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大的雨毫无征兆地噼里啪啦砸下来,我以手抱头钻进佛塔内,生辰翌日我便卷了几件衣裳偷偷跑来孝律寺赖在东厢房里不肯回去,静云大师什么都没问,只笑呵呵地让我安心住下,这一住,竟住了一月有余。
这一个月叔父不曾来看过我,我知道他知道我在孝律寺,我却不知道他又去了哪里,我曾偷偷跑回去一趟,物件摆设是老样子,却不曾看到叔父的身影,书房的桌案上已经落了浅浅的一层灰,看来叔父出去已有了些时日,我只得悻悻地回了孝律寺,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整日忧心忡忡,越来越担心叔父的安危。
药师佛塔离厢房有些远,等了许久雨却愈下愈欢,也不曾看到有僧人路过,肚子却“咕咕”响了起来,想起厢房里还藏着我从寺院后厨偷拿的梅花酥更觉得饿得难受,迟疑了会儿我便用衣袖做遮挡跑进雨中,回到厢房时已成了落汤鸡,我迫不及待地推开房门,看到里面的人却愣住了,是许久未见的叔父。
他正坐在窗前包扎左臂,听到推门声后迅速覆上衣袖遮住伤处,衣袖上大片暗红的血迹格外刺目。
“怎么淋成这样?就不晓得避一避么?”他若无其事地走过来拭我额上的雨水,如同从未有事发生过,他也从不曾离开过一般。我一把扽住他的左袖,他想躲却没能躲开。
也许是因为淋雨受了寒,我抖得有些厉害:“叔父,能伤到你的人是谁?”
他云淡风轻地回道:“不碍事,小伤罢了,过两日便好。”叔父有两样功夫旁人望尘莫及,一是百步穿杨的箭术,还有便是出神入化的琴艺。他向来谨言慎行,怎会轻易被旁人所伤?
我很笃定:“是因为我,对不对?”
他轻抽回被扽住的衣袖负于身后,道:“整日里胡思乱想些什么,赶紧换身干净衣裙,这么大的雨可别又受凉了,我先去看望静云大师,半个时辰后来接你回去。”说完便疾步出了厢房。
我几乎是脱口而出:“叔父,送我回奉灵山吧。”我无法选择出生,所以我成了一颗棋子,既然是棋子,那就得待在棋盘上,要是一直躲藏在外,又如何能有机会破了这棋局?这些,也是叔父教我的。
叔父定住脚步沉着声问:“你说什么?”他的背影疲惫得让人不忍多看。
我倔强地重复道:“送我回奉灵山吧。”除了回奉灵山,我找不出第二条路,我不知道叔父为了不让我回奉灵山都做了什么,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陷自己于险境,这次是所谓的小伤,那下次呢?再下次呢?他心中比谁都明白,我总有一日是要回去的,他也曾说过,这本就是我们无法改变的事,不过早与晚的区别罢了。既如此,那又何必再躲?
他垂在身侧的右手紧握成拳:“倾倾,你若不想回,我们便不回,你可明白?”
我若倔起来,就算是叔父也拦不住:“是你教我的,置之死地,而后可生。”
良久,叔父松开拳,掌心血迹殷红,轻吐出几个字:“好,我陪你回。”
离开滨国不久我便第一次遇刺了,虽说叔父早有安排,我也一根汗毛没掉,准确地讲,刺客还未能近我的身时便已身首异处,但过惯了安稳日子的我还是受到了不少惊吓,毕竟我决定回奉灵山时可不曾料到会是如此这般刺激。
我瞥了眼那个还没来得及从树上扑下来就被叔父一箭送了西的刺客,惊魂未定。叔父道:“倾倾,这便是你以后人生的一部分了。”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这种时候不是应该安抚我几句么?可这话听着怎么也不像是安抚之语啊,倒是有种“别在意,惊喜还在后头”的意思。
我忍不住抱怨道:“我可算是被愚昧无知害惨了!自古就是‘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现在好了,这才几日就已经有人按耐不住对我下手,估计他们等我出滨国等了不少年吧,等的人怕是都换了好几轮了。”不过不久之后便有了第二次遇刺,接着是第三次,再往后我都懒得记着是第几次了。其实我还是蛮佩服那些刺客的,明知是条不归路,却义无反顾地前仆后继,也算是对他们的主子忠心耿耿了,看他们倒下的时候心中竟生出些无奈和心疼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