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你说啊, 那会儿阿肃手执鸣渊,一身剑法炉火纯青, 衣袂翻飞,剑留残影, 大杀四方……我都看呆了,就想着不愧是咱们家的阿肃,太俊了!就跟话本里走出来的绝世高手一般,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原本我们已经胜券在握了,谁知那些人都是不要命的狂徒, 竟然燃爆了火/药弹, 悬崖都叫他们炸塌了, 阿肃一时不慎就掉了下去, 我那时也慌了, 来不及想那么多, 就也跟着往下跳……”
白玉兰的闺房里,宋清娴正指手划脚地讲述着自己在崖山上的惊险经历,声音抑扬顿挫,唬得白玉兰一愣一愣,抓着帕子不停地追问:“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我就在崖底下找到阿肃了啊。虽然把我吓了一跳,但幸好没有受太重的伤。唔……那崖底倒是挺漂亮的, 就是太深了, 我后来沿着绳索往上攀的时候才知道, 足足有几百丈呢。”宋清娴比着双手, 手臂拉得老长。
白玉兰拍着胸脯,轻轻地舒了一口气道:“幸好有惊无险。但是,阿娴……往后行事可不能这般冒失了,万一陛下没事,你却摔伤了该如何是好?”
宋清娴想了想,似乎也是这么个理,她点了点头,可心里却琢磨着,倘若那事再重来一遍,她约摸还是会跟着往下跳的,谁让她宋女侠知义多情呢?
“啊,对了。”她忽又想起了什么似的,一脸戏谑地凑到了白玉兰耳边,“我跟你说哦,阿肃他肤色好白。”
白玉兰一怔,冷不丁地被她闹了一个大红脸:“噫!阿……阿娴,你怎能突然说这个!”
宋清娴不明所以地挠挠脸,难道这个有什么不能说的么?她也就是那日帮阿肃疗伤时无意间被他那莹白如玉的肤色晃了一眼,如今想起觉得有些稀奇而已。
“说起来,他们宫家的人皮都挺白的,阿肃白,咱们师父也白,单看脸就知道了,你说是不是?”她又说了一句。
“师父……”白玉兰低下头,脸又红了几分,扭过身去不愿搭理宋清娴了。
宋清娴嘻嘻嘻地笑了起来,能以这般嬉笑的态度来讲述那件事,可见她已经完全从那种惊惶不安的状态中走出来。
从崖山回京已经有两天,然这两日她大多数时候都呆在宫里盯着宫濯,也就今日才得空跟白玉兰报个平安。
白玉兰镇日被拘在家里,也就今天才知道,自家好友居然经历这般惊险的事情。她有些懊恼,阿娴出了这么大的事,自己竟然是事后才知道,又有些失落,自己身上还绑着一笔烂账,即便叫她知道了,她又能帮上什么?
幸好,阿娴还有陛下都平安无事。
见宋清娴依旧谈笑风生的模样,低着头的白玉兰忍不住偷偷地又瞄了她一眼,有抹艳羡自她眼中滑过——敢说敢做的阿娴,真好。
……
宋清娴今日一大清早便来到云府,钻进白玉兰的小院子后就不肯出来了,硬是蹭着吃了玉兰的一顿午膳,还跑到好友的被窝里舒舒服服地睡了一个午觉,离开云府时已经是晌午过后。
引着宋清娴出府的仍旧是那名叫栀子的侍女。
“哎,栀子,你家主子近日可还好?云府里那些人可还欺负她?”快到大门时,宋清娴突然停下,调转身子问栀子。
“回郡主,无好,亦无甚不好。有些事习以为常后也算不得什么,只是,我们家姑娘始终郁郁寡欢罢了。”栀子叹息着说道。
可是,玉兰儿今日却不曾在她面前表现出那些郁郁寡欢来……宋清娴捏着自个儿的下巴暗自琢磨。
正在此时,一名身量颇高,文质彬彬,长相儒雅的年轻男子领着一名书童模样的孩子迎面走来,门房跟在他左侧,一脸谄媚地引着路。那人似乎也看到了宋清娴,隔着一条路,远远地向她拱手行了一礼,并站到了一边,摆手以示意礼让她先行。
宋清娴亦客气地回了一个谢礼,越过他走了出去。
那是个生面孔,可观长相似乎又有些眼熟,仿佛跟以前见过的谁人有些相像。
“栀子,那人是谁?”回头看不见人影后,宋清娴最终还是好奇地问了出来。
“那位……便是我们姑娘的未婚夫。”
“啊……原来就是他啊!”
