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律师连连说着说:“好的,好的。哎呀,这个案件正好向钱法官请教一下,我们之前也讨论过多次,头都大了,目前也没有个号的办法。我先说说案情吧,简单说就是,咱们的客户艾哈买买提,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就是这个屡败屡战的原告,告努尔买买提,两人本来一起投资成立舞芭莎房地产开发公司,注册资金500万,努尔持股90,艾哈持股10,刚开始公司没挣钱时,也没啥事。三年后公司开始挣钱了,而且越挣越多,艾哈去要钱,努尔就说艾哈当时并没有实际出资,只是空挂着名,所以不能参与分红。这不就打官司。”
我一边看材料一边随口问:“那艾哈到底出资了没有?这个很重要的。”
邵律师说:“我们的观点肯定是出资了。这个事情发生在2005年,当时开公司的有几个实际出资到位的?即便经过验资程序,钱也是当天进当天出。”
我笑着说:“这个情况我知道,即便是当天进当天出,那艾哈到底掏钱了没有?当天到底有没有进是个问题,进了有没有当天就出来是另外一个问题。”
邵律师说:“有的,我们有份证据,是艾哈在库车县农业银行出具的转账单,转给舞芭莎公司的。”
我说:“这不是很有力的出资证据么?”
邵律师一拍桌子,懊丧地说:“可三级法院都认定这份证据是假的。”
我疑惑地问:“那到底是真的假的?”
邵律师笑了:“呵呵,其实我们也不知道,我们问了艾哈,因为艾哈不会说普通话,他的儿子做翻译,说是真的,但从他儿子目光的闪烁,我也不敢肯定。”
于是我低头看最高院的证据认定部分,说是这份农业银行转账单的印章是真的,但内容是假的,因为农业银行后来另行自己出具了一份证明材料,说因为业务员不规范操作,就给艾哈提供了这个转账单,这份转账单实际上是虚假的。
看到这里,我摇着头说:“农业银行自己把自己出具的材料给否定了,比较罕见。那就是说,不仅仅是不规范操作的问题了,很有可能涉及刑事犯罪了。要么艾哈通过什么方法从农业银行得到一份虚假材料,要么努尔通过什么方式让农业银行出具了这份否定自己出具的转账单的说明材料。这个有没有人去查呢?不论是哪种情况,农业银行都至少存在一次严重违规操作,相关人员构成犯罪,需要追究其刑事责任的啊。你们有没有帮助当事人启动刑事追究程序?有没有报警?”
邵律师补充说:“这么说吧,努尔是当地最有钱的人,也是库车县一霸,白道黑道都有人,加上房地产本来就跟当地政府存在千丝万缕联系,政府啊法院啊都向着他。报警了也不立案,没人理的。”
我很好奇地问:“可最高院已经提审过,已经支持了新疆自治区高院,程序应该已经走完了。他还来找我们干什么呢?”
侯律师笑着说:“钱法官啊,这个,你的角色和思维就要尽快转变过来了,你以后是律师,不再是法官了。虽然程序看似已经走完了,但是这个当事人特别信赖我们,信任我们是北京的律师事务所,信任我们是北京律师,他们相信我们可以再次提出让最高院提审。只要当事人不满意,对于我们北京律师来说,程序永远都没有走完。”
他说得铿锵有力,显得特别有水平,我看到苗法官在一边羡慕加赞叹的神态。我也第一次领教了所谓的北京律师不服输的这种气质。
“只要当事人不满意,程序永远都没有走完。”这句话,让我非常钦佩。
侯律师看到自己的慷慨之语震慑了我们,有些得意地接着说:“我们有权利再次提起,至于能不能j ru司法程序,能有个什么结果,我们本来就不担保。这个艾哈已经把代理费用交进来了,首笔款就有20万,我们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现在想想办法,看怎么j ru程序吧。你以后就明白了,我们作为北京律师的优势所在。”
我一听,这分明有点是为了收钱不择手段了。但侯律师说起这些话来是如此自然,仿佛这就是法律的明文规定。潜台词就是你不该相信我而相信我,钱多人傻,那我就有权利收你钱。我有点不以为然,不过既然已经选择加入这个群体,我也得展示自己的存在价值,我认真想了下就说:“要想j ru司法程序,只能换个诉由重新起诉,另起炉灶,对努尔和他所代表的银行、政府机关进行无休止的诉讼骚扰,迫使努尔拿出钱来和解。”
邵律师一听,眼睛睁大了:“哦?这个好,这个好,钱法官说说看。”说着他拿出纸和笔,一脸崇拜地作出要记录的样子。
我的思路非常清晰,口若悬河地说:“首先,银行出具转账单,又随意出具证明材料否定自己出具转账单的真实性,我们可以向银行业监督管理委员会举报违法行为,在银监会的压力下,银行如果坚持说后面出具的说明材料是假的,则不仅会受到银监会的严重处罚,其具体操刀的主管人员向人民法院提交虚假材料还会构成伪证罪,我们可以向法院和当地的公安机关进行举报,如果库车县公安机关因为跟被告努尔的关系不立案,我们可以想上一级公安机关或者检察院进行举报,层层压力之下,这些机关单位的人肯定要压着努尔过来调解。只要能调解就行,对于当事人来说,官司赢不赢不重要的,重要的是最终得拿到钱不是?我们去找他们调解,肯定处于下风,但如果他们主动找我们调解,我们不是占尽上风了?”
侯律师看看邵律师和苗法官,赞许地说:“厉害吧,知道我为啥跟你们说新来的是个很厉害的法官了吧。我们以后都要向钱法官多请教。这个讨论也非常成功,以后我们遇到疑难案件,都这样讨论下,群策群力。行,这个案子就照钱法官的思路走,余波,你准备写材料吧。写完后给钱法官看看。”
我赶紧谦逊地说:“给我看看,我也学习学习。”
邵律师连声说:“不,不,不,我啥水平呢,钱法官给我把把关才好。”
苗法官在旁边说:“钱大法好牛啊!”说完对着我竖起大拇指。
我虽然一身疲累,但自己的专业能力得到认可,实力不弱于在场的任何一个人,我也很高兴。
侯律师趁热打铁,又拿过来一个三车连撞的复杂交通肇事案件来讨论,我分析得井井有条,侯律师连连点头,非常满意的样子。不知不觉,窗户外已是夕阳衔山,侯律师说:“一泓啊,天色不早了,你先回去安顿下吧,这个比较重要,还有好多案件等着你大显身手呢。今晚先将就一晚试试看,如果可以就先住下来,不行的话再接着找房子。”
一边的苗法官似乎早就等不及了,一个箭步离开会议室,走到门口才回头对我说:“钱大法,我先收拾下,等下你拿上行李,我们一起过去哦。”
我看着他大眼镜框子后面闪烁的大眼睛,笑着答应了。
邵律师貌似很关心地问:“啊?钱法官还没安顿下来?都怪我,都怪我,还一直在请教钱法官,不好意思啊,那我们就说到这里吧,今天真的是受益匪浅啊,以后还靠您多多指教啊,钱法官。”
我笑笑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