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云冀与顾卿心的死知道的人并不多, 但是该知道的人基本上都知道了。
远在西岚,一名青袍男子在听完属下的汇报后抛下了手中的棋子, 面带不屑地笑道:“还以为他们能给大启多制造几个麻烦,可惜, 终究太蠢了些。”
而在大启燕京,宋清娴亦听闻了那两人的死讯,她的感触倒不大,也就想着做坏事的人终究得到了他们应有的报应,只是有一点想不明白。
她屁颠屁颠地又跑入了皇宫,去找她家阿肃解惑:“我不懂, 若按顾卿心说的, 那梁云冀一直逼迫她, 可最后他怎么又来救她了, 那么明显的陷阱……”
情愿伤害她也要霸占她, 又拼着性命也要拯救她, 这不是很矛盾么?
宫濯凝视着她的侧颜,目光有些高深莫测:“情之一事大多如此,许多时候并不能以常理推断。”
宋清娴啾地一声,乜斜了他一眼:“说得仿佛你很懂的样子。”
宫濯无奈地摇摇头,又将自己埋进了奏折当中。
他自然懂,并且正游走在一道危险的边缘, 稍一过界, 或许便万劫不复, 落得与梁云冀那般和心爱之人两败俱伤的下场。
然, 阿娴,他势在必得,可伤害她,又实在非他所愿,究竟该如何做,还得仔细筹谋,或许,织一张温柔的网,让她自己走进来?
他忽又侧首,深深地望了她一眼。
正坐在自己的专属桌椅处发呆的宋清娴忽然感到一股冷意,仿佛落入了某种猛兽的领地,被盯上了一般。她搓着自个儿的手臂,抬首四顾一番,然而御书房里的人,除了她也就一个埋首批阅奏折的阿肃而已。
奇怪!
……
京中轰动一时的黄梁贼一案终于告一段落,朱雀街的秩序的渐渐恢复,慢慢地又回到了往日的繁荣。
顾卿心因窝藏反贼首领而认罪伏诛,顾家因确实不知情,最后倒是免除了死罪,只是晋阳侯的爵位被剥夺了,家底也被抄走了一大半。顾家人从此变作了平民,正准备举家迁居祖籍。
临行前,顾敏来找过宋清娴,两人在宋府门前的石板街上聊过几句。
“宋清娴,崖山之上,我知道是你让人救了我。连着落水那回,我共欠了你两命,将来若有机会,我定会还你。”顾敏如是说。
宋清娴想了想,这顾敏大概没有还的机会,便道:“不必了,救你只是顺手,当初也说好了,危急之时拉你一把,我不食言。”
顾敏低头寻思片刻,还是道:“我顾敏不喜欢欠人,就先这么欠着吧,对了,那名跟我一起被绑的男子,你最好小心,我会儿虽然神志模糊,但好歹也有些知觉,那人似乎将我当做了你,还说了些奇奇怪怪的话。”
跟顾敏一起被绑的自然是徐海经,但徐海经惯来就爱说些奇奇怪怪的话,也无甚出奇的。
“嗯,多谢提醒。”宋清娴嘴上说道,可心里并无太过在意。
却说徐海经,黄梁寨一役后却是停职在家——尽管他也查到了些许东西,但也害得一队六人的巡卫小队全军覆没,功不抵过,刑部郎中的位子是保不住了,将来会贬去哪里还是未知数。
大概是仕途上的不顺叫徐海经略有灰心,这几日他大多时候独坐于书房,或看书写字,或作画自娱,又或者捧着书桌上那株葱兰像沉思着什么,偶尔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
他没想过,自己还能活着从崖山回来,更没想过,陛下竟然会亲自率领禁卫军攻上黄梁寨,还来得那般及时。那天夜里,虽然手脚被绑着,眼睛也被蒙着,但是他记得很清楚。昏睡后醒来,周围只有他与“宋姑娘”二人,虽然情况特殊,但到底孤男寡女共处暗室,若传出去,“宋姑娘”这辈子的清誉怕是毁了。
或许,这便是上天赐予他们的缘分?几番历险,他的身边总有她。
静处的时间没过太久,黄梁寨便陷入了混乱之中,他们被束缚着,什么也不能做,只能任由反贼首领将他们推上崖边作人质,陛下当时说了一句什么他没有听清,只知道他们突然便动手来,刀剑相交,拳脚相碰的声音不绝于耳,而他与宋姑娘夹缝求生,好几次都险些撞上敌人的刀锋。
所幸,还有人记得他们,将他们带出战局,塞到了一个漆黑却相对安全的山洞里。他还记得自己当时的心情,劫后余生,三分惊魂,七分庆幸。“宋姑娘”大概也一样,曾抓着她的衣袖微微颤抖。那时他忽然间生出一种大逆不道的想法——似乎礼教,也没那么重要。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他捉住了她的手道:“宋姑娘,倘若我们能逃过此劫,回去以后我便叫人上门提亲可好?”身旁的人没有回应,但是也没有挣脱他的手,许是害羞默认的意思。
两人就这般依偎着直到天明,遗憾的是,待天明他醒来之时,已经看不到她的身影。
“二少爷可是又在为停职一事烦忧?”一旁的小厮见自家少爷又独坐着默默不语,忍不住问道。
徐海经摇了摇头:“非也,不过想起了一位……友人罢了。”
小厮鲜少见他这般,有些不解,挠挠头为他收拾书桌上的废纸,无意间看见了几个重复了许多遍的字。
宋?
