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咱们去逛书店,去不去?”白铭驹扬着眉,笑呵呵地问润年。
“去书店干嘛?”润年翻乱了一下脑袋,“我没什么要买的呀。”
“去看看呗,前几天,语文老师不是布置了一道写微小说的作业嘛,所以,去看看咯,挖掘挖掘,说不定你还在那儿找到落笔的方向呐。”
润年一听,思索了几秒,一副怀疑的脸情坚决地看着挤眉弄眼的白铭驹:“你的目的不会不单纯吧?”
“哪里不单纯啦!像我这么单纯的少年能有什么不单纯的目的?我真是约你去找灵感的。”
哪里是去找灵感啊,白铭驹小算盘上的算珠在那儿打得上下滑动:今天是10号,书店旁边报亭里的哲思肯定有更新了。
老实八交的润年竟然被白铭驹的“花言巧语”给说动了。
“那……去呗,反正中午也没什么事儿。”
秋季的天空,阔拓着一种山外青山楼外楼的宇宙高迵感,奚凉的风凌乱了枫树树梢规整排列的叶子,奶油般的白云格外清明透澈。深吸一口气,一股沏心扉的爽脱贯穿身体里的每个部位,如清泠悦耳,羽化登仙。
“润年!你记不记得小学课本里有一篇写秋天的课文。”
“带有小学标志的那些东西我早遗忘了,哪儿还知道有没有那么一篇课文啊。”润年看了看老枫树,“你不会被那枫叶给感染了吧!”
“别说得像传染病一样。”白铭驹望着发红的枫叶,“不过,说真的,现在想想那篇课文,还是挺有感觉的。”
白铭驹说着,眼里闪烁着名叫“过往”的光芒:秋天天是那么高,那么蓝,高高的蓝天上飘着几朵白云。蓝天下是一眼望不到边的稻田,稻子熟了,黄澄澄的,像铺了一地金子。稻田旁边有个池塘,池塘边上有棵梧桐树。一片一片的黄叶从树上落下来……
“还是小时候的课文单纯。简单而美好,哪像现在的,动不动就是言外之意,特别是鲁迅的,读他的十来遍都不知道他老人家究竟想表达个啥。”
“从前的,我不知道,不过,鲁迅的文章着实让人头疼,连瞿老师都说高中语文最让人吐血的就是文言、诗词、周树人。”
白铭驹斜眼看着陈润年,煞笑道:“鲁迅创造出来的你,你也会因为他而头痛啊。”
润年一时间懵了,眯眨着眼睛:“什么跟什么啊!”
白铭驹一阵好笑:“少年闰土啊。”
“啊?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小时候不是有一篇课文叫《少年闰土》嘛,里面有个人物叫‘闰土’而我们喊着太拗口,索性取倒回来的两个字,喊‘闰年’,而你的名字里又有这样的字眼,所以就把你和鲁迅的那个闰年相提并论了。”
“噢!”恍然大悟的润年眼里闪着光,“难怪刚来的时候沈嘉嘉总说我是鲁迅笔下的鬼,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呀,你怎么不早说,让我郁闷了那么久。”
“你又没问,怪我咯。”白铭驹手一摆,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学校旁边的书店有三家,一家很近,出了大门直走,两分钟的路程,就在十字路口的拐角处,名叫“大千书店”,不过这家书店里大多是各种练习,从小学到高中的,一应俱全。另一家“上上书店”是在示小(示范小学)旁边,那里的课外读物特多,中外名著、各色小说、各类周刊、月刊什么的,如满空星宇,数不胜数。还有一家书店是白铭驹眼中比较铁板的“新华书店”,对于那家店,白铭驹只有一个印象:书价永远是标价,哪怕是整数多出了那么一分一毫,店员也不会给你让步那种。自从开学那会儿去那儿买了一本983块的词典之后,白铭驹就没有再去过了,而那店员硬生生跟他补3毛的画面一直停留在他脑海里,怎么也抹不去。
不过,这一次,他和润年要去的是上上书店。他们没有选择宽阔的公路,而是在七弯八拐的巷间小道穿行。每一次走在这三尺宽的道陌上,白铭驹总会不自觉地产生一种神秘感,感觉自己像极了电视剧里经常出现赶去接头的地下党员。
白铭驹很享受这种感觉,所以路程变得有些短,以至于来不及好好体验,就已走入了深秋。
“你先进去看着哈,我去报亭里拿两本哲思。”
白铭驹指了指路口斜对面的邮政报亭。
“书店里没有吗?”
