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林素的爸妈吵架越来越频繁,很多次她都是把被子裹在身上蜷缩在床上的一角,直到眼皮打架,强迫着她睡去。她多么希望这张薄薄的被子能够将她和这个讨厌的世界隔离开来。
夜总是那么的长,像是一片凋零挂枝头的叶片,无理地纠缠着。而,那一夜的黑暗却是格外的长,明明都已疲倦了,却还舍不得离开。往常清脆的蟋蟀也变得缠绵聒噪,“唧唧吱,唧唧吱”地惹得伏耳扒在门后的韩林素一阵阵心烦。
今晚韩林素的爸妈没有太多的争吵,冷言冷语的话讽反而使气氛变得更加的诡异。
在韩林素的生命中,出现的第一个恐怖而且是很黑暗很黑暗的代表的词是“离婚”,那一夜,她爸爸跟她妈妈提出了离婚,一时间,妈妈的时间像是凝固下来了一样,没有了脸情,没有了话语。只是目光呆滞地盯着地板砖线道的交汇点。
本已是意料之中的,却依然拖着一种预料之外的失神落志。她在留恋,留恋的正是门后穿着睡衣卷缩成一团的韩林素。想到一个完整的家庭就要变得支离破碎,自己心爱的女儿的未来飘摇不定,这一个在韩林素眼里一向要强的女人竟然失声痛哭起来。她,不再是韩林素所熟知的那个妈妈,此时的她也就和16岁的韩林素一样——脆弱。
躲在门口的韩林素偷看着啼泣的妈妈,她很想跑出去给妈妈一个拥抱,内部那颗浮动的心一直这样驱动着她。但她没有这么做,也许是因为心伤而丧失勇气,也许,是她不愿意去接受眼前的这一幕。韩林素只是轻轻地合上了一指宽的门缝,重新躲回了被子里,两眼失控的眼泉“哗哗哗”地流淌着不甜也不咸的眼泪。夜,静得也只能听得到这若有若无的抽泣,没有多余的声音。
“素素!你昨晚看《快乐男声》了没?超好看啦!”蒋心自说自话地坐到韩林素的身边,吸豆浆的声音在豆浆壳儿里来回打转。她丝毫没注意到双手叠搭在桌上,下巴轻靠着手背,眼睛里流着泪的韩林素,依然自顾自地说:“我最喜欢张阳阳唱的《最勇敢的爱》了。”依然处于兴奋状态的蒋心仿佛有着说不完的激动,竟不自觉地低哼起来:回想起你我听彼此呼吸,慢慢的把头靠在我怀里,告诉我这样你会更安心,不愿放弃……
韩林素撇着嘴,黯淡的目光缩成一道影,模糊了世界。
她俩像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都在一条陌生的道路上披甲着一副皮囊,都很极致,不同的是,一个在“世界内”,一个在“世界外”。
自导自演的蒋心结束了自己的演唱,激情和谢幕的幕布一同落下,装豆浆的纸壳儿孤零零地立在桌子上,像是被风吹过的遗漏。回过神来的蒋心看了看趴在桌子上的韩林素,原以为她这个忠实的同桌会跟上她的节拍,现在才发现原来一直热火的只有她一个人,冷场的寒潮让她有些难为情。
“素素。”
蒋心喊了喊她同桌,希望自己能够介入到她的世界里去,凑合着这平凡的剧情。不过,好像韩林素并没有听到,还是像只困倦的小猫趴在桌子上,眯着眼。不时,眼角滑落颗晶莹的泪珠,打湿了书上的字迹,模糊了文字的轮廓。
“素素!”
