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娴终于哭够了, 她爬起来抹了一把眼睛,又嚷着要扒宫濯的衣裳检查他的伤势, 宫濯拗不过她,终究是让她得了手。
上衣被扒去, 露出了精壮有力的上身,背阔胸宽,肌肉扎实却又匀称美观,正是叫人望之而心生向往的类型,若换了别个女子,不说勾引, 一阵面红耳赤定是少不了的。
宋清娴却无动于衷。她将宫濯翻来覆去地检查了一遍, 连腋下也不放过。
宫濯倒是没有受太大的伤, 坠崖时及时施展了轻功, 踩着落石与崖壁减缓了坠落的速度, 也就快着地之时不慎被落石砸中头部, 晕了片刻而已,其它的,除了肩膀处有一道一指长的划伤,便再没旁的了。
宫濯自以为并无大碍,可宋清娴却不是这般想,看着他伤口处还在一点点地往外渗的血, 眼泪又扑簌扑簌地往下掉。宫濯顿时有些无措, 伸手又想去哄自己的小姑娘。
“阿娴……”
不料宋清娴却一声怒斥:“住手!坐好, 不许动!”
说罢, 她挪到了不远处的溪边,用水湿了帕子,回来小心翼翼地给宫濯清洗伤口。溪水不远,也就三步的距离,她也懒得站起来,直接手脚并用地爬,如此三四个来回,总算是将宫濯的伤口清洗干净了。她又跑去掏宫濯的衣袋,拜她时常东磕西碰所赐,宫濯的衣袋里常年兜着一小瓶伤药,原本只是有备无患,不想今日竟派上了用场。
药膏涂在伤口上,带来了一阵清凉舒缓,她的小手在他身上动作着,绵软的指腹不时地拂过他的肌肤,若一根羽毛轻轻扫过他心头……伤口上那点痛意就这般被忽略了,宫濯甚至觉得,若能再叫她这般待他,多伤几次又何妨?可是,他又有些为难,因为不想再看见她的泪水。
宋清娴终于收拾完他上半身的伤口,又将目光瞄向了他的下半身,宫濯自觉这般下去恐怕要出事,急忙制止了,并她再三表明自己身上真的没有别的伤口。宋清娴这才放下了手中的小药瓶,尤半信半疑,被泪水泡得微肿的眸子有一下没一下地瞟着他。
宫濯忽觉胸前的肌肤也凉凉的,似被溪水浇过,他轻咳一声,装作不介意地拢紧了自己的衣衫。
接下来的一天,宫濯被宋清娴当做了脆弱的瓷娃娃,必须好好待着,稍有点动静,她那双眸瞪得浑圆的不满眼神又要瞥过来。宫濯很是无奈,却又不得不听从。宋清娴自己则忙上忙下,先是寻了一处能遮风的小山洞将宫濯安置好,还贴心地摘了一片大树叶盖在他身上,而后才跑出去张罗其它,一会儿割草拾柴,一会儿爬树摘果,一会儿又下溪捉鱼。
悬崖底下是一处幽谷,四周都是峭壁,头顶终日云雾缭绕,出路难寻,但除此之外,倒是个好地方,清溪肥鱼、幽兰芳菲,溪边崖壁上还长了不少果树,这会儿枝头上果实累累,看着便觉喜人,总之,养活一两个人还是足够的。
待宋清娴终于坐下来之时,夜幕又已经降临,山洞里生起了火,烤上了鱼——自然,这还是宋清娴一个人鼓捣的,为此,她那张白嫩可人的小脸已经黑一块白一块。
宫濯实在见不得她这般,抬头将她抓过来,抽出帕子一点一点地给她擦拭,直到那张小脸终于回复往日那般洁净白皙。
宋清娴瞪大眼,正要再次瞪人,忽听一旁的烤鱼发出了“滋滋”的声音,抓起来一看,已经烤焦了。她沮丧地耷拉下头。
宫濯默默地拿过烤鱼,熟练地翻烤起来。
“无碍,只是表层焦了,里面还能吃。”他用匕首切开鱼皮,果然里面还白着,甚至还有些夹生,得再烤一阵才能吃。
宋清娴还想说什么,可嘴巴张了张,又挠着后脑勺缩了回去,抱着双膝轻轻地哦了一声。
