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 郡主失踪了!”
夜色之中,一名暗卫匆匆赶入皇宫, 在宫濯面前跪下,灯下映照下, 可见他额头上满是汗水,不知是因心急跑过来热出来的,还是因为恐慌。
宫濯乍闻此言,“啪”地一下合上了奏折,深邃的眸子闪动着,状似镇定, 但是握着奏折的手上, 小指却微颤着。
“最后一次见她是何时?何处?”素来清冽的声音微哑, 似在压抑、努力维持着什么。
“回陛下, 一个时辰之前, 在城西。十八、十九、二十仍在查询, 只是暂无消息传回。并且……属下有罪,郡主似乎发现了我等的存在,并有意避开我等。”暗卫的头压得很低,身后的衣衫早已被汗湿,紧紧地黏在背上。
宫濯挂心宋清娴,此时却是顾不上追究那些暗卫的责任, 何况……
“阿娴的藏功一流, 她若当真想避开你们, 你们找不到亦情有可原。”
这一点宫濯深有体会, 年幼时阿娴时常缠着他玩捉迷藏,可当她真藏起来后,哪怕是对她了如指掌的他,想要将她找出来,也得费一番功夫。经历几次疑似失踪,惊动长辈的捉迷藏后,宋清娴甚至被勒令不许再玩捉迷藏,即便要玩,也必须留下些许破绽或线索。
但愿这一回也是阿娴心血来潮,来跟他玩一出久违的“捉迷藏”。
“在她失踪之前,可有什么奇怪的举动?”他又问。
察觉到陛下暂无追究之意,暗卫绷直的背部放松了些许,仔细回忆一番,谨慎道:“回陛下,郡主曾经与晋阳侯府的三小姐顾敏接触,两人在寝室中密谈了约半个时辰,至于说了什么,属下等人不敢窥探郡主隐私,因而并不知晓。”
“晋阳侯府……”
宫濯眸色骤暗,抓着奏折的手紧紧一捏,再松开时奏折已皱成一团,也不知是哪个倒霉大臣呈上来的。
……
而此时,京城之外,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却在黑暗中飞快前行着,穿过密林小径,朝着未知的方向。
马车内很是狭窄,还挤了足足五个人,其中三人被捆绑着,眼睛上也蒙着黑布,他们一动不动,只呼吸还有,看样子是晕过去了。另外两人则身着夜行衣,堵在最外边,一人靠着一边车壁,显然是在看守着那三人。
马车驾驶得不是很平稳,时不时便颠簸几下,叫车中之人亦随之一晃一晃地动。
宋清娴正是那三个被捆绑的人之一,这会儿她其实已经醒了,正侧耳听着周围的动静。
之所以落到如今的境地,宋清娴也不曾料到。原本她计划得很好,以身为诱,引蛇出洞,怕那些“蛇”不出来,她还先行避开了那些暗卫,打算等“蛇”出来后再将暗卫们召回来跟她一起捉“蛇”。未料她今日出门没有看黄历,没有吉星高照不说,还碰上了一颗大煞星。
城西陆家巷,八巷四号,是一处荒宅,里面除了一些破破烂烂的桌椅,什么都没有,尘埃满布,房梁上织满了蜘蛛网。
宋清娴提着灯笼,一走进去就看到了被捆绑在荒宅中央的顾敏,她侧躺在地上,双目紧闭,不知昏睡了多久。
宋清娴在荒宅中环顾了一圈,暂无发现那些“蛇”的踪迹,正想唤醒顾敏问个究竟,未料不待她靠近顾敏,荒宅外便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以及人说话的声音。
“徐大人,此处荒废已久,上一回不是已经查过?并没有可疑之处,那些飞鸟贼再落魄,也不至于以一处无人荒宅作为落脚点才是。”
“此事难料。朝华节的袭人疯子曾住在这一带,他自称江南避灾来京的难民,住在荒宅之中亦不为奇,何况,听附近的居民言,此处近来时有‘鬼怪’出没。此案久久未破,朝廷已日渐不满,你我应更谨慎,任何蛛丝马迹也不应放过才是。”
说话间,那些人已经走进了荒宅,而宋清娴一听那个“徐”字,心里便咯噔一下,暗道该不会这么倒霉吧。
果然,没多久,徐海经便出现在宋清娴面前,而在他身后,跟着一队巡卫,队长并着队员一共六人。
这下可好,躲在暗处的“蛇”却是出来了,却不是因“引”而出,而是被打草惊蛇“惊”出来的。
“宋姑娘小心!”
