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娴合上“百晓书”, 自那日拾到顾敏落的雄鹰图后,她又查了两日, 然而并没有更多有用的信息,倒是从茶客口中探出了顾卿心每月都要去的那家医馆的位置。
此事未必与那雄鹰有所关联, 宋清娴也不想贸然告知宫濯,便打算明日先行去探个究竟。
“功夫茶”内灯光明亮,恍如白昼,宋清娴先前一直沉浸于查看消息之中,对窗外事毫无所察,如今一抬头, 方觉天色已黑, 月上中天, 对面的茶楼已经打烊了, 街上亦已几乎看不到行人。
“这么晚了!我得赶紧回去!”她匆忙起身, 稍作收拾便走了出去。
十八和十九见状, 亦急忙放下手中的活计,准备悄悄跟上去,尾随护送,却在此时,对面屋顶上出现了一道暗影,无声地给他们打了一个手势——大约是已经有人跟在郡主身后的意思。十八和十九又悄悄地退了回去, 只当什么也不曾发生。
今夜夜色不错, 月辉清朗, 微风拂面, 正适合夜间漫步。街上空无一人,只偶尔见巡卫队走过,宋清娴走着走着步伐便慢了下来,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气,忽而有些享受,当下也不急着回去了,踩着脚底下的青石板砖,一下一下地跳着前进。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一块青石板砖对应一个字,玩的不亦乐乎,颈后的发丝随着她的跳跃一起一伏,格外撩人。
“啊,真该叫阿肃和玉兰也来这玩玩。”她突然停下来,眺望着皇宫的方向自言自语,“月色怡人,凉风清爽,用来忙里偷闲,纾解心中烦闷最适合不过。”
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忽而叹了一口气,又继续蹦着往前走。
在她身后,却有一名身着玄衣,面上覆着玄黑面具的男子,他隐藏于夜色之中,不远不近地尾随着,伴着她的步伐,时而前进,时而停顿。
偶尔,月光亦会洒落他的面具之上,映出一缕温和的光。
他的心情似乎不错,背着手,步伐轻盈,宋清娴在前头踩过的每一块青石板砖,他在后头都要踩上一遍。
面具下,他的双眸似带着星辉,穿透夜空,牢牢地凝在她身上。
“奇怪,怎么感觉后头有人?”许是他的目光太过直接,叫宋清娴察觉了什么,她回过头来,疑惑地看着身后被夜色笼罩的街道。
街上一片寂静,空无一人。
她挠了挠头:“难道是错觉?唔……罢了,管他呢,也许只是路旁的野猫。”
角落处,阴影中,心血来潮想亲自护送心上人回家却被当做是野猫的宫濯:“……”
待宋清娴转过身,他又悄然跟了过去,一路相随,直至目送她进入宋府的大门。
夜色之中,隐藏于黑暗之中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来,又悄无声息地去。
宫濯回到宫中,刚换了一身衣裳,便有暗卫寻来。
“陛下。”
“如何?”
暗卫道:“那些刺客的目标果然是郡主,属下几人合力拦截,最终擒住四人,然四人皆口中藏毒,已于被擒之时自尽身亡。另一人身手不在我等之下,侥幸逃脱,属下追踪至城东便失去了其踪影。”
“城东?”宫濯沉吟,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
燕京城东,乃高门大府的聚集地,住在此处的人非富即贵。
晋阳侯府,入夜之后大多数人都待在自己的院子里,院外静悄悄的,只偶尔有巡逻的护卫走过。
顾敏避开了所有的丫鬟与小厮,独自摸到了顾怜心的原先住着的院子,这儿自从顾怜心失踪后便整日关着,只留了两个丫鬟偶尔打扫一二,那两丫鬟如今也不知去了哪,整座院子黑乎乎的,连一盏灯也没有。顾敏在院子里仔细翻找了一遍,然而并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东西,她将一切归置原位,又静悄悄地走出了院子,左右四顾,看清四下无人方转回了花园的主道。
“敏妹妹,你在做什么?”
才拐了个弯,面前便突然出现了一道袅娜的身影,顾敏被吓了一跳,看清了是顾卿心后,她心中愈加慌乱。
“大……大姐姐,原来是你啊!夜里太黑,可把我吓了一跳。”顾敏轻拍着自己的胸脯,努力维持着镇定。
顾卿心却似对她的反应视而不见,面色微沉:“还未告诉我,你在做什么。”
顾敏作势揉了揉自己的肚子:“没做什么啊,我就是晚上吃撑了,出来走走。大姐姐,你也是来散步的么?”
顾卿心不答反问:“我听闻柳姨娘近日总去寻你?”
