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嘴!”金诚忽然开口:“你们有没有想过,原先阑尾炎是绝症,九死一生;大叶性肺炎是绝症,九死一生;肺结核也是绝症,只能吃人血馒头。而现在呢?”
众人若有所思,好几个实习生连连点头。
“王东刚被叫去坐诊时,我说这只是运气,不是他的真实水平。但明天依旧缺人,韩医生有大把的时间调住院医师,却仍然让他去坐诊,这难道还是运气?”
金诚环视众人:“平时我忙,没认真给你们上过课,趁着这个机会,我就给你们上第一课。”
“医生这个职业和其他职业不一样。这是在人身上动刀的职业,是在内脏里、细胞里跳舞的职业,是完全以人为本的职业,所以,”金主治的声音提高了几分:“先做人,再做医生!”
“没有对医学足够的热情,没有对生命足够的敬畏,请退出这个行业——趁你们还没真正入行,免得害人害己。”
金诚铿锵有力的声音回响在诊室里。要是换个人这样唱高调,实习生们就算不一口呸在他脸上,也会不屑一顾不予理睬。但是此刻大伙都莫名想起了早上那位老慢支病人,想起了金诚脸上那口痰,一时间心神震荡,感慨万千。
见学生们都似有所悟,金诚满意地点了点头,对王东说道:“这个问题,我才疏学浅,无法回答。但是按照病理生理,首先一点免疫力非常关键。免疫力足够强,就能延缓慢性支气管炎的发展,从而阻断肺心病的病理基础。虽然不能逆转,至少可以使得肺心病进展缓慢,从而延长寿命。”
王东对书本知识记得清清楚楚,却限于水平,一时抓不住关键。金主治这么一分析,顿时觉得在万千思绪中抓住了主线,大喜道:“谢谢老师!”
金诚和善地笑了笑,说道:“下班了,大家回去好好想想我今天的话。”
众人一窝蜂地跑去洗手,正洗得起劲的时候,窗外一道闪电划过,随后就是轰隆一声巨响,吓得两个女生都是身子一抖。
“下雨了!”
“又走不成了。”
实习生们哀叹着望天。
金诚有汽车,两位规培住院就住医院宿舍,所以压根不管下不下雨,说笑着离开。
那位漂亮女生却从角落里拿起一把小花伞,羞答答地对王东说道:“王东,你看我这伞漂亮不?”
王东点头:“漂亮。”
“幸亏我带伞呢,要不就得淋雨了。王东,你带没带伞?”
“没带。”
女生娇靥一红:“没关系,我的伞挺大的。”
王东疑惑地看了看那娇小玲珑的伞:“这么小的伞也叫大?”
当着好几个实习生的面,那女生本来就已经是勉强支撑。谁知道王东这傻蛋居然来了这么一句,女生再也支持不住,小脸涨得通红,低着头抓着伞匆匆逃跑。
王东纳闷道:“苏映雪,你跑什么,小心椅子。”
话音未落,苏映雪绊在了塑料长椅上,一个踉跄,漂亮的小花伞飞出去老远。
苏映雪羞愤交加,急匆匆地捡起伞,飞一样地跑走了。
身后好几个男生羡慕嫉妒恨地看着,心里愤愤不平。王东这个蠢货,真是蠢到家了。
特么的老子这么聪明,咋就没人问我伞大不大呢?
暴风雨来得快去得也快。苏映雪走了没多久,雨就停了。王东牵挂着买赛科瑞的女人,把自己的破自行车骑得飞快,一路哐哐当当,没多久就回到了小诊所。
养父汪济仁不在,那女人却早就在屋檐下等着了。暴雨实在太大,屋檐根本遮不住,她的身上被打得精湿。王东赶紧打开门,说道:“请进。”
女人早已在四周问过一圈,知道这个小诊所是老字号,心里的戒备放下了许多。进门后别的不管,立刻就问:“医生,你说的赛科瑞呢?”
王东从药柜里取出一瓶钙片,对得意地盘旋飞舞的小天使默念道:“辛苦你啦。”
见王东用词客气,小天使满意地降落在他胸前,跟王东手拉手形成一颗爱心状,再次用她稚嫩清脆的嗓音叫道:“山寨没品,救命要紧。”
王东苦笑道:“你每次都要换口号的吗?话说这口号到底有没有用?”
