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不过半小时,饭还噎在喉咙的白铭驹和慕容枫就被蒋贵川拖、拉、拽、扯地带离了餐厅,朝着学校正大门走去。
路过达远楼时,一阵阵“嗡嗡嗡”的颂书声听得耳朵发毛。白铭驹有意无意挑眼一望,老旧凹形楼的栏杆上零零落落的倚着几个高三生,更多的是搬了个条凳,三两为伍,四六为群的坐靠在墙壁上。手中提着纸张或是书本,看看又闭眼背背,偶尔还会有残落的桂花花瓣凋落在书本中,失手一夹,便是一片书签。
他们是高三年级的,楼前牌匾上的高考倒计时逼迫着他们不得不以超人的精气来承受着来自各个层面的压迫。
仅仅只是这么一眼,高三那股压抑的气息就封闭了他的毛孔。
那时的白铭驹还不能体会得到,只是单纯地觉得桂花树很高大,这一栋楼里的人很刻苦。
还没等白铭驹细看,一向火急火燎的蒋贵川就拽着他大步流星向前。
“快点儿走!轩姐已经在前门口等着了。”
因为张轩老师比较年轻的缘故,而且我们又是刚好她大学毕业以后来一中带的第一届,算得上我们的学姐,所以我们一般不会按已有的格式喊她什么什么老师,而是亲切地喊她一声“轩姐”。
卖油漆的店铺在学校的东北方向,出了门需要闯过几个红绿灯,绕到步行街的另一端。
县城虽小,路却很长,让白铭驹他们整整走了三年。
“老板!有白漆吗?”
蒋贵川故意压低嗓音,拉着一腔深厚的鼻音跑进一家名叫“乐化”的油漆店。
“有!有立邦、多乐士、三棵树、紫荆花……你要哪一种?”
“价格都怎么说?”
“那要看你要哪一种型号的了,有小桶的,中桶的,还有大桶的。”那家店的老板一边说着一边指着货架上不同型号的油漆:“小桶的是20到30中等型号的是75上下大桶的150左右,不同的品牌有不同的价。”
蒋贵川托着脑袋打量着那几种型号的油漆:一大个教室的墙壁,小桶的明显不够,中等型号的只怕是够三面墙的,到时候还要拎上两个小桶,价钱上又划算了,直接提个大桶吧。
“大叔!大桶的紫荆花什么价格?”
“145元。”
“立邦呢?”
“150。”
“那个三棵树的呢?”
“那个要贵一点,175。”
“咋这个这么贵啊?”
“那个是乳胶漆,没什么气味,环保型的。”
蒋贵川想了想,和轩姐小声讨论着:周末过了还要继续上课的,要是上课的时候还有气味的话那就对大家不好了。
“好吧,那就它了,顺带几把墙刷。”
一桶18l的油漆,两个人一起提,三个男生乱换着,一路上走走停停,磕磕绊绊。
夏季仿佛不舍得离开,停在大地上的暑气还在不依不饶地纠缠着。秋天似乎不愿意到来,熟悉的那种秋高气爽迟迟未到。
季末的天还是那么的炎热,一滴滴汗珠从额头滑落到下巴尖。抬头看看天空,云朵都被晒得无影无踪,只剩一颗打着光晕的太阳。轩姐特意买来奶茶跟柠檬水还是加了冰的那种,那层余暑才消了许多。
盛夏舍不得离开,他眺望了整个满星陨坠的宇穹。洞黑的夜向来从不缺失流火星光,却是每一盏灯火努力闪烁的广场。
韩林素一大早就来到了学校,她讨厌那个吵吵嚷嚷的家,她想找一个能够让她心生慰藉的地方。实际上,出了家门,除了学校她别无去处。
教室的门微敞着,一阵急躁的拖桌子声从手指宽的门缝中传出来。门的这一边是晨早的鸟语,那一边则是一片喧哗,推开门,只见蒋贵川、白铭驹、木子安在拉着挤挤攘攘的课桌,把四面的墙角都空了出来。
蒋贵川发现推开门的韩林素,有些小惊讶地冲她着打招呼。
“韩林素!你来得挺早的呀!”
“嗯。”韩林素忽隐忽现的眼神闪烁其间,一种无意间被提起的无辜游于眉眼之间。
“我可以做点儿什么吗?”