“前两天才出刊的,书店一般要到月底才找得到。”
“是咯,你回来的太慢我可不等你啊。”
“不会太久,几分钟而已。”
白铭驹熟悉的报亭向来小而凌乱,铁皮围起来几平方米的空间里总是堆满了乱七八糟大大小小的杂志。如果用什么来形容它的话,那它就是哆啦a梦杂志世界里的百宝袋,不大的空间里总能掏出你想要的任何一种,包括已过期很久的晚刊。
每一场梦都是一种追求,每一段流金岁月里的陈事旧物都是追梦过程中的一页载具,无往的青春成了挥洒,流水的片刻归为永恒。在三江急流汇聚,唯倚独木过岸的那段时光里,小小的报亭收留了少年纯粹的心灵,托着他划过片片流年。
上上书店架跨在一条河水之上,门前的雕桥是通向他的唯一通道,桥下的流水明净而透澈,偶尔还能看到沙底的流鱼。老旧的牌匾夹带着几分古朴的气息,垂下的帘子像隐藏秘密一样将店内的一切藏在帘内。
一进门,白铭驹看到的并不是润年,而是另一个熟悉而又有些陌生的侧影,头发好像比脑存里画面的那个人短了些。埋头看书的书店老板感觉门帘抖了抖,像是有人进来。他抬了抬眼镜,将目光投放到门的方向,冲着白铭驹打招呼,白铭驹礼貌性的点点头回应。老板的嘴皮一张一合地想要说些什么,只是白铭驹并没有注意到,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的侧影,轻步跨去。
“你又在用你那奇特的方式挑书!”
吓了一大跳的朴小姣有些慌乱,猛地回头的瞬间,瞳孔中流洒出一种五月酷暑的莽荒:“怎么是你啊……这样突然地出现在背后……想吓死谁啊你!”
白铭驹看着这喋喋不休抱怨的朴小姣,不由得“扑哧”一声失笑出声来。
“你在看什么呀?”白铭驹有意无意地瞟了一眼朴小姣手中折插着一根手指的书,饶有趣地坏笑道:“哟——是《简·爱》呀!”像是窥探到什么天大的秘密一样。
第一次看爱情小说的朴小姣一阵手忙脚乱,连忙把书藏到身后,红着脸,十分难为情。滚烫的《简·爱》像是在灼烧着她一样,双手在背后翻来覆去,不得安歇,好半天才磨出一句话来:“你真可恶!”
明明是一句贬义十足的坏话,白铭驹却听得乐呵呵的,不提有多开心,不停地在那儿傻笑。
这俏皮的嘴脸让朴小姣愈加“难受”,一个劲地呐喊:“可恶!可恶!”
白铭驹好笑得不得了,勉强地压制着自己,呛着笑泪,有些口吃的挤出一个个字眼:“开……开……开玩笑的啦……我什么都没看见。”
朴小姣撅着嘴连“哼”了两声,也没说什么了。
“你一个人吗?”
白铭驹终于拉下了他嬉皮的脸幕。
“嗯,今早英语课上老师跟我们提到了《简·爱》,说是一部很不错的小说,建议我们有空的时候看看原版,好提高自己的英语水平,中午没什么事儿就出来看看了。”朴小姣转动着黑黝黝的眼珠,补充道:“你也是一个人?”
“哦,不,我还有一个朋友,到这儿的时候我先去那边的报亭买了两本哲思。”白铭驹指了指手中的《哲思》、《哲思20》,“他就在这书店里,只是我还没看到他,可能是在里面吧。”
“噢噢……真可惜。”朴小姣像是在跟白铭驹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一时让白铭驹有些不解,皱着眉:“可惜?”
朴小姣扫了一眼手中的书,撇着嘴:“这些都是翻译过来的,没有原版。”
恍然大悟的白铭驹有些猝不及防:“一定要原版吗?”
“也不是,只是看看而已,不是非看不可。”
“你们老师也真是的,看小说就看小说,还要要求那么多!”
“她说这样有利于英语学习!”朴小姣迅速接过话为她的英语老师作着辩解,生怕她老师会因此蒙上什么不白之冤。
白铭驹白了一眼:“我从不把英语放眼里。”
“嗯?你是外语很强咯?”
“不是!是差到可以忽略的那种,所以根本不用放眼里。”
“你这样子,有一天会在它身上吃亏的。”
“我才不怕呢!”
“傲骄!”