小天使白了他一眼:“王东大傻瓜,就不告诉你。”
“不说就不说。”
王东低头看看手里的药,外形和文字、图案已经完全变成了传说中赛科瑞的样子。
小天使飞到王东胸口,甜美地喊道:“恭喜王东大帅哥、天使小美女获得爱心一颗。”
第一次见到爱心融入,王东觉得神奇、兴奋,现在却有点淡然地感受着,同时把药瓶递给女子:“你应该知道价格吧。”
女子点点头:“十分之一。正版药是十万,那印土版就是一万。”
她从贴身的衣服里掏出一个小包,里面放了一沓百元大钞。看到这么多钱,王东的瞳孔一缩。虽然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看着女子洗得发黄的衣服、破了个小洞的鞋子,他一时还是伸不出手。
女子没注意王东的神情,把钱掏出来放在柜台上,仍旧有些不放心地说道:“你可不能骗我,这些钱都是好不容易借来的。你要是骗我,我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王东在心里叹了口气,收起一半钱,把另一半推了回去:“你不容易,就不赚你钱了。至于药物,你放心,绝对有效。如果半个月后还是无效,你尽管来砸诊所。”
看着五千块钱,女子愣住了,随后千恩万谢,就差给王东跪下叩头了。
好不容易把她打发走,王东麻利地烧好饭,炒了一个豇豆茄子,又在院子里掐了把野菊花头,做了个野菊花清汤,日常的晚餐就算准备好了。
不过今天不太一样。他摸了摸怀里的五千块钱,想了想,去不远处的熟菜店里买了块牛肉,又称了点水煮花生。
称好后,光牛肉就要70块。店主刚要去切,王东急忙道:“等等。”
店主不解地看着王东。
“换块小点的。”
店主理解地点点头,翻了一块小的出来。
“那边,下面那块。”
店主竖起了大拇指:“眼睛真尖,这块再小不过了。”
这次称下来43块,王东再次摸了摸怀里的五千块钱,这才心疼地点点头:“切吧。”
汪济仁是去老街坊家里出诊的,半小时后才回来。看到王东,开心地说道:“东子回来啦。我跟你说,今天可是有好吃的,你看看这是什么?”
他扬了扬手里的塑料袋:“病人送给我的水煮花生。”
王东笑了:“爸,真巧,我也买了水煮花生呢,还有牛肉。”
“是吗?那真是巧了。”儒雅的汪济仁不由笑了起来。笑了一会,他忽然把脸一板:“不对啊,你的零花钱不是看电影了吗,哪来的钱买牛肉。”
王东得意道:“你儿子会赚钱啦,你看这是什么?”
啪,五千块钱拍在了布满裂缝的桌上。
汪济仁的脸色越来越差,忽然一拍桌子:“钱哪来的?”
“您甭管那么多啦,反正不偷不抢不骗,拿着心安理得。”
“不行,我不管你哪来的,把钱退回去。”
王东不服道:“我不退。我要拿这钱给小娟交学费。”
汪济仁怒道:“你敢!小娟的学费不用你管。”
“我是她哥,我不管谁管?”
汪济仁高声道:“我是你们的爹,我管。”
王东也拔高了声音:“你是管啊,可是你看看小娟过的什么日子。从小就没穿过一件新衣服,全是邻居们送的旧衣服。上高中了,同学们都在食堂打几荤几素,她捧着个大馒头喝免费汤。上大学了,整个系里就她一个人没手机。这就算了,现在她自己打工凑学费住宿费,就差两千块了,可你连这两千块都拿不出。你管的啥啊。”
汪济仁愤怒地瞪着王东,却嗫嚅着嘴唇说不出一个字来。王东说的是小娟,其实又何尝不是王东自己的经历。
“没关系,现在我来管。只要有我一口吃的,就有小娟一口。”
王东一把抓住五千块钱,塞回自己口袋:“你从小就教我们,不能爱财如命。但是今天我要告诉你,我就是爱财如命,我受够了没钱的生活。”
“你是高尚啊,你给穷人看病不收钱,倒贴医药费,人家送你点水煮花生就高兴得很。你还照顾孤寡老太,把她们当妈养。是,你是孤儿,你是街坊养大的,所以你要回报他们。可你现在有孩子,你把儿女放在哪里?”
“你以为你是丛飞啊?”
小天使在一边胡乱飞翔,紧张兮兮地看着王东。王东勉强冲她笑了笑,噔噔噔跑回自己的房间。
汪济仁孤单地坐在桌边,抱住了已经露出白发的头。
第二天,赵医生果然去了病房,王东在一堆又一堆的病人包围中奋战。无数的病历、处方在他脑海里乱成一团,又渐渐化作清晰的知识。
临下班时,一个老人颤巍巍地坐了下来,正是昨天那位老慢支伴肺心病患者。他的身后有五六个人,其中有两个一看就是老慢支肺心病。
老人咧着没牙的嘴,笑得异常开心:“医生,你的药真厉害,一吃就好。我把村上跟我一样的都带来了。”
身后那些人本来都看着韩医生,此刻见老人竟然对王东说话,一时都呆住了。有个年轻的小伙子忍不住说道:“二爷爷,你是不是弄错了,他是实习生诶,会看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