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驾突然来临, 惊了不少人,正厅里的人纷纷跪了下来, 唯有宋清娴,趁着众人不注意, 悄悄地从屏风后探出头来,笑嘻嘻地跟宫濯挥了挥手。
宫濯瞥了她一眼,并没有理会,越过厅中众人去扶起宋太傅与宋夫人:“太傅与夫人请起,此处乃宫外,又是太傅家中, 不必多礼。”
陛下声音清冽悦耳, 态度温和有加, 可见其对太傅一家的看重。宋太傅亦不谦虚, 起身后恭敬地引陛下上座, 又招呼人将自己珍藏的好茶呈上来, 一副君臣相得的样子。然厅中的徐家人就没这么幸运了,跪了好一阵才让陛下想起,语气淡淡地叫了平身。徐大人和徐海经两个见过世面的还算镇定,可徐夫人来京的时日尚短,哪里见过圣颜,这一跪下去后便浑身抖了起来, 还是旁人搀扶着才勉强站起来, 连后头的媒人都不如。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陛下虽叫他们起了身, 却没有赐座,连官居二品的刑部尚书徐大人也没有。于是,正厅内的阵容变作了这般——陛下高坐主位,宋太傅宋夫人在其下首处,亦坐着,而正厅中央站着一溜儿的人,垂首的垂首,颤抖的颤抖,仿若衙堂里待审的犯人。
宫濯品了几口茶,看向了摆在不远处的几口红箱子,目光有些凉:“这一口口的箱子,府上有喜事?”
宋太傅连连摇头:“非也,不过是一场误会罢了。”
“误会?”宫濯看向徐尚书。
徐尚书只得站了出来,笑得极其尴尬:“回陛下,实不相瞒,臣等今日来宋府乃为犬子求亲而来。”
“求亲?求的谁?”宫濯明知故问。
徐尚书只得答曰:“正是宋太傅的掌上明珠。”
他身旁的徐夫人还想反驳,可当着陛下的面又不敢说话,又慌又急又憋闷的,神色极为难看。
倒是徐海经,不知哪里来的自信,突然屈膝下跪,拱手道:“陛下,下官与宋姑娘情投意合,恳请陛下赐婚与我二人。”
整个正厅突然陷入了一片沉默之中,徐家人是没想到他的胆子竟然这般大,宋家人是没想到这人的脸皮竟然这么厚!
宋清娴躲在屏风后面气得火冒三丈,什么叫“下官与宋姑娘情投意合”,鬼才愿意跟他情投意合哩!
沉默中,主位上忽而传出了一声低沉的嗤笑。
宫濯面色青沉,五指微微一收,掌心中的青口白瓷杯上便多了一条裂痕。
他认得此人,长相还算出挑,上回在朱雀街扬言要向阿娴提亲的就是他,只想不到这人竟然真的敢来!
“你是何人?阿娴贵为晨曦郡主,她的婚事母后与朕都颇为看重,可不是随便来个人便可求娶的。”宫濯就着已经开裂的茶杯抿了一口茶说道,他语气并不重,只是但凡有点耳力的人都能听出其中包含的飕飕寒意,尤其是在朝会上见惯他的宋太傅和徐尚书。
宋清娴自然也听出来了——她家阿肃似乎很生气,恐怕有人要遭殃。于是,正打算跳出来为自己喊不平的她,又悄悄地缩了回去,继续躲在屏风后偷看好戏。
徐海经却不知自己正游走在危险的边缘,正想开口表明身份,忽叫徐尚书一把推了回去:“逆子!圣驾当前,休得胡言乱语!”徐海经犹不明所以,被他爹狠狠地瞪了一眼,这才乖乖地闭了嘴。
徐尚书当机立断地跪下来请罪。
宫濯见他还算有点眼色,念在他也给大启立过功的份上,暂且不与他计较,目光往边上一挪,落在徐夫人身上,又道:“朕方才似乎听说,有人指责阿娴不知检点?”
徐夫人的身子缩成一团,颤着颤着“扑咚”一下又跪了下来:“回……回陛下,臣……臣妇不敢……”竟无半分先前进厅时的气势。
宋夫人见她这般忍不住啧舌,好歹也是个二品官夫人,这般作态,当真丢脸,又装作无意地看了一眼宫濯,心中不禁多了几分满意。
陛下龙姿凤章,原先不比较还不觉得,如今与那徐海经一对比,当真是云泥之别——陛下是云,徐海经是泥。
想着这般的尊贵又出挑的陛下将来很可能是自家的女婿,宋夫人脸上的笑容便深了,连带着仿佛跪在面前的一溜儿厚颜无耻之人也顺眼了不少。
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徐家人便又接二连三着地跪了回去。宫濯默默地品着茶,这一回便没有再将他们叫起来的意思。
宋太傅方才还想不透陛下为何突然驾临自家府邸,这回算是琢磨过来,原来又是为了给他家的娴丫头出气。
宋太傅看准了时机叹了一口气道:“陛下息怒,此事也怪不得徐夫人。”
“哦?”
“陛下有所不知,这几日外头莫名地生出了一股流言,直言阿娴曾叫反贼掳上崖山,彻夜未归,失了清白……唉,可怜我的阿娴,为流言所困,茶饭不思,日渐消瘦……”
宫濯听着宋太傅的哀叹,目光不自觉瞟向屏风后面——他这位置好,能看到其他位置看不到的风景。
屏风后,“茶饭不思,日渐消瘦”的宋清娴无意间对上他的视线,伸出舌头扮了一个鬼脸。丁香小舌粉嫩可爱,而她的脸红润光泽,叫他忍不住想立刻屏退众人,将她抓进怀中亲吻。
自然,他也只是想想罢了,并没有因此而遗忘正事。
“流言之事,朕亦有所闻。朕倒要看看,究竟是何人如此胆大包天,竟敢诬蔑我朝晨曦郡主,来人,给朕彻查!”平复心中某些不合时宜的遐想后,他厉声喝道,“一个时辰之内,朕要见到散播谣言的源头!”
正厅外,立刻有人领命而去。
正厅内,宫濯敛起怒色,却没有摆驾回宫的意思宋太傅又着人添了新茶,几人静坐,偶尔闲话几句,大有就在此厅中等足一个时辰的意思。
而正厅中央,徐家的人还在那里跪着,他们伏在地上,陛下不松口叫他们起来,他们便不敢动,膝上的痛楚开始阵阵传来,他们忍不住纳闷,陛下莫非遗忘了他们?难不成他们要在此地跪足一个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