韩林素像是被装在隔音玻璃瓶里的水母,听不到来自外界的呼唤,也聆听不到内心深处的弦音。远远地看着,好像高贵而美丽,其实内心痛苦不。透过透明的玻璃可以清楚地看到对方的毛孔、急促拍打着玻璃瓶的样子,以及一张一合的嘴巴,可就是听不到属于她的半点声音。
韩林素木然地看着低声嘶吼的蒋心,不自觉地用手背擦拭了一下眼角。
“最近你到底是怎么了?看你上课总是恍恍惚惚的,上课没精神,还黑着眼圈,现在竟然还哭上了,是生病了吗?还是……”蒋心有些惊讶地看着她这位憔悴的同桌,没敢再继续假设下去。
“没,没什么。”韩林素飞快地躲过了蒋心追问的目光。
一旁操着心的蒋心急切得有些按捺不住:“你等会儿啊,我这就去帮你跟老师请假。”
听到“请假”俩字的韩林素有些急了眼,飞吐出一声尖喊“不要!”打破了晨读中的沸扬,引来了一堆疑问的眼神,死死地盯着她俩,直盯得她俩浑身不舒服。蒋心扫视了周围一圈,又看看韩林素那极不愿意的眼神,只好勉强地低坐回座位上,小声地问着:“真没事吗?”
韩林素眼角一热,又盈上了一颗泪珠,胸中憋着一种说不出口的温暖:“对不起!让你操心了,我真没事儿。”
蒋心望着韩林素,微扬起嘴角,心底一阵思考:素素说她没事,是明显说不过去的,但她之所以这么伉强地掩饰,一定有她自己不能说的理由。
“没有,没有,我们是同桌,更是好朋友,关心一下你是应该的,谈不上操心。”
韩林素憋了又憋的眼泪,终于干涸在了眼眶当中。
“谢谢你!蒋心,有你真好!”
蒋心没有再说话,此时她内心深处的情感也是千丝万缕的,密密麻麻,理也理不清。
“素素,张老师让你去办公室一趟。”白落芝抱着一叠英语练习册走进教室,话语干净利落,没有半点儿拖泥带水的味道。
韩林素迟疑了一下,愚钝的神情半天未解。
蒋心轻轻地推了推韩林素的胳膊:“张老师找你。”
“张老师。”
韩林素像是刚睡醒一样,迷糊中闪出一道惊讶地光。
原来,是韩林素的妈妈来到了学校,昨日黄昏之时,班主任张轩给她打了一通电话。说韩林素最近在学校精神恍惚,不在状态,特意了解情况去了。接到电话后,韩林素的妈妈自然是知道因为什么,所以特地一早赶来了学校。
韩林素走到办公室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敲了敲门。
张轩越过眼前的靠椅将目光投向了门口,笑着招呼韩林素。
“请进。”
韩林素走进办公室,喊了声“张老师。”又看了看坐在靠椅上的女人,憔悴的脸上浮现出点点凝重:“妈!你怎么来了?”
“来,坐下说。”张轩老师从身后挪过来一把靠椅。
韩林素的妈妈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瞬间汪上了一汪眼泪。
那天早上的办公室,对于韩林素来说,可以说是她人生的一个节点。就在那天早上,她妈妈说出了家里的变故,韩林素也在学校里哭出了第一声。母女俩紧拥在一起,啼泣的声音混进了朗朗的书声里,明暗交杂,偶尔嘶啦而出。
后来,韩林素的爸妈确定了离异,韩林素要跟着她爸爸一起去往瑞丽定居,转学的手续也就在离婚官司的后几天。
那天晚上,下自习了好久好久,韩林素也没有离开教室,只是木然地呆坐在座位上,看着墙上各种装扮的画作。在这个班里的记忆如流萤般一片片从眼前滑过,像一场落屏的3d电影,若梦的浮生,也只合一阙,不知不觉的,韩林素已泪含面颊。
这一幕刚好被调头回来取东西的白铭驹看到了。
“你是在感叹吗?”
韩林素闻声,有些失措,慌不择手地抹了一把脸颊。
“没有啊。”
“你最近怪怪的,虽然我不知道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但我觉得好像不是什么好事。”
“也许吧。”
白铭驹没有再接下去,他感觉到了眼前这位姑娘透出了一股彻骨的凉。
“我可以再向你请教一道题吗?”眼眸落陷的韩林素倒先行转开了冷话题。
“什么题?”