而后就这般看着宫濯,看他凝眉认真烤鱼的神态,又看他娴熟的烤鱼手法。
她家阿肃真是厉害啊!长得好看,又会治理国家,会精湛武艺,连这种烹饪的手艺活也会!明明他身边有成群结队的奴婢,根本用不着学这些粗活。反观她自己——唉,究竟是谁养得她这般娇生惯养,连这点小事也做不好。
“阿肃,我以后会努力学的。”她忽然严肃认真地说了一句,像是突然下了某种决心,双眸发亮,在火光的映衬下烁烁生辉,若璀璨的星辰。
宫濯看了她一眼,唇角勾起一个微不可见的弧度,将烤得外表金黄内里松软白嫩的鱼肉递到她面前。
“吃吧。”
他大概能瞧出她的心思,只是她大概不知道,有些事是亲力亲为之后才能体会出其中的滋味,譬如,养她。
惯于从他手中接过吃食,宋清娴自然地接过了烤鱼。
香口弹牙的鱼肉,就着鲜甜多汁的野果,两人勉强果了腹,躺在宋清娴用野草和树叶铺成的“床”上歇息。从昨夜到现在,两人都没有正正经经地歇息过,因而沾“床”没多久,宋清娴便叫睡意笼罩了,迷迷糊糊的。
宫濯却难以入眠,脑中那个盘旋已久的疑惑终于得以问了出来:“阿娴,悬崖那么高,你是如何下来的?”
“跳下来的呀。”
“胡闹,万一伤到了自己该如何是好?”
“唔……没想那么多,看到你掉下去,我就跟着往下跳了,你的命比较重要。”宋清娴咕哝着,说话的声音已经不那么清晰。
可是,我却觉得你的命更重要。
宫濯没有将这句话说出来,只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道:“下回……可不许这样。”
宋清娴已经很困了,眼皮都仿佛要睁不开,但她还是咕哝着又说了一句:“那不行,你要遇上什么事,我定要奋不顾身的,刀山火海,两肋插刀……”
“倘若你会为此付出极大的代价,失去自由,乃至禁锢一生呢?”他侧过身,抬手轻拨她额前的碎发。
“唔……在所不惜……”她扭了扭自己的身子,想找一个舒服的角度,奈何到底是用草临时铺的床,无论如何也比不得家里的高床软枕。
宋清娴的呼吸慢慢便得清浅,宫濯却默默地看着她舍不得移开眼睛。
幽谷山涧,夜间风凉水冷,他轻轻地将他的小姑娘搂在怀里,好彼此依偎着,不至于被寒气侵袭。
“阿娴……不要忘记你今夜说的话。”不知过去了多久,许是以为宋清娴已经陷入了深眠,宫濯俯首,轻轻地在她额上亲了一下,“以及,好梦。”
唇,印在她的肌肤上,只流连的片刻便离开了,不带丝毫欲念。
已经睡着了的宋清娴蓦然间又醒了过来,捂着额头,大眼扑扇扑扇地看着他。
额上被亲吻之处余温犹在,那点儿触感有些似曾相识。
“阿肃,上一回,果然也是你偷亲了我吧?”
上回,她在祁王府里喝醉酒那回。
再一次偷吻被当事人当场抓包的宫濯:“……”
正犹豫着要不要趁这个机会将埋藏在自己心底的那点念想和盘托出,却见他的小姑娘突然仰起了头,嘟起她湿润润的粉唇,在他的额头“吧唧”地啄了一下,礼尚往来。
“唔……阿肃,晚安。以及……”她伸出纤细白皙的小手,在他的发顶轻轻地揉了几下,“不怕,我在呢。”
成功地将宫濯的头发揉乱,宋清娴嘻嘻地一笑,翻了个身,心满意足地睡了过去,徒留宫濯独自回味着额上与头上的触感。
思绪仿佛回到了多年以前,那会儿他与她相识得还不算久,她也是这般,每当他苦闷烦恼之时,她便会在他额头上糊上一口,而后一边用她那肉乎乎的小爪子轻拍他的龙脑袋,一边扬起她那奶音未除的小嗓子:“大哥哥,阿娴娴安慰,不怕,我在。”
安慰吻么?