顾敏呼吸一窒:“可……不就是么!镇日来缠着我,可烦了!她自个儿丢了女儿与我何干,莫不是拿我来当替代之人寄托思女之情吧!”
顾卿心半信半疑地打量了她片刻,最终道:“闲事莫管,下回她再来烦你,直接将她赶跑便是。顾怜心私通男子,与她扯上关系,只怕将来有损你的名誉。”
“嗯,知道了,多谢大姐姐提醒。”顾敏点头应是,唇角扬起一抹还算自然的笑容。
顾卿心上前替她理了理鬓侧略微凌乱的发丝:“知道便好,夜色暗沉,不要乱走,早些回去吧。”
顾敏点点头,微笑着转身向自己的院子走去。
直到彻底走出了顾卿心的视线,顾敏才大口呼出了堵在胸中的那口气,一瞬间心擂如鼓,腿脚似乎都软了,险些站不住。顾卿心将手伸向她的时候,她险些以为她要杀她。
多可笑,那是她的亲堂姐,她自小便跟着她,并处处以她为榜样,可是在那个瞬间,她却以为她是来自地狱的夺命者——她不想怀疑她,可是却又不得不怀疑她。
……
顾卿心回到自己的院子后,脸色却没有好转,房门刚合上,某具温热的身体又拥了上来,霸道而熟悉的气息瞬间将她笼罩其中。
“为何这般愁眉苦脸?有何不顺心的说出来,我替你解决掉可好?”梁云冀伸手去挑她的下巴。
顾卿心拍开了他的手,并未回话。
梁云冀眼中闪过一丝苦涩,可还是笑着,强硬地将她的脸掰向自己:“你不说我也能猜到,因为你那敏妹妹,可对?她对你起疑了,你怕她将你的秘密抖落出来……”
顾卿心的身子微微一颤,面上露出一丝恐慌。
梁云冀嗤然一笑:“我的卿卿,有我在,你究竟还怕什么呢?大不了,我再帮你处置一个人……”
他凑在她耳边低喃,仿若在诉说着情话。
“梁云冀!”顾卿心猛然从他怀中挣脱,抬手便是一巴掌刮在他的脸上,“处置了一个,还会有另一个,难不成你要将我家中所有人都处置完不成?”
鲜红的掌印自梁云冀脸上浮现出来,他回过神来,使劲地抓住了她的手,眼神凶狠:“有何不可?少了那些人,这世间便再也无人能阻我留在你身边,岂不更好?”
“你……疯子!疯子!”顾卿心极力挣扎着,可箍在她手上的另一人的手却钳得极紧,无论她如何动作,始终挣不脱分毫。
梁云冀将她带到镜子之前,捏着她的脸叫她面对着镜中的自己:“卿卿,你或许从来都没有看清楚自己,什么燕京第一美人,什么矜贵优雅,什么雍容大度,全都是欺世盗名的假象,真实的你虚伪,凉薄,心胸狭窄,为了一己之私,连自己的妹妹也能狠心下手。看见了么?这才是真正的你。世人喜爱的都是你的表象,只有我,爱着你的真实。卿卿,我梁云冀不是一个好人,可你,却合该跟我是天生一对!”
镜中之人面容扭曲,看起来狰狞无比,仿若一只恶鬼,正肆无忌惮地嘲笑着她,顾卿心满目惊慌,不停地摇头,仿佛这般就能将某些事实全盘否定。
“不……不是的……这不是我,不是我!”
她执起手边的东西砸向了铜镜,那是一个瓷瓶,撞上铜镜后“哗啦”地一声,碎了满地,仿若她的人生,她的真心,她的一切。
……
不知过了多久,顾卿心终于回归了镇定,她蹲下身来,一片一片地收拾着地上的碎片。
这一刻她的心依旧是凉的,就如同那日在望月楼,她从云端跌入泥潭的感觉。
老天爷不公平,缘何她需在泥底里挣扎,旁人却能活得逍遥自在?缘何她真心落沟渠,希望尽失,那害她的罪魁祸首却依旧无拘无束?
“梁云冀,为何宋清娴还完好无损?你曾答应过我,要让她身败名裂,为世人所耻。”她忽然说道。
“宋清娴?”一旁静坐的梁云冀抚上自己的手臂,那里带着淡淡的血迹,只是顾卿心从未在意。
“那丫头……我原先倒小瞧了她,此事,还得从长计议。”他垂下头,面上一片深沉。
万没想到,区区一个郡主身边竟有那么多身手了得的暗卫,但更令他没想到的是,大启皇帝竟然这般在意那个小丫头,如此一来,这宋清娴倒是一枚好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