娴?
看着像似女子的姓名?
“少爷,这些……”他迟疑地问道。
徐海经道:“妥善处理,不许叫旁人知道。”
小厮诺诺然点头,心里却想:不知这位姓宋,名中带娴字的姑娘究竟是何许人,竟叫他家少爷牵挂如斯?
……
徐府西侧的某座小院里,一名圆脸的小丫头匆匆地跑入里屋,将自己方才打听到的消息告知自己的主子:“姑娘,姑娘,我方才听二少爷身边的人说,少爷似乎有心上人了……”
一阵耳语后,正倚在窗边绣花的少女脸色发青道:“二表哥当真糊涂,天底下好姑娘这般多,他怎的就恋上了那等不知廉耻的女子!”
圆脸小丫头道:“姑娘,二少爷素来清正,怎会无端恋上那等女子?想来必是那妖女施了什么妖法,一时迷惑了二少爷的心智!”
……
徐府之事,宋清娴自然不知,朱雀街人气回暖,“功夫茶”自然又旺了起来,她又回到了那种宋府和朱雀街两头走,偶尔到皇宫、云府、祁王府串串门的日子,唯一的不同大抵是,进宫的次数仿佛比原先多了。
“黄梁寨那事,我近来又听到一个小道消息,你们想不想知道?”
“功夫茶”里头,茶客们依旧在谈天说地,交流着自己近来得知的新鲜事,自然,谈论得最多的还是与黄梁贼一案相关的事。
“又是黄梁寨,该不会又是那顾家大小姐跟反贼首领的风流韵事吧?大伙都听腻了。”
“非也,非也。”牵起话头之人装模作样地摆起了手,“此事与顾大小姐无关,却事关另一名女子,你道是谁?”
他卖起了关子,周围一众茶客摇头。
“晨曦郡主。”那人挑了挑眉,颇为得意地喝了一口茶。
“晨曦郡主,宋太傅之女?我记得那位低调得很呀。见过她容貌的似乎不多,才华也不显,除了郡主的名头,也就她颇得西太后娘娘看重这一点能说道说道了。”有茶客疑惑道。
“问题就在于她颇得西太后娘娘看重!你们想想看,陛下日理万机,区区一个黄梁寨,随手派个将军把它灭了即可,何故亲自率兵上崖山?那必定是崖山上有他在意之人。”
众茶客一琢磨,皆觉得有理,示意他继续往下讲。
“我那消息也不知源头打哪儿来的,只道晨曦郡主被黄梁贼掳到了崖山,足足失踪了一天一夜,救回来的时候衣衫不整,满身都是那种痕迹。我原先也觉得不大可信,可仔细一想,若是晨曦郡主被掳,陛下倒是有理由亲自率兵,西太后娘娘如此看重郡主,总不能坐视不理……”
宋清娴万万没想到,有一天会在自己的茶楼里听到关于自己的传闻。
不得不说,那人猜得还颇准,阿肃确实是为了救她而亲自率兵上崖山的,她也确实被掳上了崖山,还足足失踪了一天一夜,可是,衣衫不整,满身都是那种痕迹是怎么回事?那种痕迹……是什么痕迹?
“唉……若真有此事,那晨曦郡主的名声怕是坏咯,将来说亲只怕不易。”茶客中有人惋惜。
也有人道:“即便是假的,流言已经传开,若无人澄清,只怕也要坏事,名声这东西,最是容易被人左右。”
宋清娴托起了下巴,坐在自己的专属角落里冥思苦想。
究竟是谁这般没品,胡乱传这些不实的谣言?
阿肃的手下口风向来紧,从不轻易透露与她相关的信息,该不是他们,那么,是黄梁寨的漏网之鱼?有可能!可是……坏她的名声对他们有什么好处?打击报复?
“郡……小姐,不好了!不好了!”
沉思中,一道颇为圆润的身影跑到了她的跟前,正是她身边的丫鬟桂圆。
“慌什么呢?跑得这般满头大汗的。”宋清娴顺手将面前的一杯茶推了过去。
桂圆喝了一口茶水,又喘了几口大气,这才缓过来道:“不好了,小姐……有人带着媒婆,还有许多东西,到咱们府里求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