朴小姣狠狠地甩下俩字,希望能把固执的白铭驹拉回头,好纠正他那错误的想法。
可是在那个张扬的年纪里,就不存在谁纠正谁。
朴小姣瞄了瞄手腕上的表,神情有些急促地把书塞回书架上:“要走了吗?”
“我还要找一本柯南道尔的《福尔摩斯探案集》,而且我还要等我朋友。”
“嗯。好吧。那我先走了,拜拜!”
“嗯,拜!”
朴小姣转身之时,白铭驹特意确认了一下她是不是空着手,也许是条件反射,也许是不经意间的刻意在意。
一种奇妙而不可言的感觉正悄无声息地向白铭驹心底袭来。
抽出《福尔摩斯探案集》的白铭驹机械式自动地向书店深处走去,目光有些呆滞,脑滩中尽是虚构出来的英文版《简·爱》。满满的简爱封面填充了他的双眼,以至于在转角处碰上了润年这一块壁。
“丢魂啊你!路都不看。”润年吊着嗓子。
白铭驹看了看润年,完全没把“碰壁”的事放在心上:“你知道哪儿能买到原版的外国名著吗?”
“原版的?不知道啊!”润年想不想,又补充道:“也许新华书店里会有,你问这干嘛?”
“我想买一本原版的外国名著。”
“什么?”
润年瞪大着眼睛,一脸的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我想买一本英文版的《简·爱》。”
被白铭驹的技能石化了23秒的润年一下子笑出声来。
“哈哈哈哈哈……”
有些为难的白铭驹低着脸:“有那么好笑吗?”
“你说你那点儿英语水平,你自己心里没点儿数吗?还想看原版的,你是不是刚才撞我把自个儿撞傻了?”润年笑得弯下了腰,呛着泪:“我看你啊,顺便也买一本厚一点儿的词典回去,免得以后你又拉着我跟你出来买词典。”
白铭驹黑着脸,一脸嫌弃地看着润年:“你去不去?不去我去了。”
“现在?你还真要买啊?”
白铭驹没再搭润年的话,转身就向店外走去,把一个劲地喊“等等我”的润年扔在了背后。
当一个人认真起来的时候,他可以忽却世间的一切,像是除了特定出场的人物和必要的场景之外,其他无关风月的都只是身后蒙着光晕的虚景,成了情节继续的底色。
有的时候,人生的故事情节真是发展得讽刺,有些讨厌,甚至发誓不再踏入的新华书店成了下一个站点,变为希望寄托的对象。
“你们这里有原版的《简·爱》吗?”
对于这些有些铁公鸡的店员,白铭驹说话的方式一点儿也不客气。
“嗯。您好!您说的是什么书?”
白铭驹怕她没听懂,特意强调:“英文版的《简·爱》,一本外国名著。”
“噢……我不知道,外国的书都在那一边,您去找一下有没有嘛。”
这位看着三十多岁、脸上涂满白灰、口红打得有些过分妖艳的店员的回答让白铭驹感到有些无奈。
白铭驹翻遍了几个书架,才找到三本,封面上大写地写着“简爱”俩字,后面跟着一连串怎么看也看不懂的英语。整本书被一层塑料薄纸给包裹着,根本不知道里面的内容到底是什么文字。他很想管他是囫还是囵,买一本拆了就知道了。可当他看了背后的标价之后,便打消了那个念头。
白铭驹不情愿地找来刚才那个中年大妈:“你可以撕开这层薄纸看一下吗?”
“不可以!”那辣妈回答得干脆利落,随后又补充着:“撕了的话就算得上是破坏新书了,您要撕的话,买了之后再撕。”
瞬间,白铭驹直觉得自己的两鼻孔在出着两股很强很热的气流,牙咬得直痒痒。
等那店员离开后,白铭驹找了个角落,背着身,用大拇指甲轻轻地从侧面划开一小个口子,挤着眼,像是从窗外偷窥室内一样,努力地想看清里面的内容到底是英文的还是中文的。可那挨千刀的塑料纸包得实在是太紧了,什么都看不到。
一旁的润年看得一直在那儿捂着嘴笑。
气急败坏的白铭驹咬了咬牙,“咵嚓”一声,撕下了那层阻碍他窥探秘密的障碍。
打开的瞬间,白铭驹心凉了,里面并不是他所期许的那让他平时很讨厌的英文,而是他此时很不愿看到再熟悉不过的方块字。
“六十八块八!”柜台的收银员笑得很甜,而且白铭驹却觉得那是来自恶魔的笑。
白铭驹狠的一跺脚,掏出身上最后一张纸币:“别忘了零头的两毛!我要硬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