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提前下班去游泳了。健身房里的游泳池真小,腿一蹬两蹬就到了中间,胳膊划了两次三次就到对岸,运动总是容易枯燥,尤其是只有我一个人的坚持。
游完后,看到仅容5人并排坐的那个小桑拿间灯亮着,就进去蒸。刚坐下准备享受一会一个人的桑拿,门开了,进来个头发很白也很稀疏的老头。老头提着两大瓶水,一看就是蒸桑拿的行家。老头在我边上坐下,自顾自开始说着自己在北京泡澡的经历和各个澡堂的情况,一边说一边把瓶里的水挤在灼热的石头上,使得温度不断上升。我一边应付着老头自顾自的讲述,一边忍受着逐渐不能忍受的温度。
为了阻止老头自顾自一直浇水,我就问老头:“大爷,您也在这健身房办卡了么?”
老头还是一边浇水一边说:“办啥卡啊,几千块钱才一年,他们不是搞活动么,100块钱一个月试用,我反正还得去澡堂子里泡澡,平均一次才3块钱的桑拿,上哪找去?这个月试用完,哈哈,我就不来了。”
原来如此,老头是过来占便宜的。老头浑然不觉我的难受,竟还是按一定频率一边说话一边浇水。大概5分钟过去,一直用湿毛巾捂着口鼻的我再也受不了,就打断老头自顾自的侃大山,说我不行了,推开门就冲出去,想象着老头猛然收住话头惊愕的样子。
洗完澡到柜子前穿衣服,打开手机看到席律师三个未接来电,打开微信又看到席律师在群里问大家是否知道我的下落,还我,问我何时到单位,要请教一个问题。
基本都是这样,从上周一开始,我就成了他们的案件讨论专项负责人,王主任在群里也称我是民事审判专家,乍一听是一种难得的肯定,其实就成了成本廉价的顾问了。席律师在微信中又提到她在面试时承诺给我的让我跟夏衡坐一个办公室的事情。
她用语音讲得很曲折,先是很抱歉地说让我别着急,她跟王主任提了,王主任同意了。她单独又跟侯律师和牛律师提,他们都没吱声。她隐含的意思是我这两个河南老乡都没打算帮我,不同意给我一间单独的办公室。末了她还感慨一句:“侯律师到底跟你怎么说的啊?怎么现在你来了他这么不关心的?你们河南人怎么在外面都不抱团的?”
我当下里无从辨识真假,就顺着话头感慨着:“这就是河南人吧,从不会抱团,各自练就本事,各顾各的。其实我已经表过态了,坐在哪里不重要的。”
她听到我的这个语音立刻就打电话过来:“小钱,你这说的什么话啊,姐这是关心你啊。我跟主任这么看重你,怎么能让你跟小苗他们一起坐大办公室呢?这个所里又不是侯律师或者谁一个人说了算的。只是关于你的办公地点的事情,还得等四个主任律师们在一起开会研究决定下。”
我只能附和着:“真是感谢席姐和王主任的信任,我接受安排吧,哈哈。”电话挂掉,我才发现自己已经在健身房更衣室里赤身裸体了挺长时间。旁边一个刚换好衣服的中年男子好奇地问了句:“兄弟,你是律师吧?”我知道他已经听到了电话里的部分内容,就笑笑说:“是的。”
他接着问了句:“你们律师都这么忙,连衣服都顾不上穿?”。
我耸耸肩说:“呵呵,哪里,我懒,懒得穿,我是小律师,没那么忙的。”
他又问:“干律师很爽的吧?”
