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前,东寒王宫内。
夜深人静,长法宫内灯火通明,此处是东寒国君臣议事的地方,此时在殿内没有臣,只有君。几人看似随意地坐着,品酒寒暄,兄友弟恭的很。
东寒王谦谦君子般温润如玉:“数年未见,文承一切可都还好?”
南殇王举杯颔首应道:“劳东阳挂念,一切都好。”一饮而尽后才问,“不知突然派暗使传密信至滨国与我,可是出了什么要紧的事?”
东寒王亦饮尽杯中酒,还未来得及开口,一旁的北常王倒是快人快语,只是言语间有些呛人的味道:“南殇王又说笑,能出什么要紧的事呢,自然还是与你商定何时迎归子灵大人一事,七年之前南殇王以大人年幼为由推延了迎归之期,三年之前又以大人忽染癔症为由再次推延迎归之期,如今三年已过,若是南殇王再想推延迎归之期,燕谨冒犯,不知南殇王可是有甚难言之苦衷才如此?”
南殇王狭长的双眸微垂,轻笑数声,把玩酒杯缓缓道:“原来是迎归之事,既然说到此事,那文承便先代倾倾谢过各位这么些年的体恤之情,倾倾如今身体已无甚大碍,是时候商定迎归之期了。只是不知北常王所指之‘苦衷’所谓何物,还请明言。”同为王者,又有谁是软柿子呢?既然今日这殿上再无他人,言语之间就无须再拐弯抹角,直白些彼此都能省下不少气力。
北常王依旧咄咄追问:“大人既已无大碍,南殇王又无甚苦衷,那敢问南殇王,这迎归之期定在何日为最妥?”
向来寡言少语的西仪王截了北常王的话说到:“近来东寒以西、北常以南的陈国、淄国似有动荡,应是有人想用藏身于滨国的子灵大人来做文章,虽说此两国不足为惧,仅凭他们也翻不出什么大浪来,但终究是有人想对大人不利,我们不得不防,燕谨太过担忧大人之安危,言语间不免急躁了些,文承切莫怪他。”
陈国、淄国有变南殇王早已得了消息,他也的确未将此二国放在眼中,但西仪王的话不无道理,倾倾的安危容不得一点差池,是该做更周详的布置。他扶了扶面具,沉声道:“倾倾隐于滨国本是秘事,现陈国、淄国既已知晓,那这秘事便不再是秘事,怕是这天下想用倾倾来做文章的远不止陈国与淄国了,燕谨的担忧不无道理,确是时候迎她归奉灵山了。只是这迎归之事我还未同她说起过,所以这归期,今日恐还定不了。”
自与倾倾说了双灵玉与子灵之事后,她便逃去了孝律寺,本想着过些时日待她心气平些再与她细讲,不料还未过几日便接到东寒王密信,他只得日夜兼程先赶来东寒国,现若是不与她言语一声便直接定下迎归之日,怕是要火上浇油了。倾倾平日虽温顺和缓,却是个极有主张容不得旁人糊弄的人,若真倔起来他也没甚好办法,迎归之事重大,需得她首肯才最为妥当,绝不可贸然行事,若强行将她带回定要出大乱子,想起这些南殇王只得无奈地笑。
东寒王若无其事地接上话:“子灵大人能够平安归来是我们盼了许多年的事,只是现如今是迎大人归奉灵山还是另有安排,恐还要问问一个人。”说罢抬手一挥,殿门徐徐打开,门外之人黑冠黑衫黑靴,虽非王者,却气势凌然。他腰间那枚纯白佩玉分外显眼,这世间仅有一枚,仅属一人。
北常王惊呼:“子灵逐华!”西仪王与南殇王也是难掩讶异之色,逐华便是倾倾那同胞兄长。要知道,他若是离开奉灵山便是将自己至于万分凶险当中,沿途会遇到多少意外无人可知,他如此不顾安危定是其妹迎归之事有变。
当初南殇王提出封住子灵为双的消息时,诸国国君皆赞同,一来子灵为双则意味着能毁双灵玉之机为双,将两人分开可让叛乱之人以子灵作乱之事难上加难;二来子灵为双灵玉主,若其不毁双灵玉反而用之,必会招来大祸,将两人分开亦可彼此约束。故世人只知子灵逐华,却不知逐华还有个胞妹。这么些年,逐华心甘情愿生活于奉灵山通幽谷中,只因他知道自己的隐忍可换来妹妹安然无虞,若非如此,他怎能受得住这骨肉分离之苦与我为鱼肉之怒?
