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吃完饭,出了电梯,竟然纷纷扬扬下起大雪来了。雪助懒性,下午就困得不行。
主任律师们都出差了,真是王主任说的,律师就怕不忙,不忙的律师就要焦虑了。我自辞职获批那天起,就开始有些焦虑。我到北京发展究竟如何?我在北京能呆多久?父母又如何?挣钱不多怎么办?我只能通过拼命看书、打球来占据自己所有自由思考的时间,然而,当黑夜将一切变得沉寂,昏昏欲睡的头脑在前途、金钱和亲情危机面前,霎时变得清醒起来,清醒的意识化为十足的焦虑,而焦虑总是造就失眠和第二天的起床气。
时至今日,算是在北京安顿下来,一开始紧张的参与讨论案件和提供法律咨询让我忘记了焦虑,尽管没有发薪水,甚至第二周了还没有谈及薪水,我都没有焦虑。我知道自己的价值,也庆幸我的父母成为我的后盾,无需后顾,自然无忧。
只是律师们出差之后,办公室里剩下行政人员和实习律师,无事可做的我只能埋头网上查询案例、撰写报告。我深知这是最低层次的律师业务,接待客户收取费用才是每位执业律师最想做的。可惜我还没有执业资格。上次跟邵律师一起出差,邵律师谈起自己做tv制片主任的经历时显得那么随意,那么自豪,其实是给自己加分的。他介绍我就说我是法官转行来当律师,我倒显得没有那么自信了,好像从法官到律师是件走下坡路的事情。
做过这么多天的实务后,我倒是在咨询上很自信,过来的几个当事人无论是婚姻案件、劳动争议还是其他商事纠纷,在我看来都是是非分明、当下可判的。只是当事人在心悦诚服问是否可以请我代理他的案件时,我很为难,想说自己还没有执业证,又怕当事人对刚才我所说的话的权威性打折扣,想说自己可以代理,又明显是个谎言。我只能尴尬地解释说这个所里自有安排,等我有了执业证,我才会更自信吧。
京城乃富庶繁华之地,即便是个小的律师事务所,作为律师也是不太可能清闲的。我正在会议室里接待一个股权纠纷的老总,刚谈到热火朝天对方对我非常满意的程度,庄静进来告诉我说,席律师上次让我写离婚协议的那个女人又来律所里找我了。
我不放心交给说话不靠谱的小苗,只好把已经快谈好的这个成果让给10点才来上班的夏法官,我相信以夏法官的专业素养,拿下这个代理肯定是小儿科,完全不用担心。但我却有种为山九仞,功亏一篑的感觉。肯定的啊,因为工作成果拱手让给别人了啊。
没办法,这个女人一定要找我,在前台一直给我打电话,我只能找了夏法官继续谈这个很可能有30万之多的股权纠纷案,然后我一脸失落地告别客户走出来,二次接待这个才给了600块费用的大姐。
大姐看到我却是满脸的激动,说:“真是不好意思,耽误你工作了。”
我强忍着不快,说:“没关系,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大姐啰里啰嗦地讲着:“哎呀,都怪我,也是我没说清楚,上次我想到了,以为没问题,拿回去给大家看,大家都说,协议上写得不行,你想啊,协虽然协议上写了居住权归我儿子,但如果我老公硬要回来住,你就没有在协议中给我写清楚,我该怎么办。”
我晕倒,我告诉她说:“协议已经确定了房产归您所有,任何你不喜欢的人进来,您可以报警的啊,但协议上没有必要写上,如果您丈夫进屋,您有权报警的。”我心里想的是,写上这句话简直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别人看到了不得笑话写这个协议的律师。不知道她咨询的“大家”都是怎样的“大家”。
可她还是把刚才讲的话重复了多遍,坚持要改改,在协议上写清楚,我被缠得无奈,只好改成她要求的样子,添上不伦不类的一句“如果男方坚持进屋,女方可以立刻报警抓人”这样尴尬的话。
说实话,添上后,我打印出来自己看看,觉得对自己的专业水平简直是个嘲讽。但我拿过来递给她,她却千恩万谢地,如获至宝。这律师当的,有时候你还真不能太专业了,你只顾着阳春白雪,老百姓兴许根本不买账,他们的需求有可能是下里巴人的。
送走了大姐,我边走路边摇头的。正好夏法官带着我之前接待的客户走出会议室,夏法官一边跟他们一一握手一边送他们出来,看到我时,客户们都跟我打招呼,夏法官也对我比了个ok的手势,看样子已经拿下了。
真无语,600块的一个协议,改了两稿,费了无数口舌,最终改成这么奇怪的样子。认命吧,呵呵,不论当法官还是当律师,你的当事人或者客户的素质和见识直接决定了你所干的活的质量和效果。我被这个对法律有着独特认知的大姐缠住修改下里巴人的离婚协议,夏法官自然就能跟西装革履的人协商阳春白雪的法律实务咯。
到了中午吃饭时间,夏法官约我一起吃午饭。我们各自端好餐盘找个位置坐下后,夏法官很爽朗地对我说:“今天谈这30万的案件实在是太简单了,你早就把路全铺好了,他们都准备签约了,你才叫我过去,我一去,一张嘴,他们都说已经说过了,那我就顺水推舟让他们签字付钱,正好侯主任过来,就接下了这个案子,卖给侯主任一个人情,哈哈。”
我不无沮丧地说:“那也没办法,一个小离婚协议,才600块,还让我写了两稿,后来改的内容,就跟农村人写的协议一样,没脸见人,幸好协议上不用写我这个起草人的名字,不然丢死人了,没法说。”
夏法官也笑着说:“要是我啊,就先不去改这个大姐的协议了,总共才600块。你这边的30万谈好了,如果签约,你是可以分成的啊。我谈好了也白谈,毕竟我是拿固定年薪的。”
我无奈地说:“话是这么说,她一个劲在前台给我打电话,我不好意思对她置之不理。”
夏法官笑着说:“还是你心太软了呗,心软的人总是吃亏的,你在机关这么多年,还不明白?”