“怎样的人生才能一笑生花?”
一直以为不是数学题就是理科类题目的白铭驹听到后,一时间举手无措,焦头烂额。
看着沉默很久的白铭驹,韩林素失心地笑了笑,一种早在预料之中的神情附和着这道失望的冷笑:“我就知道,这道题根本没有答案。”
白铭驹看着头发有些凌乱的韩林素说出了这样的话,莫名的心伤起来,像是被针扎了一下,明明很疼,却找不到痛处。
“不!不是这样的!”白铭驹有些激动,不知什么时候脑袋里浮现出了一本名叫《人生的枷锁》的书。
“你看过《人生的枷锁》这本书吗?”
韩林素期待的目光停留在了疑惑的那一秒。
白铭驹看着韩林素,神情坚定地读出了脑海中浮现出来的那段话:“我不考虑将来,如果我既要想着今天,又要愁着明天,那生活就没什么意思了,每当事情糟糕到不能再糟的时候,就会发现天无绝人之路。”
白铭驹不知哪儿来的勇气,竟硬生生地念出了那段话,尽管他也不是那样的人,但此时他很想他自己就是那个不考虑将来的人。不过,那一秒,韩林素的脸上却实实在在地浮出了一缕阳光。
很多天后,在楼道的转角,韩林素从背后喊住了白铭驹。
“白铭驹,我有话跟你说。”
“嗯?”白铭驹扬着眉。
韩林素有些迟疑,停顿了好久好久才摸出一句话:“那个……我要转学了。”
白铭驹惊讶的脸孔遮不住意外来临的疑问:“为什么?”
“我还是不能告诉你为什么,因为……”韩林素停了一下,汇聚了全身的力气鼓足一定的勇气,努力在脸上挤出一抹凝重的笑“因为秘密是一道自己怎么解也解不出却又不能轻易扔给别人的题。我想,这道题就由我自己这样纠结着下去吧。”
“嗯。”白铭驹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只是在刻意地避免着那些煽情。
白铭驹望着眼前这个有些疲倦的姑娘,转身揪了揪眉,费力地扬起眉弯:“汗!没什么大不了的,每个人都有那么一道题,每道题都有那么几个答案,愿你能早日找到你的答案,不必再为问题牵强着下去。”
“谢谢你!还有259班的全体同学,这句话你帮我去和同学们说吧,我怕……我怕离别太煽情。”
“好,一定。”
韩林素的位置空了出来,67颗星的259班缺失了一颗。韩林素的位置也没有人去占,因为整个班的人都知道她是259不可或缺的一份子,此时的她只是出去旅行了,总有一天她回来的。那个位置一直给她留着,直到高二的一次换教室。
韩林素跟着她父亲转学去了瑞丽,在车上,她打开了折在手心里的纸片。那是走之前,白铭驹递给她的,说是送别。白铭驹的字迹还是不那么清秀,歪瓜裂枣的字体还能读得出大概的轮廓:《送友人》,客走青山小雨明,兰城甸湾柳色清。自若有情两相逢,千里相隔如毗邻。
最后一丝来自259的气息温暖着那颗冰冷的少女心。
韩林素笑了,也许她笑的是那丑陋的字迹,也许,她笑的是不确定的未来。总之,她笑了,她终于释怀了,没错,想的不应该是过去式,也不应该太多考虑将来时。此时的她,心中孕怀了一个计划,一个很大胆,不为一切的计划。
韩林素微扬着嘴角,在纸片的后面工工整整地写上了一行字:向阳而生,一笑生花。
韩林素在瑞丽修完高中学业后,按照她的计划出国前往了缅甸,一个人开始了她不假设定,不虑将来的人生。
在多年后的一次同学聚会上,韩林素跟白铭驹说:“时间是治愈伤口最好的良药,哪怕最后会留下一块疤痕,但当你去抚摸的时候,她也只是会痒,不会疼。现在虽然我还没学会一笑生花,不过,可喜的是,至少我每天都会朝着镜子里的自己微笑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