韩林素想将自己掩埋在什么东西之下,以便掩饰自己紧锁的眉。
蒋贵川看了看四周,暂时没发现什么可以做的,只得嘻着笑脸:“你先休息会儿哈,一会等大象跟鸭子提了水上来我们抹一下墙壁,一起涂壁。”
韩林素冷冷的“嗯”一声,便找了个只有一半视线的角落看起英语周报,她手上拿的虽然是周报,但她却看着随机组合的26字母发呆,模糊的视线中浮现的轮廓还是爸爸妈妈争吵的画面。
蒋贵川有些尴尬的陪着笑脸。
白铭驹看了看躲进角落里的韩林素,并没有感到她的孤单,只是觉得她的身上流淌着一种超然的静,能够化尽宇宙间一切喧哗的静。
拉桌子的声音“咯吱,咯吱”传响在空旷的教室里,像是对晨曦到来之后的一场献祭。
“怎么才这么几个人呀?”
蒋贵川应声望去,洞虚的门框里站着两个素黑的身影。
“我们是不是来得有些早了?”沈嘉嘉和蒋美自语着,像是一种埋怨,又像是一种嘲落。
“没有!没有!我们的队伍已经够强大了。”
蒋贵川指了指远在教室一角的木子安、白铭驹跟角落里诺诺不语的韩林素。
“原来素姐已经来了呀!”蒋美一边说着,一边向那角落走去。
没被说服的沈嘉嘉白了两眼:“那你还不是跟光杆司令差不了多少嘛。”
“兵不在多,而在于精,现在你来了可就不一样了,你可以一抵百嘛。”
“贫嘴!”
沈嘉嘉看了看一脸厚皮拍马屁的蒋贵川,冷冷地丢下俩字,跟着蒋美走向了角落。
蒋贵川像是赢得了一场计谋的蒋干,在那儿“嘿嘿”地傻笑个不停。
“让开!让开!别挡着!”健壮的慕容枫提着满满地一桶水,莽莽撞撞地冲进了教室,闯得蒋贵川连退几步。
随后的董卓辉则是停在了门口,扶着门框大口大口地乱喘一通。通红的脸像是一跳场花旦,戏演着属于自己的戏份。
“素素姐!”
“素素姐!”
蒋美隔着张桌子连喊两遍都没有得到韩林素的回应,急得她直接从桌子上翻过去。
“素素姐!素——”
“嗯?”
蒋美的小嘴巴都快凑到了韩林素的耳旁,这一次她终于听到了来自遥远的呼唤。
“你怎么啦?喊你几声了都没听见。”
“没,没什么。”韩林素习惯地躲过蒋美的目光,努力掩饰着自己内心深处的不安。“看书有点儿入迷了。”随即费力地将嘴角扬起个角,习惯得很熟练,让人看不出破绽。
“不对,你肯定有什么事瞒着我,看书入迷的眼神不是那种恍惚的眼神。”一向精明的蒋美看破了韩林素的伪装。
“真没有,我能有什么事。”韩林素轻轻地看了蒋美一眼,又很快地把眼神收走,继续着“不可见人”的伪装。
脸神有些凝重的蒋美看着低着头的韩林素,老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她也只能是怀着怀疑的态度相信韩林素说的话。
“来来来!大家撸起袖子干起来吧,也别管来了多了人了。”蒋贵川呐着嗓子喊向教室的各个角落:“女生先抹一下窗子,男生爬高处,脏活重活都交给男生,女生只管清洁。”
白铭驹接过蒋贵川递过来的墙刷,一骨碌就踩到课桌上,用天生优势的身高抹彩着有些岁月的黄墙皮。墙刷所到之处,皆是一片色白,犹如夏日晴空里的白云,容不下半点儿瑕疵。
经典之所以是经典,是源于那不死的灵魂。
蒋贵川成就的经典就是高仿的歌喉,只不过他的高仿只是假把式的。蒋贵川说:段林希是他歌唱界的偶像。所以他常常嘶吼着段林希在广场上演唱的那首《山丹丹开花红艳艳》,走路时、打扫时、洗澡时……只要嘴有闲下来的时候,总会哼上两句。这次也不例外,右手拿刷,左手各种动作,嘴上哼着:山丹丹的那个开花哟红艳艳。
沈嘉嘉被噪得捂着耳朵,忍不下去的时候冲着他喊两句不被他放在心上抱怨的话。
“你们厉害的嘛!就刷了这么多了。”
这一次来的,是轩姐领的头,身后跟着一大堆跟班:白落芝、李雪芹、月凝容……
刚好在刷门旁边那块区域的木子安跟欧木凯停下了手中的活,冲着轩姐问好,还谦虚地补上了一句:“都是班长指挥得好。”
得到推功的蒋贵川有些飘飘然,又开始厚起脸皮来:“那是!我草鱼还是有点儿能力的。”
沈嘉嘉迅速地接上一句冷嘲:“你又开始吹皮了,脸皮真厚!”