我笑着说:“跟机关单位差不多。都一样,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还是健身锻炼更实在。”
那人也笑笑出去锻炼了。
等我穿好衣服,微信语音又响起来。这次席律师提到合同,说肯定会按我到单位的那天2月13号开始计算工资和社保,让我别急。不是明天就是下周,一定会把合同签好。毕竟,我心里有这事,但不好意思表露,看来席律师是真关心我,她主动提这事提了几次,虽然一次都没落实。她主动跟我接近,我自然应该尽自己的能力辅助她办案,直到自己独当一面的那一天。
游泳加桑拿,舒服得很呢。我带着健身包走出健身房,犹豫着是回宿舍看书还是去律所里上网,这时侯律师打电话给我:“一泓,如果有空,到会议室来一下,有点事情要讨论。”
我一看时间,才7点半,就说:“好的,马上到。”这么晚了讨论,不是遇到什么疑难案件了,就是要说我的劳动合同的事,而且席律师刚刚才说我的合同怎么计算工资之类的,所以应该是这个事。不过这屁大点事,也需要讨论?我带着疑惑走进律所,果然会议室灯火通明。
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吵起来了。
席律师的声音:“小侯,你也照顾下其他同事的情绪,咱们总共才三个实习律师,都你用了,这么霸道,别人怎么办?”
侯律师说:“我什么时候说两个都我用了?小苗就写写诉状,一泓也就跟我去出了一趟差,怎么变成我霸道了?”
席律师说:“哎呦,撇得真干净,那夏衡呢?夏衡给大家写文书谈案件的,怎么他谈的案件都归你了呢?”
侯律师反唇相讥:“夏衡的案件是王主任亲自挂帅主办的,我什么时候说归我了?”
席律师说:“那为啥你是合办的?所里这么多律师,怎么就轮到你了?甘肃那个案件你不是还没办完?你手里还有十几个案件呢,还嫌不够?吃这么多不怕撑着?”
侯律师说:“我手里十几个,你手里还不止十几个吧?得有快三十个吧?我不合办,难道是你合办?”
王主任终于开口了:“好了,好了,这个事怪我,是我没有考虑周全,佳星,这个玉梅说的有道理,这个案件本来是玉梅接到的,所以她安排钱一泓来接待,钱一泓呢不清楚状况,就让夏衡接手,夏衡呢,也不清楚状况,就随口说让你来办。都这么截胡,大家会有意见的;玉梅,这个也不能怪佳星,他确实跟我打过招呼了,他可能也不太清楚状况,夏衡也没跟他说这个案件怎么回事,这次就算了吧。”
侯律师虎着脸说:“所里对外公布的电话除了王主任的手机号,另一个办公电话一直都是席玉梅掌管,如果客户打了办公电话也算是席玉梅个人的客户的话,那整个振华所不就成席玉梅一个人的了?”
席律师声调也高起来了:“我说小侯啊,什么叫振华所称我席玉梅一个人的了?我在所里多少年了?你才来多少年?照你这么说,我拿着所里的电话就代表整个所都是我席玉梅的了?难道所里所有的案件都让我席玉梅一个人办了?行,我可以不拿所里的电话,那你来说,让谁拿?让主任亲自拿着?半夜三更让主任起来接电话?节假日让主任接电话?还是说,你想让你来拿?”
侯律师冷笑一声说:“可以啊,如果席律师觉得半夜三更接电话辛苦,或者节假日接电话辛苦,我可以代劳啊。”
席律师直接啐过去:“你想得美!野心不小啊,我看你!哼,想上进是好吃,欢迎啊,但也得看你给所里做了多少贡献!你说你现在跟其他那些人有什么区别?不都是拿着所里的案件,挣所里的钱?你自己揽过来几个案件?你说说看?你给所里付出了多少?你当着主任的面,说啊?”
侯律师没有接话,这时,王主任看到门口站着的我,一方面示意我进来,另一方面挥挥手对两个正剑拔弩张的副主任说:“都消消火,和气生财嘛,这个事,你们两个都没错,错的是钱一泓、夏衡,他俩刚来,没有分案的高度和意识,他们呢,也不算有错,就是没有培训过,不知道律所里的规则,喏,钱一泓已经过来了,所里大家都太忙,也没有专门派人对新来的三个法官进行培训,所以除了问题,今天大家都把话说明了,刚才的事情就算了,当着新人的面,都是做副主任的,要有胸怀和气度,啊?佳星,没问题吧?玉梅,你也算啦,啊?来,来来,一泓,你坐下吧。”
侯律师马上和颜悦色对我微笑一下,又对主任点点头,表示接受,席律师还是噘着嘴,但是没说话,也算是接受了。
我觉得挺尴尬的,就问:“主任叫我来,有什么事么?”
