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娴蓦然抬起头, 诧异得看向宫濯。
这盏花灯……该不会是阿肃亲手制作,准备送给心上人的吧?可是阿肃的东西又怎会莫名流入民间, 成为那花灯摊子的彩头,辗转一番又回到他的手里?
是没能送出去?
还是送出去了心意却被人糟蹋了?
不管是哪个, 阿肃的心里应该都不好受吧……
难怪这般重要的节日,他竟拉着她跑出来体察民情。
她挠挠头,犹豫着要不要安慰她家阿肃,可又怕说出来,会引得他愈加伤怀。
“阿娴……”正当宋清娴迟疑不决时,宫濯却先开了口, 他仍旧凝望着夜色中的河水, 面具遮挡之下, 看不见他的神色。
宋清娴急忙放开了那花灯, 挺着腰背坐直。
“阿娴, 倘若有人很想带你去一个地方, 但又怕那个地方给你带来危险,你说他该如何选择?”宫濯突然问。
宋清娴拧着眉沉思片刻:“唔……什么人,什么地方,又有什么危险呀……”
宫濯转身看向她:“譬如说我,要带你入一处牢笼,或许一辈子都要困在其中。你说, 我该如何选择, 就此放弃心中所想, 还是, 放任自己的私心?”
宋清娴的眉头拧得更紧,拇指并食指又不自觉地捏着下巴,一下接着一下,像是费尽脑汁在为他解惑。“唔……可是不对呀!为什么要你来做选择?要不要去,那不是我该想的事情么?你做的选择又不一定跟我想的一样。”她突然对上他的眼睛,目光清澈透亮。
宫濯一阵错愕:“也对……倒是我想岔了。”
像是从连日的雾霾中走了出来,他温然一笑,摘下面具,蹲下身子与她平视,认真的神色中透露着深情。
宋清娴下意识地吞咽了一下,总觉得他接下来说的话会很了不得。脚底微微发凉,她莫名有种想逃跑的冲动,但一想到对方是阿肃,又生生地忍住了。
“阿娴,花灯上的字,看了么?”他的声音似乎刻意压了几分,低沉悦耳,就像响在耳边的低喃,叫听者禁不住心酥意麻。
“看……看了。”她忽然不敢对上他的眼睛。
阿肃突然间变得好奇怪,好吓人啊!
“你的心上人……不是,原来真的有心上人啊?”她略有些语无伦次,胡乱掰扯着话题试图化解自身的尴尬,不料这话题却正中某人的下怀。
“嗯,真的有。阿娴,想知道我的心上人是谁么?”某人循循善诱。
宋清娴直觉想摇头,但一时又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最终还是问:“谁呀?”
“你随我来。”他拉着她走到船边,示意她去看水光潋滟的河面。
今夜月色不错,上弦月高悬,月影入河,勾出一弯迷人的金色,伴着清风河浪,一起一伏。
“瞧见了么?”宫濯就站在她身侧,轻声地问。
宋清娴被他弄得一脸莫名,亦摘下面具,趴在船栏上聚精会神地盯着河面,然而不管她如何看,河面上也只有那弯月影以及他们的倒影。
她突然想起了某些不好的东西,试探着问:“该不会……她已经落水身亡了吧?”
宫濯脸色一黑,语气也粗了些:“不是,她活得好好的!再看,仔细看!”
“哦……”宋清娴被他唬得缩起了脖子,噘着嘴继续探头盯水面。
这会儿晚风大了些,河面起起伏伏,倒影看着也扭扭曲曲,但这并不影响辨识。左边的是阿肃,影子要修长许多,右边的是她,玲珑娇俏,两人挨地很近,看着跟岸上那些相依相偎的小夫妻相差无几,偶尔浪稍大些,便能将两人的影子融合在一起。
宋清娴的脑子忽然一片混沌。
阿肃带她来这里看他的心上人……
她在这盯了半天,只看到了他和她的倒影……
他和她。
她?
一个想着不大可能的结论渐渐地在混沌中浮现出来,轮廓清晰。
杏眸一眨一眨,食指微颤,终于慢慢地弯起指向了自己,朱唇微启,发出了一声轻得不能再轻的疑问。
“我?”
她面向了宫濯,仔细地端详着他的脸,试图从其中找出哪怕是丝毫的戏谑或玩笑的意味。然而,她什么也没有找到,宫濯的神色前所未有地认真。
他又向前靠近了些许,伸手捉住了她的食指,语气极其郑重:“是你……”
“阿娴,我心悦你。”经历漫长的铺垫之后,他终于对她说出了这一句。
那一刻,宋清娴清晰地在他的眼中找到了自己,映在眼里,刻在心上。
心陡然剧烈跳动起来,似小鹿乱撞,她匆忙抽回了自己的手指,闪到了花船的另一边,大眼里写满了震惊。
“你你你……阿肃,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咱们,咱们,咱们……怎么可能……”她是彻底慌了,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好几次甚至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
宫濯却没有退缩,长腿迈进,一步一步地缩短着两人的距离。
“哎呀!你……别过来!”
宋清娴愈加慌乱,指着他娇斥,身子却是继续不停地往后退,待到退无可退,余光一瞥计算了花船与河岸的距离,嗖地一下运转轻功跃了过去。
宫濯终于止住了脚步,望着那道钻入人群很快消失不见的身影,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唉,果然还是吓跑了……”
唇角的笑意却掩盖不住。
……
宋清娴不记得自己跑了多久,回过神自己正在灯会上胡乱转悠着,周围灯影重重,五光十色,晃得人眼花缭乱,灯光氤氲中,仿佛有一股名作甜蜜的气息在大街上弥漫。
不过是坐个花船的功夫,灯会上的气氛怎的就似乎跟原先全然不同了?宋清娴恍恍惚惚,觉得自己就像被“阿娴,我心悦你”那几个字打入了一个奇怪的结界,结界里有一头粉面红发的妖怪,喜欢用红色的发丝将人与人牵绑在一块。于是乎这大街上入目所见,皆是一对对,一双双……
她忽而不知自己的视线该往哪儿瞟,左边看着,是一对执手相望小夫妻,如胶似漆,右边瞧着,是一双相互依偎的小情人,言笑晏晏,为免自己的眼睛被亮瞎,她干脆溜进了一条人少昏暗的小巷子,不料……
顷刻后,她又默默地从巷子里走了出来,脸红地像煮熟的虾头。
居……居然有人躲在小巷里头亲……亲嘴儿!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
宋清娴不敢在灯会上逗留太久,脚步匆匆地跑回了宋府,路上不时回头望望,仿佛有谁追在她身后似的,偶尔还盯一下自己的手腕,像是怕自己也像那些人一样被妖怪绑了红线。
宋府中人见她这般早便回来,颇为诧异,但见她低着头一脸不愿与人说话的模样,又不敢多问,就连她娘,也在快要开口的时候被她一眼瞪回去了。
将所有人都赶出了自己的闺房,她用被子把自己成一团,只留一双眼睛露在外面,于黑暗中滴溜溜地转着。
她想不明白,阿肃的心上人怎么会是她呢?
要早知如此,她当初何必费那么大的劲给他物色合适的女孩儿呀?直接把自己收拾收拾送过去得了。
……
把自己送过去?
噫!好不要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