感。刚刚看到那个男孩唯唯诺诺的模样,亭之更是产生一种难以解释的怒气。
怎么会有人这么软弱?亭之无语地把毛巾盖在自己的头上,然后胡乱地擦了好几把。
反正我方亭之不会这么软弱。亭之呆呆地顶着毛巾,无所事事地坐在床上,这么想着。
他方亭之现在确实很硬气(或者用组员的话说是傲娇气),但这不代表他以前是这样的,毕竟每个人总有一段羞于提起的青春期。
“他呀,初中在所谓的少林寺,也就是武馆啦,学了三年的武术。我是他高中同学,他高中的时候还每周末上跆拳道的班呢。”慕斯笑眯眯地回忆,“大概是他妈妈怕他再被人欺负吧。不过高中的时候有我们在他旁边,没人欺负他啦。”慕斯感慨地往后靠了靠,“都过去了,不会有人再欺负他了。”
警局办公室,慕斯正在和请过来心理咨询的果实医生闲聊。前几天在会所里将一个被贩卖的少年解救出来,上头表扬了几句,慕斯心情很好。今天他邀请果实医生过来了解相关的情况,聊着聊着就讲到了亭之。
果实先生状似无意地提到在法国的所见,表示有点惊诧亭之的武力值。心情不错的慕斯就随口谈了几句关于亭之的过去。
这种引诱的谈话向来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他还能给欺负?”果实先生淡笑着,好像挺不可置信的。
慕斯手上理着文件,笑呵呵地回应果实。“别看他现在那唬人的模样,以前可软了。高中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还是个白白圆圆的胖子呢,后来还跟我感慨过不会有人喜欢他的。”
果实圆圆的眼眸微不可查地睁了睁。好像可以想象到,在高中的校园里,熙熙攘攘的学生中,站在班级后面缓慢跟着的那个胖男孩,他白净的脸上沾满细细密密的汗水,经过身边的女孩子们笑着看他,虽然笑容是善意友好的,但也没有带过缱绻爱意。
他明明不曾见过他。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里,他从未和那个叫做方亭之的男孩有过交集。却因为身边朋友的一番回忆,他就能在脑子恍恍惚惚朦朦胧胧地勾勒出,那个在高中校园里缓慢穿行,白白胖胖的少年。
亭之啊。果实低下头,收敛地叹了一口气。
曾经被人欺负的那个男孩,现在长大成人,过去的自己已经褪色、隐藏,可生活的细节里总是若隐若现地带有当年的痕迹。
一排排茂盛的大树下,稀稀疏疏的阳光散落在地上。亭之刚上完体育课,提前赶回教室。他并没有过度地运动,也就是拍了一会儿篮球喔,白色的短袖就已经湿透了,整个背部都显得透明滑稽。慢腾腾的,他习惯性地低头,看着地上斑驳的光影子,往教室的路上行。
却不经意撞破了一段秘密。
“我喜欢你,真的很喜欢你。”那个女孩子平时明快的声音此刻带着羞怯。在亭之拐过楼梯毫不自知又堂而皇之地出现时,那女孩的音调都有些改变。
“唔,方亭之啊”提前结束体育课的女孩子本以为找到了好的时机,却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偶遇。她整张脸都写满了无措和尴尬,嘴巴里无意识地叫着亭之的名字。被叫过来告白的男生挠挠头,走过来拍了拍亭之的肩膀。“没事啦,亭之没关系。”
就是这样的一个细节。亭之记了很久很久。其实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只是这些零散的细节,彰显了一个很隐晦的事实。青春时期的欢爱情愫,亭之向来是被排在外面的,即使连告白被他撞见也没关系,反正亭之不在他们的圈子里。这不是在挤兑亭之,没有人觉得亭之是一个品行很糟糕的人,只是大部分女孩子的评价是,他人很好喔,只是我不找这样的男朋友啦。
因为他是一个胖胖的,看上去很和气的男孩子。他是一个不容易让人想到情爱问题的优秀学生,他是一个总对人露出羞涩的微笑,人缘不算太差的少年。
“啊。”
亭之从稀里糊涂的梦里醒过来,不知道为什么脸上有泪痕。刚刚在梦里居然稀里糊涂地回忆到当年撞见高中同学告白的场景。亭之有些莫名的惆怅,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泪痕冰凉。
他垂下眼睑,自嘲地笑了笑。都已经过去十年左右,居然还会在梦里又当一回胖子。他站起身,打了一个哈欠,瞄了一眼墙上的钟表,然后往浴室去了。今天是周末,他睡得很迟,将近中午才醒过来,那么要吃什么呢?
