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娴若无其事般将宫濯拉到河边, 一人手里抓着一根焰火,滋滋地燃着。
焰火很漂亮, 不大的火花,向四方迸射着, 光彩耀目。
宋清娴本应专心致志地欣赏着火花,然而,此时的她却频频走神,偶尔瞄向对岸路过的小夫妻,偶尔又瞟向坐在自己身旁的宫濯。
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七夕这般佳节, 阿肃为何不像其他男子那般陪心上人?虽说是职务所需, 要体察民情, 但照今夜这状况, 无非是吃吃逛逛, 走走玩玩, 仿佛也碍不了啥事。除非……
“阿肃,上回你说有心上人,果然是骗表姨母的吧?”她这般想着,便问了出来。
宫濯侧身看向她,勾起食指又在她额头上轻轻一敲,“叩”, 却是落在她的面具之上。
“果然还是不能对你的情智抱太大的希望。”
宋清娴扶起自个儿的面具, 不服气得瞪了他一眼:“什么嘛, 老是话说一半不说一半。”该不是皇帝当久了爱上玩故弄玄虚那一套吧。
宫濯却站了起来:“走吧, 焰火放完了,咱们去猜灯谜。”
宋清娴哼哼唧唧地亦爬了起来:“灯谜有什么好猜的?不猜不猜!”虽一身别扭,可还是不远不近地跟在他身后。
灯会上猜灯谜的摊子有好几处,宋清娴与宫濯也不谦虚,直接去了花灯最多也最好看的一处,听闻这处的灯谜也是最难的,摊子旁边围了一小圈人,都是为解谜而来,其中不乏京中有名的才子。
灯谜入手,宋清娴便捏着下巴专心思索起来,方才那点关于宫濯的疑惑又不知被扔到了哪个旮旯角落。
不难看出,摊子的老板在灯谜上花了不少心思,短时内要猜出谜底并不容易,但宋清娴的脑子还算灵活,稍费了点劲,也就有了答案,正待举手与老板揭开谜底,忽听身旁传来了一道娇嗲的声音:“俊哥哥,人家想要上头最大那盏花灯,好不好嘛……”
那嗓调不知如何捏起来的,听得宋清娴一身鸡皮疙瘩。
侧眼望去,只见说话之人乃一名肤白圆润,颜色娇艳的女子,她笑容妩媚,姿态婀娜,但好好的一个人不知为何,像得了软骨病一般,泰半个身子都挂在她身旁男子身上。
那男子不算很高,但脑满肠肥,体态庞大,身上的衣物装饰珠光宝气,只看着便知价值不菲。
男子楼着那女子的腰肢,对女子似娇似嗔的话语似乎颇为受用,大手一挥,抽出了一张银票,扬声道:“一百两,买最大那盏花灯。”
那花灯材料加做工至多不过二两,一百两可是翻了几十倍,换作旁人或许早就笑着把灯捧着送上去了,但这花灯摊主却颇有骨气,只听他道:“五十文一个谜,猜出五十道即可换最上面那盏花灯,这是规矩,多少钱都不能坏。”
“可不就是!七夕猜谜换灯,无非是图个乐呵,拿钱来买未免太伤大雅。”围观之人亦道。
男子被噎到,脸上的横肉都抖动起来:“行啊,是不是嫌银子少?没关系,本少爷银子多的是,再加一百两,卖不卖!”
又一张银票甩了出来,无奈摊主似乎不差那么点银子,就是不点头。
男子气炸了,许是觉得自己在女人面前丢了面子,叫嚣着要喊人来砸摊子。
宋清娴看不过眼,干脆一把挽住宫濯的手臂,学着那女人道:“阿肃哥哥,我也想要最上面那盏花灯。”
宫濯默默的看了她一眼,拍着她的手回道:“好,娴妹妹等着,哥哥这便替你猜灯谜,换花灯。”
五十个灯谜,宫濯只花了将近一刻钟的时间,众人惊叹不已,摊主也不得不佩服,亲自摘了那盏花灯下来递给宋清娴:“姑娘能有这般才思敏捷的情郎,果真是好福分啊!”
宋清娴正在端详着新鲜到手的花灯,压根没听清楚摊主说的是啥,只得点头随口附和:“是啊,是啊……”
宫濯耳尖微红,虽然知道这只是宋清娴的无心之说,但还是禁不住心花怒放,随手掏出一个荷包赏给了那个摊主。
摊主打开荷包,惊觉里面竟是一枚上好的羊脂玉佩,这可比二百两值钱多了。
摊主笑得合不拢嘴,那欲砸银子买花灯的男子却气得七窍生烟。
他一把推开身边的女人,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好好好,跟本少爷比银子是不?知道本少爷是谁不?刘俊!当朝户部尚书刘恒甫就是我伯父,整个大启的钱袋子都掌在我们刘家手里!你区区一块羊脂玉佩,也敢在本少爷面前显摆!”他高举着那叠银票,不停地在宫濯二人面前甩,好几次直接甩到了宫濯的面具上。
宫濯尚未有动作,宋清娴却率先忍不住了。
户部尚书算老几?我们家阿肃还是当朝皇帝呢!不过仗着家里有个二品官伯父,就敢欺负到她家阿肃身上,真当她宋清娴是病猫呢!
