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待宋清娴搞清楚究竟是顾卿心还是顾怜心和雄鹰有关, 京中便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那日清晨,朝阳还躲在云层之后, 天微微白,朱雀街里大多数的店铺还没有开, 街上只偶尔见个别店铺前有伙计在边打着哈欠,边收拾着什么。
一切如常,直至一声夹着惊恐的尖叫冲破云霄……
“啊——死,死人……”
最先发现异状的是一名挑着箩筐,准备到朱雀街卖早点小摊贩,年纪不算大, 遇事后便跌坐在地, 浑身颤抖指着前方, 任箩筐里的东西散落得满地皆是。住在附近的人被他这一声尖叫惊醒, 纷纷走了出来, 有走得急的, 甚至还不曾束发,只随意披了一件外衫。
朱雀街头,牌坊之上,五条白绫吊着五名女子,观她们面色青紫,显然是已经死透了。牌坊两侧, 还挂着两条白布, 其上各写了八个黑色的大字。
左书:贞洁不存, 无以苟活。
右道:白绫三丈, 以正民风。
宋清娴赶到朱雀街时,尸体已经被解了下来,有官员带着衙役与仵作在搜罗证据,周围围了一大圈人,有人在窃语,道这些吊死的女子仿佛都是传闻中与人私奔而后失踪之人。
宋清娴绕着人群走了一圈,神色凝重。
那五名女子里头,其中一名,是顾怜心。
未几,便有死者的家属匆匆赶来,确认那几人身份后皆神色哀恸,有悲不能已的,甚至伏地痛哭。顾家的人也来了,晋阳侯与他那位柳姨娘打头阵,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顾卿心却一脸漠色,带着顾敏站在人群之外。
“没想到竟然真的是二妹妹,早知如此,不如蒙在鼓里,叫大家都以为她在外边过得逍遥快活。可见……知得太多也不是一件好事,敏妹妹,你说是也不是?”
顾卿心的声音带着一股凉意,仿若来自虚空,听起来极不真实。
顾敏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吐不出来,脸色苍白,毫无血色。
不远处,宋清娴的目光穿透人群,落在两人身上,顾卿心似有所感,眼神轻飘飘地看了过去,似别有深意。
……
林三娘之事才刚过去没几日,又出了这么一桩事,不少人都觉得晦气,有些个胆子小的人,甚至不敢往朱雀街来了。
而未出所料,那股倡导《女诫》的舆论又一次卷土重来。
“贞洁不存,无以苟活;白绫三丈,以正民风”这八个字有两种解读。
经历过林三娘之事,大多数人认为,这约摸又是那些不法之徒动摇民心的诡计,可也有少数人认为,那几名女子自尝恶果,终于幡然悔悟。那些偏激的守旧派自然不愿放过这般的好机会,竟聚集了一小群人联名上奏,请陛下达“禁足令”,明令全大启的女子必须处于家中,不得外出。只是这奏折很快就被陛下驳了下来,御笔亲批:“荒谬至极!”
后又有人将此事闹到了朝会之上,引得龙颜大怒,陛下直言:“我大启泱泱大国,何来民风不正?为了一桩真相不明的案件,便要令我等之母、或姐妹、或女儿全数禁足家中,何异于将她们都当做囚犯?如此苛待我朝女子,居心何在!”
说罢,将奏折砸于那几人的脸面,反倒下令将参与上奏此事之人全数禁足。更甚者,前头上奏那名官员,直接被革去了职务。
那群人显然未料到陛下竟会是这般反应,纷纷将视线看向了素来与陛下政见不一的秦太尉,未料秦太尉这会也不赞同他们的做法,只唉声叹气地摇摇头,便看着他们被禁卫拖了下去。
有些个被禁足后仍不思反省,邀来了好友大吐苦水。
“朝廷这般放任女子,将来不知要引起多少祸事。唉……也是我等这次太过急于求成,本应徐而图之才是。徐兄,到底还是你明智啊!”
被邀之人乃刑部郎中徐海经,在守旧一派的人之中也算颇有脸面,只是这一次却没有参与行动。
徐海经道:“此事原是你们思虑不周。那五女自悬于朱雀街牌坊,本就疑点重重,并不排除他杀的可能。”
“这……她们清誉已损,私通男子,离家出逃……”吐苦水之人并不在刑部就任,因而并不知道这些。
徐海经因他的话而皱起眉头,却道:“未必,此事太过巧合,亦不排除有人刻意而为之,私通是假,诱拐强掳是真。作案之人几次三番贬损我朝民风,隐隐有为前朝正名之意,恐怕,与前朝余孽相关。”
吐苦水之人的脸色刹时白了。
若真是前朝余孽,他们此番作为,岂不正巧给那些余孽当枪头,与当今朝廷作对了么?