徐海经一入荒宅便瞪大眼,猝不及防地扑向了宋清娴,与此同时,一支暗箭擦着他的发稍射过去,嗖地一下没入了木墙之中。宋清娴却没这么幸运了,原本那暗箭虽瞄准了她,但以她的身手,轻松避过去不成问题,如今却被徐海经这么突然一扑,不错,暗箭是躲过去了,可她人也跌倒在地上,脑袋恰巧磕在地上,发出“咚”地一声响。
灯笼掉在地上,里面的蜡烛歪了,火舌没一会儿就将黏在灯笼上的纸燎尽。宋清娴却不知道这些,一阵天旋地转之后便晕了过去,再醒来之时,人已经被绑在马车上了。
宋清娴再一次用她的惨痛经历证明,遇上徐海经,准没好事!
忆起晕过去前那一幕,宋清娴郁闷不已,又有些不安,晕之前没来得及给暗卫释放信号,若叫阿肃失去了她的音讯,不知道会作何想。头,先前撞到了地方已经无碍,可这般想着,忽而似乎又有些隐隐作痛。
就这么一会儿,应该……没事吧?
马车快速地前进着,偶尔能听见车轮压过枯枝败叶的声音,外面还不时地有虫鸣蛙叫以及鹧鸪夜啼,应是驶过了一片林子,过了一会儿,又有马蹄踏水的声音,像是越过了一道浅水,拐弯,马车开始向上倾斜,是在爬坡……
宋清娴一路留心着周围的环境,猜测着马车的最终目的地,若就这般驶向那些余孽的总据点,倒也不枉她这般被绑一回。
马车内昏暗无比,看守的两个黑衣人正在闭目养神,宋清娴不着痕迹地动了动,小指轻轻地勾动了袖间的某条细线,一种颜色奇特的粉末撒了出来。拜马车并不过硬的质量所赐,粉末顺利地沿着底板的缝隙掉出了马车之外,风吹四散。
粉末颜色奇特,夜色中几乎看不出来,而气味则更奇特,人闻着无味,但这世上有一种寻踪鸟,却独爱它的味道,三百丈之外便能寻味而来。宫濯身边养有寻踪鸟,宋清娴自然是知道的,小时候还央着他拿出来玩过,而现下这般状况,只要暗卫没有离得太远,按理应该能寻过来才是。再不济,她的发髻里头还藏着一支特殊的小哨子。
不知前行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了下来,黑衣人将他们搬到了一间木屋里,约摸是个柴房。
片刻后,便有几人提着灯过来,为首之人踢了踢宋清娴道:“就这么个丫头,可费了咱家不少功夫!”他的声音尖细,又有些苍老,像是宫里的老太监。
只听他又道:“去把少主叫回来,另外,着人去给那姓宫的狗皇帝送信,明日酉时只身到京郊十里亭,否则,便等着给这丫头收尸!”
几人来了又去,只留了几人在屋外守着,木屋之门掩上,还能听见他们远去话语声。
一个粗嘎的声音道:“总管,少主不是还有一道叫那丫头身败名裂的命令么?那小的可不可以……”
“随意,左右明日此时便是个死人了,别在狗皇帝现身之前把人玩死了便成。”
……
待人声渐远,宋清娴便动了起来,手挣了片刻,没几下功夫就把绑在她手腕上的绳子挣开了。她扒下蒙在自己眼睛上的的黑布,站起来活动了一番筋骨。
周围很黑,只有月亮透过窗户或门缝洒入一点光来,但这并不妨碍宋清娴大致看清屋里有些什么。
此处果然是个柴房,屋子不大,除了墙角处堆放着一些树枝与木头,其余便什么也没有了。徐海经和顾敏至今未醒,被人随意地扔在了地上,宋清娴暂无唤醒他们的打算,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有他们跟着,只会徒增麻烦。
宋清娴静下心来,一边揉着自己的手腕一边整理着目前所得的讯息。
此处必定不是那位总管口中的京郊十里亭。十里亭地处平原,这里却是一座山,并且从方才马车爬了好几个坡的高度来看,这山还颇为险峻。唔……想拿她作饵来引阿肃只身赴约,又不想暴露自己最后的据点?
