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片雪花落在我掌心的时候,我兴奋地扯着子青在别院里跑了三圈,他架不住我的欢快,无奈地将我送上了屋顶,只因我想站得更高些看这漫天飞雪,而他这院子里连棵树都没。在我快要把他那屋顶踩个通天的时候总算一脚没站稳,顺利地从上面滚了下来,白宁又得了个在我面前炫耀功夫的良机,顺带还能再在那人情簿子上又记上一笔。
其实本是没有那人情簿子的,只是我刚住进白府那几日,不知为何总是感觉心头紧得难受,与白宁说话三句定带上个谢字,没几日他便被我“谢”怕了,直接撇着嘴让我别再如此这般矫情,若真因占了他太大便宜觉得过意不去倒不如把这些个人情债记下来,日后发达了再还了便成。我一拍大腿叹了声“妙”便真让他这么干了,他满脸嫌弃却不曾逆我的意,我从此心情大好起来,时不时还腆着脸跟他要些钱票撺掇子青偷偷去喝花酒,顺带买些好玩的物件儿回来。
当然了,身负重任的子青十回有八回都是还没到楼子门口就被白宁逮了回来,他从不惩罚子青,但我这教唆的罪名可是担得实实的,免不了在那人情薄子上再添几笔新账。
后来某日白宁边抿茶边抱怨说人情簿子纸页太少,我委屈万分地眼巴巴看了子青一眼,白宁便连人带薄子被轰了出去,三天没能再进得来。从此白宁只管记,我只管欠,子青只当什么也没瞧见,倒也过得甚是惬意。
白宁稳稳站着,怀中的我稳稳躺着,单手搂上他的脖颈,他生无可恋,道:“我总是这般被你占便宜,子青当真是一丝都不心疼心疼我。”子青斜瞥了他一眼,嘴角露出不易察觉的笑,掸了掸自己肩头的雪,转身回屋了。
我咯咯笑着挽上白宁也一并回了屋,道:“子青巴不得我多占些你的便宜,好替他一雪前耻!走,进屋喝口你心上人儿给你温的热茶暖暖你那凉透了的心。”白宁以手捂心欲哭无泪。
也算是我与子青极有眼缘,虽白宁有意让我住在离子青别院最近的厢房里,子青却坚持让我在他这空荡荡的别院的客房里落地生根了,只要他得了闲,便与我这个时时都闲的懒散人鬼混在一起,我成了他挡白宁的好理由,很快便摸清了他们二人之间的恩怨情仇。
子青姓严,白、严两家是东寒最南的姑洲城中的百年世家,子青上面有个长三岁的姐姐,刚巧与白宁同岁,两家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心意早早便定下了子青的姐姐严子矜与白家长孙白宁之婚事。严子矜生得削肩长项、眉弯目秀,又知书达理、善解人意,是个标标准准的大小姐,可骨子里却不是个逆来顺受的人,虽说两家关系匪浅,但两家的女儿自小便养在深闺不外见人,严子矜许是很不满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这桩婚事,想试探试探她那还未曾见过一面的未来夫婿,便威逼利诱与自己身形一般削瘦的亲弟子青扮成她的模样,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从白府后门旁的狗门里爬了进去,可怜当时才束发之年的子青,正挠着头思索要如何试探这未来的姐夫时便被一记闷棍砸晕过去。待他醒来时已是三余月后,旁边照顾他的人眼光灼灼,正是他的准姐夫白府长孙白宁。后来他才知晓,那记闷棍砸坏的不止他的脑袋,还有他本该顺风顺水的人生,他这趟不光彩的白府之行,旁的没试探出来,倒是把他未来姐夫好男风的特殊喜好闹得整个姑洲城人尽皆知,而他竟莫名其妙成了传闻中白宁心尖儿上的人。白、严两家的颜面都没能挂住,白宁与严子矜的婚事自然也是顺理成章地作罢,再加上姑洲城中庸医横行,竟无人能治昏迷不醒的子青,两家的关系变得有些微妙。白家正一筹莫展时,年方十八的白宁意气风发地提出要不远万里来国都让凉城找寻名医医治子青,白家觉得他们出来避避风头也无不妥,若真能治好子青那便再好不过。严家本也觉得子青从狗门入白府被误伤很不光彩,不能全赖白家的不是,且两家这么多年的情面如此给撕破的确可惜,便也允下了。对症下药后子青总算清醒过来,只是由于昏睡太久身子垮了不少,白宁便以将养身心为由在让凉城买了府邸长住下来,顺道风生水起地做起了药材生意,这一住便一直住到了如今,他却再也不提回姑洲城的事了。这么些年两人虽与家中有书信往来,但两家对于二人的关系只字不提,子青知道这种事越描越黑,索性也不费口舌解释,但却总想回姑洲城看看,可心中也明白其实两家是不希望他们再回去的。这么些年白宁对他如何他比谁都清楚,但他们之间夹杂了太多的恩与怨,所以跟白宁置气置狠了便会离家出走,等白宁去寻他时再乖乖跟着回来,子青很不待见白宁,却又感谢白宁待他的真心实意,他就这么一直纠结地在白府里过着日子。这白府是白宁给他的家,是他唯一的家了。
我端起茶盏猛灌一口,胃里顿时暖了,正经问白宁:“这几日外面风声可有松些?数日前那几个来白府搜寻的人可查出来是例行公事还是另有所图?”
“我已托人暗中打听过,当日他们确实是例行公事,但有消息说是王上颇有些不寻到人不罢休的意思。传闻有人在让凉城外的渡口见过画像上的男子,因而这让凉城自然成了搜寻最严密的地方。被如此对待若真非因钱因物,安阳你这是欠了多大的情债啊,我估摸着你少不得还得再躲个一年半载才行。”
我愤愤然:“什么债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还得如此这般不见天日过活?如此狠心我还真不如现下就出去死在他们面前来得干净,一了百了。”闷头看书的子青突然狠狠瞪了我一眼,我急忙换了句:“看样子这事一时半会是真平不下来,我心中也有准备,怕是该换处地方了。”
白宁不紧不慢地说:“确实该换个住处,十日后我需出趟远门,快则个把月回,慢则年前回。从前子青都是与我同去的,但若将你一人丢下我们又不放心,索性让子青陪你去那处住些时日,只是那里太过偏僻,也无人服侍,你可觉得不便?”
子青听到白宁这么说双眸闪闪发亮,我猜那里一定是个好地方,便急急地问:“可是个风景如画的好地方?”
白宁傲娇道:“画怎可与它相提并论?”
“那还有甚不便的?这世间有三样东西我绝不辜负:美景、美食与美男!”边说边以手指轻抬子青的下巴,故作深情款款状,“白宁你放心,我一定替你照顾好子青!”
子青浅笑,白宁摇之以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