王主任清清嗓子说:“咳咳,是这样,一泓,你专业水平也挺好的,我们振华所能把你引进过来,希望呢,你能发挥你的长处,给振华所的腾飞作出贡献,今天我们三个主任律师都在这里,你呢,劳动合同还没签,所以呢,想问问你,你是希望走纯提成的模式呢,还是走固定工资的模式?”
我愣住了,不解地看了看三个人,王主任跟席律师不是前几天才刚跟我说让我走提成的模式么?怎么现在变成毫不知情的样子?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他们俩是想做戏给侯律师看?
我心里正捉摸不定的时候,席律师看着我说:“没事,一泓,你就说你的想法。是这样的,走固定收入呢,今天就可以确定下年薪;走分成呢,虽然可能挣得多,但也有风险,就是没有固定收入,但是主任特别照顾你,就想着给你确定下指导老师,这样可以有人带着你做案件。”
我大概明白是什么意思了,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对我这样的资深法官来说,他们都是想让我给他们做助手的,侯律师是我的老乡,应该会很照顾我,但从刚才在门口挺那么一段三人“智斗”,这个所里还是席律师更当家点,而且席律师之前已经和主任一起“钦点”了要带我办案件,我如果现在改成跟侯律师,不直接得罪了席律师?得罪席律师也就得罪了王主任?这还怎么混?只不过,跟侯律师去甘肃出差确实让我收获良多,跟着他明显可以学到很多,真是纠结得很。
我苦笑了下说:“我是选择提成的,不走固定工资,至于跟谁,我就听所里的安排吧,我都行的。”
席律师突然笑呵呵地说:“小钱啊,别这么小心,好像怕得罪人似的,大家都是成年人,我今天把话搁在这里,今天你选小侯,我绝对赞成,小侯办案很有经验的,而且,即便你选了小侯,只要有空了,咱们还是可以合作办案的,没事,你别想太多。”
侯律师跟着说:“对,一泓,跟谁都可以,别想太多。”
王主任也跟着说:“没事的,一泓,如果不合适,也是可以更换的,别想太多,只是我确实太忙了,你就选这两位吧。”
皮球又踢还给我,我再次苦笑了下说:“那好吧,上次去甘肃,我跟侯律师真是学到了不少宝贵的经验,我相信侯律师还有更多的经验可以传授给我,但我还没跟席姐学习过,借这个机会,那我跟席姐多学习下吧。”
席律师没有丝毫的得意,只是对着王主任和侯律师说:“那主任,我在这里表态,我肯定会好好带着小钱做案件,小侯,所里反正要给夏衡发那么多工资呢,不用也浪费,以后你多用用他吧。小钱,放心,姐肯定带着你挣大钱,不过在坐的都可以算你的指导老师,你呢,在很多方面也都是我们的老师,我们就互相学习,好吧?”
王主任也跟着说:“对,玉梅说得非常好,我们大家互相学习,嗯,说得好。”
席律师果然巧舌如簧,紧张的气氛马上变得轻松,大家也都拿出来场面上的表情和微笑,会议就这么散了。
我极其尴尬地回到大办公室里,刚坐下,正不知该怎么跟侯律师说,侯律师发来微信:“一泓,你做得对,很成熟的做法。我真怕你选了我,虽然我很想跟你合作,但这样,席律师那边估计会对你有意见,这样对你的长远发展不好。你放心,有机会我们还是可以合作的。”
我如释重负,给侯律师回复了个“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