逐华大步踏入殿内,躬身行礼道:“逐华唐突,见过各位王上。”
四人皆起身回正礼:“子灵大人。”
逐华径直来到南殇王面前,再行一礼,急急问道:“南殇王,我的妹妹一切可好?”
南殇王亦再回一礼:“大人勿忧,倾倾一切都好。”
“多谢南殇王。”逐华道过谢后才在一旁落了座,“逐华今日来此是有一事想求一求各位。”
东寒王缓步上前,替逐华将面前的玉杯斟满酒,道:“大人说笑了,大人所虑之事皆是大事,我们自当鼎力相助。”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逐华所指定是其妹迎归一事。
逐华正色道:“那逐华便直言不讳了,妹妹隐于滨国十数载,承蒙南殇王费心费力护她周全,逐华感激不尽。只是她既是我胞妹,便无分毫置身事外之可能,存乱心者早已蠢蠢欲动,妹妹若再不归恐将有大难,只怕到时候还要连累南殇王。”寥寥数语便斩断了拖延归期的所有可能,南殇王垂目不语。
逐华继续说道:“按规矩,妹妹是要被迎回奉灵山的,可奉灵山乃孤苦清寒之地,妹妹又自幼隐于滨国生活于人群之中,性子定是活泼大于清冷,恐无法适应奉灵山之孤单寂寥。再者,作为兄长我更不忍看妹妹受如此苦,故特来求一求各位,看看可能想出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既能让我的妹妹免受那孤寂之苦,又能让她远离心怀不轨之人。”
四人均心知肚明,子灵逐华这“求一求”可不是真来求这两全其美之法,他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他要将妹妹从滨国接回,但不愿让妹妹如他那般被困于奉灵山中。这法子自然是有,而且这人选,怕是他心中早已定好了。面具掩住南殇王如灰的脸色,他的双眸满是隐忍。
西仪王顺水推舟道:“办法倒是有一个,只是这人选恐怕还得大人来定才最为合适。”自然是逐华来定最为合适,自古以来,婚姻大事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母已亡,理当兄长做主。
逐华浅笑起来,眉眼间的神态与倾倾无二,仰头饮尽杯中酒,道:“南殇王以为如何呢?”
南殇王声音如常:“大人爱妹心切且思虑周全,想必心中早已择定最佳人选,还请明示。”虽已猜到是谁,南殇王却不愿自己亲口说出来。
“南殇王陪伴子灵十数载,如父如兄般亲近,不合礼数,西仪王心中只有姒后,大人不会强人所难,而我嘛,后宫佳丽如云,大人定不想委屈了妹妹。”北常王一阵嬉笑,看似很不正经其实句句在理,“至于其他诸国,怕是根本入不了大人的眼,如此看来能帮大人这个忙的也只有东寒王了。”
逐华依旧浅笑,看着南殇王再问:“南殇王觉得呢?”
南殇王从未像此时这般感激过脸上这张冰冷的面具,它覆住了他不愿呈于人前的痛,一字一句道:“文承在此先恭喜子灵大人与东寒王。”
东寒王似早知会如此,举杯朝南殇王朗笑:“多谢文承,子灵迎归之事还请文承多费心。”南殇王推杯饮尽算是应下了,只是这入口的酒却没了刚开始的甘醇,苦得他忍不住皱眉。
不知为何,南殇王的心中很是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