守旧一派再一次偃旗息鼓。
然而,接二连三地发生命案,朱雀街的人气亦肉眼可见地降了下来,莫说女子,哪怕是男子或是沿街非固定的小摊贩也少了许多,一些店铺直接关了门,剩下了一些亦哀叹生意难做,每况日下。
如此的状况持续了好几天,即便后来刑部公布了仵作的验尸结论,道明五具女尸乃他杀,挪尸至此,朱雀街的亦不复往日那般热闹。
“功夫茶”的茶客亦少了许多,生意大减,掌柜宋云拨算盘的声音也小了,不时地捧着账本与宋清娴哀叹,然而,宋清娴却心不在焉。
顾怜心死了,将雄鹰图纹交给顾敏的顾怜心就这般莫名地死了。
杀她之人会是谁?跟那雄鹰图纹是否有关?顾卿心与顾敏又是否参与了其中……
疑惑重重,在宋清娴的脑海里几乎纠成了一团乱麻。她曾尝试再一次去找顾敏了解缘由,无奈顾敏却似被家里人看住了,不管去哪都有人跟着,而顾卿心……不知为何,她心里有一种直觉,不能这般贸然去找此人。
左思右想,宋清娴最终还是决定去找个人与自己一起推论,于是便收拾收拾,揣着那雄鹰图入了宫。
……
御书房里此时并无人,宫濯不在,卫离也不在,守在殿门外的小监素来有些怕宋清娴,亦不敢拦她,于是,她便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一边喝着小监送上来的茶一边瞎等,小腿不时地晃着,看起来很是枯燥沉闷。
往日这般时候,宫濯大多数在这里批阅奏折,可今日不知在忙什么,迟迟未来。瞧着时间一点一滴过去,青玉云龙纹炉里的熏香燃了一大截,宋清娴已经喝光了一盏茶,又到盥洗室中小解了一回,竟还未见着宫濯的身影。
“为何还不回来?”
等着等着,宋清娴便心急起来,站起身在御书房里来回踱步,一会儿到她的专属小桌椅里写写画画,一会儿又跑到书房中央伸个懒腰,一会儿又跑到御案前打量打量那几叠堆得厚厚的奏折——倒没有随意翻看奏折里的内容,只是比着自个儿的手肘量那奏折的厚度而已。
奏折旁放着她在朝华节时送出的那株小葱兰,兰株瞧着似乎比原先大了些许,叶子青翠欲滴,可见其被养得极好。宋清娴笑嘻嘻地拿起它,端详了许久才又放下,寻思着明年要不要再送一株,毕竟单一株看着貌似孤独了些。
“咦?那是什么?”放下葱兰的瞬间,她眼尖地瞥见了御案右侧被镇纸压在底下的几张纸,最上面的那张纸上画着一个图纹,虽然只露出了一半,但她还是认了出来——是那雄鹰图案!
顾不得想其它,她急忙跑过去将纸抽了出来,与自己带来的那张仔细比对。
显然,画图纹的不是同一人,但图纹的确是同一个。
她又抽出另外的几张纸,果然纸上都画着图纹,只不过不是雄鹰,而是飞鸟。
原来阿肃也查到这些图纹了啊!
宋清娴忽然感叹,可仔细一想,又觉得理所当然,连她都查到的事情,阿肃比她聪颖,手下又有那么多能人,又怎会查不到?只不知,顾家三姐妹的事情,他又知道多少。
……
直至夜幕降临,宫濯才终于忙完了其它事情,回到御书房。
还未坐稳,便有暗卫首领寻来。
宫濯问道:“如何?可找到那些余孽的藏身之处?”
暗卫首领道:“回陛下,只寻到几处零星的暗哨,皆不是那些余孽的总部。”
宫濯冷笑:“哼!藏头露尾的鼠辈。也罢,且加派人手去寻。此外,阿娴那边也着人盯紧些,那些人既将心思定在她身上,只怕不会善罢甘休。”
暗卫首领当即领命,忽又迟疑地抬起头:“陛下,郡主她……”他看向御案之后。
宫濯似有所感,似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身大步向后走去。
御案之后,隔着一道木墙,里面是一个小居室,所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此处亦然,居室虽小,可寻常居室里该有的,这里几乎都有。宫濯日理万机,时常处理政事至深夜,偶尔太过疲倦不愿移步寝殿,便将此处当做临时的歇息点。
居室中央是一张五尺宽的软榻,榻身以稀有的紫檀木制成,侧边雕着栩栩如生的龙纹,仿若龙腾于四海,气势十足,虽然比不上寝殿里的龙床,但在这小居室里头亦相当引人瞩目。然而,此时居室里头最为引人瞩目的却不是这龙榻,而是龙榻之上那道隆起的小小身影。
是宋清娴,不知是否等得太久,临时起意跑到这儿来躲懒却睡着了。
她的睡姿并不好,大半个身子斜躺在榻上,一条小腿却掉在外面,被子也不好好盖,只随意抓了一个角覆在肚子上方,然即便是这般,她还是睡得酣甜,若初生之婴儿般,脸色白皙红润,呼吸平稳且细,难怪方才他在外边都没有察觉出来。
宫濯上前替她掖了掖被子,唇角微微地弯了起来。心上人躺在他的床上,还盖着他盖过的被子,这叫他不得不心猿意马,想入非非,连耳尖也悄悄地红了。
“阿娴,你可知爬上朕的龙榻会有什么后果?”他稍一弯腰,凑在她耳边道,声音不算很低,却又不至于吵醒。
“熟睡”中的宋清娴看似无知无觉,藏于被子底下的手指微不可见地一动。
爬上阿肃的龙榻会有什么后果?参照过来人的下场,无非是扔出御书房罢了。
唔……阿肃该不会真的扔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