明日京郊十里亭处必定埋伏重重,阿肃不知她身在此处,倘若明日当真去了那里——不行,她得尽快探清此处是何处,然后脱身通知阿肃,助他将这些余孽一网打尽!
唔……还有那所谓的总管,竟然将她家阿肃唤作“姓宫的狗皇帝”,哼,回头若落入她手里,非得叫人往他嘴里喂一坨狗屎不可!
未待她有所动作,木屋之外突然传来一些动静。宋清娴略一思索,便有重新躺在地上假装昏睡。
守在屋外的人似乎被支开了,门吱嘎二声响,开了又闭,有人走了进来,他身子不高,属于矮壮的类型,脸上长着络腮胡子,黑且浓密,即便是在夜色中也颇为显眼。
“嘿嘿嘿,这么漂亮的美人儿,死了多可惜,在此之前,不如便宜便宜老子。”他搓着手靠近,一开口便是不怀好意的□□,正是那道粗嘎声音的主人。他往前走了两步,见徐海经挡在路上,一脚踹开了,轮到顾敏时,犹豫了片刻,只跨了过去。顾敏姿色不如宋清娴,但到底也是个娇养着长大的贵女,聊胜于无。
终于,他来到宋清娴面前,蹲下来欲上下其手:“啧,瞧这小脸蛋儿,打从第一眼看见,老子便挪不动腿了。”
被勾得神魂颠倒的他没有留意到,本应蒙在宋清娴眼上的黑布已不翼而飞。他将手伸向她的衣领,正欲解开,忽见面前昏睡的女子突然睁开了眼,并且半眯着眼对他笑。美人笑靥如花,到底还是醒着比睡着更动人。
他揉了揉眼,满脸不可置信:“我……这是到了仙境么?”
宋清娴并没有说话,手中扣住了匕首,正待出击。只不过,有人出手比她更快。夜色中,一道冷光闪过,只一眨眼的功夫,那人的颈间便多了一条血线。
“郡主。”
一个略为眼熟的小少年从窗口处钻了进来,向宋清娴出示了自己的信物,正是宫濯安排在宋清娴身边的暗卫之一。他身量不高,略有些娃娃脸,年纪看起来比宋清娴还小一些。
“你是第几?”宋清娴问。
“二十。”小少年拾起先前用以杀人的暗器,那原是一张不起眼的银色小刀片。
宋清娴点了点头:“来得倒挺快,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崖山,黄梁寨。”二十边说边单手拎起屋内那具尸体,将其塞到柴堆之后,末了又皱着眉添了两脚。他手臂瞧着挺细的,那尸体少说也有百来斤,却叫他拎鸡仔似的拎了起来,竟是个怪力少年。
阿肃手底下果然能人无数——宋清娴忍不住惊叹。
二十处理完尸体,又看向地上的徐海经和顾敏,问:“郡主,这两人该如何处理?带着他们,我们恐怕难以脱身。”
宋清娴想了想道:“将他们挪到一边,先放这吧。难得潜入了这里,总要探出些有用的消息才能回去。”
二十沉默了片刻,其实为了郡主的安全着想,他们应马上离开,可转念一想,其他人兴许已经在赶来这边的路上了,最终,他还是选择听从宋清娴的意见。
两人迅速地挪完徐海经和顾敏,钻出木屋,融入了夜色之中。
木屋里只余徐海经和顾敏两个活人,没过多久,徐海经也醒了。眼睛被蒙着,眼前一片漆黑,察觉到自己被绑着,他挣扎了几下,然而收效甚微。空气中有柴草的味道、血腥的味道,还有一股淡淡的脂粉的香味。他忽然意识到,在他身边,还有一名女子,大约也是被绑着的。
挣扎之时,他不小心碰到了她,她大概还没有恢复意识,身子一歪,轻轻的靠在了他身上。
他瞬间绷直了身体,忍不住想起了被抓之前那一幕,猜测着身旁女子的身份。
“宋……宋姑娘,是你吗?”他轻声问。
然而,并没有人回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