宫濯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无奈地笑了起来。
这丫头,还真是,单纯地叫他无从下手。
……
夜半时分,宋清娴被恶梦惊醒过一次,睁开眼,见她家阿肃还在,且安安稳稳、健健康康地躺在她身旁,又暗暗地舒了一口气。她闹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情况,只是觉得,此时此刻,没有什么比阿肃活着更重要。
宫濯闭着双眼,不知道睡着了没有,她盯着他望了许久,怕又在梦里见到那些自己不想见的事情,一直不敢重新合上眼,直到后来,她悄悄地抓住了他的一根手指,这才又沉沉地睡去。
未几,又轮到宫濯睁开了眼,他倒未做什么,任由她抓着自己的手指,只看了她一眼,伸出另一手将她往自己的身边拢近一些。
……
翌日清晨,睡了一夜之后,宋清娴终于从那种一惊一乍的状态中走了出来,不再限制宫濯的行动,但还是得寸步不离地跟着他,少见片刻便神色慌张。
两人幽谷溪涧走了一圈,仍是没有找到出路,只能望着头顶那篇迷雾轻叹,倒是找到了一株不知长了多少年的老桃树,正值吃桃的季节,树上长满了桃,一个个白里透红,底圆尾尖,几乎都有碗口那般大。更稀奇的是,宋清娴竟然还摘到了一颗连体桃。那桃不知如何长的,原先应该是两个,如今却有一部分果肉长在了一块儿,看着便似两颗心连在一块。
“阿肃,快看,双胞桃。”宋清娴得了那桃子后便喜滋滋地捧到宫濯面前献宝。
宫濯接过桃子端详了片刻,默默地取出匕首将它削了,切作一块一块,两人你一块我一块地分着吃了,倒是饱餐了一顿。
“唉,若不是你我身上都还有牵挂,余生躲在这里隐居也是不错的。”吃饱之后,宋清娴便开始感叹,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小腿一晃一晃的。
宫濯却是迈向了溪边桃下:“你若喜欢,将来咱们再一起到这来便是。”
他站在溪边,望了一眼溪边的倒影,忽而一把解开了自己的发髻——那个昨夜已经被宋清娴揉乱了的发髻。
长发倾泻,刹那芳华。
宋清娴无意一瞥,顿时觉得自己的眼睛似乎被迷了。
树下之人身姿挺拔,面如冠玉,气质清贵儒雅,站在朝殿之时,他是尊贵不凡的人间帝皇,可此刻,溪边,桃下,他翩然而立,却似脱离尘世的仙人。
她家阿肃,莫不是这里的桃仙人转世吧?
“阿娴,可要替我束发?”他伸出手,将握在手心的发冠递向宋清娴,惯来清冽悦耳的嗓音微微翘起,带着一股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的魅惑。
宋清娴迷迷瞪瞪的,急忙哦了几声,小跑着到他身前。
可惜她自个儿身巧玲珑,手却不怎么巧,鼓捣了半天才勉强束好了一个发髻,还歪歪斜斜的。
宋清娴自然不满意,又拆了继续来。
于是,当暗卫终于寻了过来时,看到的便是这么一个披头散发的陛下以及正在陛下头上“作威作福”的郡主。
“啊,有人来了!”宋清娴不好意思地收回了手,看向那名暗卫,“这个原先还没见过,是第几?”
“阿三。”宫濯的声音低沉。
“哦……三啊,长得还挺俊的。”宋清娴点点头,“有空到‘功夫茶’喝几杯啊。”
名曰阿三,排行第三的暗卫匆忙跪下来行礼,并悄悄地把面具戴上。
原想着第一个下来向陛下讨个首赏,可眼下……总觉得陛下的眼神有些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