几十分钟后,亭之收到了外卖员工的电话。
“是的,我是慕先生。嗯,您放在门口就好,我自己去取。没事,不用当面给我。”亭之懒懒散散地给电视剧按了暂停键,然后将沙发上的衣服披到身上,慢悠悠地趿拉着拖鞋走出家门。
他打开门的时候,看到的不止是一份外卖。还有一个站在电梯门口不知道在干什么的男孩。亭之有些僵硬,他扯了扯自己身上的外套,弯下腰去拿自己的早饭即午餐,显然他做出的决定是忽略那个男孩。
“先生。”那个男孩子却主动开口了,“果实出去办事情了,我好怕一个人待在家里。我可以来你家坐一会儿吗?”
亭之保持着半蹲的姿势,微抬着头,看着男孩请求的姿态,眯了眯眼睛。
其实气氛有点尴尬,用akard形容再好不过了。亭之懒散地坐在沙发中间,吃着早饭即午饭的瘦肉粥,眼睛专注地看着电视里的阿尔罕布拉宫。而坐在沙发一头的寸光阴,有些正襟危坐的意味,将近半个时都没有什么大的动作,乖巧又客气地跟着亭之看电视剧。
在亭之吃好粥,收拾茶几的时候,寸光阴才鼓起勇气又开口说话。
他仰着头,心地看着亭之:“您和果实先生好像很熟悉呢。”
亭之耸耸肩,不置可否。然后转过身把垃圾扔到厨房垃圾桶。寸光阴咬咬嘴唇,看着亭之纤瘦的模样,继续说道:“亭之,你很瘦,但是瘦得很漂亮。”
亭之洗完手朝客厅走来,眼睛里带着点意味不明的笑。“哦?”他抽出一张木色的纸巾,唰的一声,“陈果实把我祖宗三代都跟你说了?”
寸光阴慌乱地摆摆手。“不是的,是我自己问的。果实是你的好朋友吧,他看上去很喜欢你。”
好像听到了本世纪最好笑的笑话,亭之笑得前仰后合,他乐不可支地坐下来,翘起一个倨傲的二郎腿,过了一会儿,笑容淡去之后脸上是难以捉摸的玩味。
“刚刚你跟我说,你叫寸光阴。这名字你觉得好吗?”亭之不着边际地说。寸光阴不明所以,有些迟疑地点点头。亭之拿着遥控器,双手搭在交叠的腿上。他略略偏头,看着寸光阴的脸。
“我以为,如果你真如你名字这般珍贵,那你就该聪明点。”亭之的话并非不含威胁,只是碍于教养显得含蓄了些。
“我、”寸光阴是听懂的,他焦急地摆摆手,“亭之,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是想要你跟我一样去做任人摆布的su&b,我只是想亲近你。因为我从来没有在外面的世界遇到同样气息的人,亭之,我”他甚至有些焦急地伸出手想抓住亭之。
亭之躲开了,有些淡漠的。“寸光阴,我从来没有承认,我是一个所谓的su&b。从未。”他站起来,默不作声地看向大门。寸光阴挫败地跟着起身,不情不愿地往外走,经过亭之身边时,他又不放弃地开口,
“亭之,有些东西是天生的,不是人的意志——”寸光阴最后挣扎的话还没说完,亭之就不耐烦地蹙起了眉毛。
“你真的以为,天生有su&b的基因,我就不能高傲地活着吗?”他把手里的遥控器狠狠地砸在沙发上,怒视着寸光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