她气呼呼地将花灯塞到宫濯手里,捡起地上了一块板砖便拍了过去。
“欺负我家阿肃,看我不打断你的狗牙!”
那男子看着体态庞大,内里却是绣花枕头,不过受了一板砖便跌倒在地,口冒鲜血,轻轻一吐,掉出了一颗大牙来。他惊恐地捏着自己的牙:“你你你……你竟敢打本少爷!来人!帮我将这对狗男女扔……扔到河里去!银……银子,本少爷大把银子,成事以后,本少爷重重有赏!”
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这么一嚷,倒来了不少人,有那男子原本带的爪牙,也有在附近混的地痞流氓。黑压压的一圈人,摩拳擦掌地围过来,一副要干架的架势,原先待在附近猜灯谜的人一下散得精光,留下的也就宫濯、宋清娴,还有那名花灯摊主。
“哼!一群乌合之众罢了,阿肃,我来保护你!”宋清娴退后一步,挡在微服私访民间的帝皇面前。
宫濯却手执花灯,从容不迫地牵起宋清娴的手:“阿娴,放心,他们不敢动。”
面具下的目光淡淡地从那群人身上掠过,仿佛在看一群死人般。
宋清娴将信将疑,但她素来听话,于是收回了拳脚,任由宫濯牵着前行。两人平安无事地越过那群人,直到走远,宋清娴远远地回头看了他们,果真还是一动不敢动。宋清娴扭头仰望宫濯,眼里不自觉地多了一抹崇拜——该不会,阿肃的武功已经出神入化,练就了传说中的隔空点穴术吧?
宫濯自然不会什么隔空点穴,不过是在那群人里头混入几个暗卫,在他们动手之前暗中将他们制住罢了。
那名男子犹倒在地上哀悼着自己的牙,见宫濯与宋清娴堂而皇之地从他面前经过,自是不愿善罢甘休,又甩着银票催促身后的人行动,无奈身后的人自过来之后就变作了木头一般,不说行动,连声也不敢吭。
花灯摊主却守着自己的摊子默默旁观着,直到宫濯与宋清娴彻底消失在视线范围方站了起来,唉声叹气地走到那名男子跟前,一脚踏上他的胸膛,一手抽走他手中那叠银票,甩着银票打得那男子的脸啪啪响。
“刘俊是吧?户部尚书的侄子是吧?知道老子是谁不?老子也不敢托大,就京中这一带,大多数有头有脸的见着老子都得唤老子一声常二爷!你算老几?敢来老子摊上捣乱!老子好不容易才跟主子讨一桩简单的差事,捣乱,给我捣乱!”
刘俊本来就肥肿的脸被这银票一通乱打,肉眼可见地又肿了几分,如今看着已跟猪头相去无几,他大概是被打蒙了,不敢反抗也不敢说话,只呜呜地流眼泪。
人群中摊主的同伙看不过眼,出声道:“行了吧,老二,这些人难得给咱们送上把柄,还得抓回去交差呢。”
花灯摊主这才悻悻地停了手,脚上却不忘再补一脚:“不就打几下,死不了!老三,怎么感觉你从崖山回来后就磨磨唧唧的?你这样可不行啊。”
……
刘俊等人被悉数带走,周围有人瞧见了这一幕,却也只当他们闹事咎由自取,骂两句活该便不在放在心上,灯会的秩序很快又恢复作原来那般,仿佛方才什么也不曾发生。
而此时,宋清娴与宫濯却已坐到了一首精致华丽的花船之上,船体很宽,占了将近三分之一的河道,不知宫濯从何处弄来的船,上头的装饰几乎全都与宋清娴的喜好相合,仿佛为她量身打造的一般。
船上很宽敞,除了他们俩还有一名船夫,再无他人,换句宋清娴的话来说,便是可在上头翻好几个跟头。
宋清娴兴致盎然地在船上转了几圈,心满意足地在船头坐下,运河上的风微凉微凉的,拂在头上很是舒适,她深吸了一口气,自觉通体舒畅。
宫濯就站在她身边,手里还提着那盏花灯,安静地凝望着夜色中的河水。
宋清娴侧过首,正巧对上花灯上画得惟妙惟肖的图案,图案的下方还写着两行小字。
她将花灯扒拉到自己手中仔细看那两行字——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噫!这两行字的字迹为何如此眼熟!好像是……阿肃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