我正摇摇头,开始享用我的蘑菇炒饭,电话响起来,一看是席律师的,就赶紧接起来。
那边席律师特有的埋怨声音穿过我的耳膜也传到了夏法官的耳朵里:“小钱,你怎么回事?我听庄静说你谈了一半的案件交给夏衡了?“
我解释说:“是啊,你介绍的那个写离婚协议的,又过来找我,非要让我赶紧给她改协议。说下午急着去民政局办离婚手续的。”
席律师有些生气地说:“小钱啊,你还是观念转换不到位,那个离婚协议不是才600块?而且,她不是已经把钱都交了?你费这劲干嘛?”
我一听,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我想说:“这不是职业道德么?”但这话一说出来估计是要结仇的,我愣了下,就说:“那不把她打发走,她一直在前台也不是个事。好在那个股权纠纷的案件夏法官已经给拿下来了,没问题的,据说已经签约了。”
席律师很生气地说:“我就是要说你呢,这个客户一早打电话给我,是我让庄静找你接待的,你倒好,中途退出来,让夏衡接手,那夏衡能是好人?他接手后立马找了侯佳星,这倒好,侯佳星也没出力,直接拿到这个30万的案子。”
我跟夏衡对视一眼,夏衡对我露出蒙娜丽莎的微笑,还比出个ok的手势,我拿着手机不知道怎么说。
席律师继续说:“你也不想想,那600块的协议费用,芝麻点肉,我没法给你分,如果今天你把这30万谈下来,等着我去签协议,那你能分多少,你想过没有?”
我这才明白,我相当于做了一件让席律师不高兴的事,把她嘴里的肉白白扯出来扔给了侯律师。我只考虑怎么把客户拿下来,却没考虑客户拿下来后归谁,这真是个要命的问题呢。听到这里,看着对面的夏衡已经把盘里的蘑菇炒肉吃得一点不剩,得意洋洋地看着我,我听着席律师的抱怨,却是连胃口都没了。
也许是已经发泄完,也许是听到我这么长时间都没说话,席律师口气软下来,对我说:“小钱啊,你这法官太老实了,不懂得怎么挣钱,你怎么当律师啊?算了,今天的事情就算了,以后记得啊,要是临时有事,给我打电话啊,别找夏衡,记得不?”
我没话可说,只好连着嗯嗯。
席律师还说:“你也真是的,那个大姐钱都已经交了,打发她回去,让她换个时间再来就是了,何必立刻给她写?她说下午去民政局就一定给下午去?民政局明天就不开门了?你要总顺着客户,你会累死的。”
我连着嗯嗯说:“嗯,嗯,谢谢席姐,我明白了,今天的处理确实不当。”
席律师这才换了往日温柔的口气问:“吃饭了没?没吃的话,我一会到单位请你吃。”
我尴尬地说:“不用咯,我正准备吃呢。”
席律师马上换上满是关心的口吻说:“哎呀,耽误你吃饭了,那你赶紧吃吧,身体要紧。以后我再教你吧,你要学的,还多着呢。别以为只精通法律就能做好律师了,门道多着呢。”
我看着在对面一直鬼笑的夏法官,无奈地嗯嗯,终于等到席律师挂上电话。
我开始狼吞虎咽已经变凉的蘑菇炒饭,抽空问已经在玩手机的夏衡:“我最尊敬的夏大法官,你谈好后,为啥让侯律师去签约,咋不按规矩给王主任打电话,让他定谁承办呢?故意让席律师骂我是吧?”
夏法官关上手机,笑着对我说:“谁承办,对你来说,是没有意义的,你真以为席律师会给你分?你现在连合同都没签呢,她就是防着你呢,你没签合同,就不是振华的律师,怎么给你分?想想看!对我来说,更是无所谓的。反正我一分钱也分不到。当时正好侯主任过来,问我情况怎么样,我就说可以签约了,他就以他跟主任的名义签下来,既然王主任的名字已经在上面,王主任肯定偷着乐的,哪里还管席玉梅能不能分成呢。”
我匆匆吃完饭,埋怨他说:“你看看你,这么老奸巨猾地,啥都懂,还故意弄个顺水人情给侯律师,就等着让席律师骂我的是吧?”
夏法官端起托盘说:“走吧,我不这么弄,你还不清楚你在律所里什么位置呢,你好好想想吧,我也是为你好。你啊,赶紧让席律师把劳动合同给你签了,才是正经事。”
我端起托盘跟着他说:“行,行,行,你好,你是为我好,不过下次为我好之前能不能先对我说一下,让我有个准备?”
夏法官哈哈笑着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