坐在一旁喘着粗气的慕容枫也跟着附和起来:“老草鱼他就是这样的,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
慕容枫话音未落,董卓辉又发起了他的挑战:“你还不是一样的,乌鸦就别说野猪是黑的。”
“我说你这鸭子,一天不数落一下你,你就犯瘾是吧。”
“略略略……”
董卓辉一个童稚的表情,无奈了在场的所有人,连慕容枫都有些猝不及防,直觉得好笑:“你这傻鸭子。”
“轩姐,你先歇着,这里就交给我们吧。”
刚被嘲讽的蒋贵川有些不好意思的压着话音。
“那我也要在旁边看着你们的呀。”张轩眯着笑脸将她的关心传达给了教室里的每一个人:“你们可要注意安全哈。”
“知道啦!”
一个异口同声的声音从每一张嘴中飘飘洒洒的洒出。
休息得差不多的慕容枫又拖着董卓辉吵吵嚷嚷地跑下五楼去接一桶桶准备清理教室的水。
没一会儿功夫,教室的墙就被粉刷了一遍,告别了那脏黄的墙灰。
白落芝和李雪芹一边洗着抹布一边嘀咕着她们女生不为人知的秘密。韩林素的眉头还是挑着些忧愁,不过,抹起桌子的她倒和平常没啥两样。她似乎永远也不会像蒋心那样,无时无刻都离不开“调皮”跟“笑容”这两个词儿。提起调皮,蒋美索性带头玩起了墙漆,一块块白掌印被她盖在了每一个人的身上。
“白铭驹!”
“嗯?”
白铭驹一转身,只见一个漆白的五指大山直扑而来,猝不及防,连反应的余地都不留。瞬间,小美直指着白铭驹“哈哈”大笑起来,白铭驹想方设法地转着眼珠,努力地想看清自己脸上到底有什么。
韩林素看着五花脸的白铭驹,心中的阴霾不由得消散了许多,脸上挂上了些许笑容。她从包里掏出一面小小的圆面镜递了过去,白铭驹接过镜子一看,只见脸上盖着五根手指印,其中的一根指头印刚好铺在鼻梁上。看着镜面里世界里那个陌生的自己,又无奈,又好笑。
董卓辉累得瘫坐在椅子上,神情木然,脸上、衣服上一块块白漆块拼接成一套花马甲。另一边,沈嘉嘉提着两掌涂满白漆的手掌正追着慕容枫满教室地跑。
轩姐在一旁欲言又止,本想阻止已发生的一切,却不想不胜这张扬的青春,始终挣脱了“教师”这一词的枷锁,成为了捣怪的一部分。
木子安、白落芝、李雪芹疲倦于喋喋不休的战斗,已被逼迫到教室外吹着风。蒋贵川那破败不堪的歌声也消失得无影无踪顶着个被盖了几个掌印的水桶,蓝色的校衣已被糟蹋成一袭白衣。偶尔露出个脸来,指着那谁谁傻笑两声,又把头缩了回去,躲避着桶外面的世界。
一场粉刷就被定格在了这不忘的晨秋,有些狼藉的教室化作一道别致的风景线,未来和远方成了无穷远下的诗写。
韩林素脸上浮出了久违而自由的笑容,和着穿透云朵斜照进来的阳光,格外的灿烂。
“素素姐!蒋贵川说,今天要凉墙壁,明天才来画壁,明天你会来吗?”蒋美俏着嘴,她看出了韩林素刚才的释然,她想要带着她走出她那未知的迷宫。
“嗯!”韩林素很干脆的答应了,她对明天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期望,嘴角的微笑里露出一枚小虎牙。
其实生活的意义不在于描述生活,而在于生活的本身,只有勇敢地走下去了,才会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再糟的事情,只有走到底了,才会发现转机,或许,下一秒就是转折点。
韩林素庆幸着自己今天来了,如果她跟晚上一样,选择躲在角落,那他可能就会错过这阳光而温暖的一幕幕。她偷偷地拿出笔在一本彩印着百蝶的册子里写着:today, i am very happy(今天,我很开心。)后面附上一行很工整的字:和同学们在一起很开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