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天边晚霞如瑶池百花齐放般艳丽绚烂,倒影在水中漾着,顿时这满湖的水也瑰丽妖娆起来,我坐在岸边的石头上痴痴地看着。
叔父在我身边坐下,递过来一些吃食,道:“前面便到东寒国了。”我点点头没说话,叔父曾说过,奉灵山在东寒国以东,现在既已快入东寒国,那自然是离奉灵山也不远了。
他脸上的银色面具也染上一抹红,看着倒也不觉得冰冷了,可他的话却像是在道别:“以后不可再唤我叔父,记住了么?”
“没记住!”我伸手就去摘他的面具,心中甚是不满,“自从出了滨国,你就日夜将这丑东西戴在脸上,连与我说话时都不摘,到底是要做什么?”
“不可胡闹,你要记着,你的叔父蓝承文已因身染重病仙逝于滨国,现在护你回去的是从不以真容示人的南殇王。”他拦住我轻语,“还有,回奉灵山前先见一见东寒王吧。”
当初知道叔父是南殇国君时我一点也不惊讶,不过是证实了我的猜测而已,他是南殇国君又如何?依然是我最亲最信之人。我收回手随意拨弄着开得正好的野花佯装生气:“我不胡闹就是了,那你告诉我为何突然要去见那东寒王?难道我们从他东寒国路过一下还得他东寒王亲口答应不成?”叔父沉默不语,我暗觉不妙,急呼出来:“莫不是你还有什么事不曾告诉我?”
晚霞逐渐散去,不再如先前那般热烈,天色也逐渐暗了下来。叔父起身背向我,应是坐得太久,他的身子有些摇晃,声音轻得仿佛是说给他自己听的:“滨国已在千里之外,倾倾不可再像从前那般口无遮拦,这一路上你已遇见过不少危险,日后我不在你身边你要加倍小心,不可让有心之人有机可趁。我知你不会轻易认命,东寒王或可助你一臂之力。”
我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的背影,明明离我这么近,却为何又好像远得我都快看不清摸不着那般陌生?脸上有泪被风吹落,我有些慌,我还没想好要不要哭啊!伸手想拽叔父的衣袖,却一不留神摔了,石头在手臂上划出弯弯曲曲的印记,细细的血珠争先恐后地渗出来,叔父此番话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他这是要将我托付给东寒王。
是谁?到底是谁?竟能让一诺千金的叔父甘愿食了曾经许我的承诺!即将被最依赖的人抛弃的绝望与悲伤如藤蔓般迅速死死缠绕住我,心中生出来的怨恨在不停地翻滚,可我却不知到底要怨恨谁。转念再一想,不可能的!叔父绝不会如此对我!他陪了我这么多年,怎么舍得丢下我!
泪终于肆无忌惮地涌出,带着我所有的愤怒与不安:“你抚我育我,疼我宠我,许我一世我平安喜乐!为何忽又如此狠心将我丢给旁人?若这就是你许我的平安喜乐,我不要,我不要!”
他逆风而立,散开的乱发遮住了双眸,我什么都看不到,只有那张冷冰冰的面具,我哭得更厉害,也更卑微:“你说过的,若我不想回,那我们便可不回!现在我反悔了,我不想回奉灵山了,你带我回滨国好不好?求你带我回滨国!”
叔父轻抚我的背安慰:“倾倾不哭。”与从前一样温暖。
我突然明白过来,从离开滨国的那一天起,我便再也回不去了。我趴在他膝上哭得岔了气:“到底是谁在逼你?你为何要应他们?你可知道,若是连你都不要我了,我还能信何人?你告诉我,我还能信何人?”
良久,叔父将我扶起:“倾倾会恨我么?”
我一口咬住他的手,满嘴血腥:“会。”得双灵玉时,遇刺时,我都不曾恨过,只笑愚昧之人太多,心有所图之人不少。而现在,我心中的确有恨,我恨自己无用,不敢独自面对这荒唐至极的命运,可不敢又能如何?身不由己的岂是我一人?
不论叔父如何劝哄,我都再听不进一个字,不念旧时亦不想往后,只抱着从滨国带出来的酒喝得不知今夕何夕,略清醒时便想,若能如此死去怕也算是美事一桩了,可惜天总不愿遂人愿,那倒不如就让我如此昏睡,也省去那些生离死别之痛。
不知过了多久,再无美酒可醉,我不得不清醒过来,却不知身在何处,环顾四周发现自己竟躺在一间年久失修的破屋子里,周遭无一丝叔父的气息,我起身顿了顿,拢衣朝屋外走去,屋外狂风大作,飞沙走石,远处的天色乌泱泱如墨散开在水中,压得人有些气紧,看来一场大雨是免不了的,从此以后,我怕是要孤身一人了。
忽闻身后有异响,还未来得及探究何物,一把剑已稳稳架在我颈侧,剑身薄如蝉翼,闪着清冷的银光。我若无其事地转身,一缕发划过剑刃随风而落,执剑之人身高八尺,白色长袍嵌着极细的金丝,暗紫色的宽腰带盘旋在腰间,发束玉冠,我拂了拂衣袖浅笑道:“肃舞将军果真担得起这‘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的美名。”叔父曾与我讲起过:东寒国护国大将军肃舞,身长八尺,貌若冠玉,好着白衣,一把未渊剑名震天下。
他的双眸如万丈深渊般一眼望不到底,我低眉凝神,手指在剑上轻快随意地跳跃:“剑不错,挺值钱的吧?”
他依然沉默不语,眼中寒光闪过,执剑的手指指尖已泛白,我亦不再多言,就这么僵持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他忽地收回剑,我不曾眨眼,却未看清那剑是如何入的鞘,暗叹道:果真名不虚传!
他神情冷漠,声音略沙哑:“得罪。”我眼前一黑,张了张嘴未来得及吐出一个字,身子已软绵绵瘫了下去,泪从眼角悄无声息滑落入尘。这样,便算是与叔父相别了,有人从背后拦腰稳稳接住了我。
远处葱木之后,一袭我再熟悉不过的衣袍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