原来他就是她家玉兰儿的未婚夫张进荣,宁阳伯府的嫡长孙,云大夫人的外甥,看着倒是一表人才,温文有礼,但是……宋清娴一想起了上回云大夫人说的话,便无法待见方才那人,即便他给她让了路。
回头还是找人探探他的底吧,可不能让他随随便便骗走了她家玉兰儿——宋清娴再次捏着自个儿的下巴暗自琢磨。
……
离了云府,宋清娴便跑到了“功夫茶”。
几日没来,怪想念的。
功夫茶这几日的生意只能算寻常,自然,这与整条朱雀街的人气有关,其它茶楼的状况亦相去无几,多少都受到了影响。
一入“功夫茶”,宋清娴便奔向了自个儿惯坐了那个角落,不料今日,那角落里已经率先一步叫人占了。那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少年,正趴在桌子前仔细地雕着小泥人,看那小泥人,模样似乎还与宋清娴有些相像。
“居然是小二十,可巧。”
二十抬起头道:“不巧,我都等你三天了。郡主,你何时将寄放在我这的东西拿回去?”宋清娴这几日都守在陛下左右,他又不好直接将东西拿过去,只好在这等着了。
宋清娴看清二十身后那一大包袱,才想起那日在崖山,她似乎搜刮了一些东西。就是……她有搜刮这么多么?她跑过去掂了掂那包袱,居然没有拿动。
二十却单手将它拎了起来道:“罢了,郡主要去哪?我代你送过去吧。”
宋清娴想了想:“唔……要不干脆就入宫得了。”
“咚!咚!”接连两声,有重物自房梁上掉了下来,是十八和十九。
“你们怎么了?”宋清娴问。
十八和十九急忙摆手,十八结巴道:“没……没什么……就是三哥说,不能随便往郡主跟前凑,万不得已,至少也不要露脸或者让主子知道,小二十若跟着郡主入宫……”
宋清娴莫名其妙,不就送个东西入宫么?
“三哥……莫不是在说阿三吧?上回在崖山,多亏了他绑的绳索,不然我还不一定能爬上去。正好,回头我跟阿肃说说,替他讨个赏吧。”
十八与十九:“……”三哥,我们对不起你。
最终,宋清娴还是入了宫,身后跟着一个抱着大包袱的二十。
宫濯这会儿还是在御书房,崖山上耽搁了一天,御案上的奏折又多了几叠,是以,身上的伤还没有完全好,他便又忙上了,所幸他的伤也不算太碍事。
“哀家只想问一句,陛下究竟何时才愿取妻生子?”
还未到御书房,便有一句质问传了出来,御书房门未关,那质问的话语就这般钻入了宋清娴的耳朵。
言辞严厉,语气冷硬——这说话的声音与语调宋清娴不算陌生,她一下便猜到了御书房中的人是谁。
东宫太后——大启最尊贵的两个女人之一,唯一比不得西宫太后的大抵是陛下不是从她的肚子里托生的。
“娶妻生子乃人生大事,何时娶,娶何人,皆须慎重考虑,朕早有主张,母后不必担忧。更何况,母后当年曾承诺儿臣,此事全由儿臣自主,不是么?”宫濯的声音亦传了出来。
“哼!哀家若早知你如此任性,竟一拖再拖,当年便不该应了你!陛下,你是大启的皇帝,所言所行皆关乎江山社稷,子嗣绵延何其重要,容不得你儿戏!譬如此次崖山一役,陛下可曾想过,倘若你遭遇不测,大启帝位无人继承,江山将会如何?”
“朕必不会叫自己落入那般境地,母后多虑。”
“是否多虑,哀家自会判断!既然陛下自有主张,那哀家便静候佳音,只是哀家耐心有限,怕是等不了多久,若陛下仍旧一意孤行,哀家便是丢了这副老脸,背一个言而无耻的坏名声,也要插手此事!”
话语刚落,一阵脚步声走近,宋清娴急忙站到一旁,鹌鹑似的低下头。
这东宫太后可不似西宫太后那般和蔼,她惯来有些怕她。
没过多久,果然见东宫太后步出了御书房门,她头发已经半白,从眉眼五官可看出她原来亦是一个美人,只是美人脸上如今多了些皱纹,尤其鼻子两侧,有两道颇为明显的法令纹,兼之冷肃的眉目与线条绷紧的唇角,叫她整个人看起来都带着一股冷气,不易亲近。
东宫太后走出御书房,一眼便看见了候在门边的宋清娴。
“丫头,你今年几岁了?”她忽然停下脚步打量了她片刻。
宋清娴顿时觉得自己身后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十……十五。”她如实作答,心里却想着这位怎的突然问起她来了。
然而,东宫太后未再多语,只“嗯”了一声,摆驾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