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盼躺在床上,听风吹过屋檐,掠过瓦片时的悉挲声;还有艾第的梦呓声,小艾均匀的呼吸声。父亲还没有回来,她紧张,恐惧,她害怕父亲酗酒后回来的样子。又一阵风吹过来,经过土墙房的墙壁,久经风霜雨雪的墙体早已斑驳撕裂。墙体有几处已经有六七厘米的裂缝,风一吹,泥墙上的泥就娑娑往下脱落。艾盼每次听到这声音都害怕,害怕这三间土墙房子会垮掉。
早春的风有些急,有些劲。用老一辈的话说那是风在把地里的水分往树干上扯,所以叫这季节为扯水上树。风一阵一阵的吹过这个破旧的小屋,艾盼的心一阵紧过一阵。
“艾盼,艾盼……”屋外的小路上一声接一声气若游丝的呼唤声传来。艾盼心里一阵慌乱,这是父亲的呼唤声。看来今天父亲喝得不少。“艾盼,快来扶我,我起不来了。”艾才的声音继续有气无力的喊着。
艾盼穿衣下床,走出院门外,看见父亲艾才合衣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艾盼心里骂着:“酒疯子又喝那么多!”走近父亲,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艾才扶进了外屋,艾才找了一张凳子坐下结巴的吩咐:“我……我没事,闺女,你去……睡……”
艾盼倒了一杯水递给父亲,转身逃也似的走了,半只脚刚要跨进里屋,艾才便喊住她:“小艾呢?小艾睡了没?我去看看她。”艾才说着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爸,小艾早就睡了,你也睡吧!你别去看她了,让她睡吧,她明天还上学呢。”艾盼求着。
“艾……盼……,你三妹命苦,生下来没喝过奶,没……没有娘,全靠咱爷俩一口一口米糊喂……喂大。村里人还不待见她。我这个做父亲的不……不对她好谁对她好。”艾才说着努力要站起来,刚要站稳又瘫软的跌在凳子上。
“爸,你睡吧,别把小艾吵醒了,回头你这样再吓着她。”艾盼带着哭腔乞求着。
“好,今天爸就不看她了,明天再去看。我再坐会,再……坐会。大闺女,你也去睡……”艾才见自己确实起不来,便不再闹着去看小女儿。
艾盼赶紧躲回被窝,心神不宁的搂着小艾。
“小艾她妈呀,你走得好早啊,你怎么不带我走啊,人家都和和睦睦一家人啊,你留我这三个闺女,孤老头在这世上啊。你好狠的心啊!”外屋瘫在凳子上的艾才一遍一遍的不停的重复抱怨着。
“老子穷啊,没有带把儿的胖小子,父母兄弟都看不起啊。借点钱借点粮都生怕我还不起啊!”艾才还在外屋哭着。
“姐,爸又喝酒了?”小艾在父亲的哭闹中醒来。抬起惺忪的睡眼往大姐的怀里靠了靠。
“三妹,没事儿,爸一会儿累了就睡了。你快点睡,明天还上学呢。”艾盼把小艾往自己身边拉了拉。
“姐,我害怕。”小艾扯了扯艾盼的衣服。
“不怕,姐姐在。你快睡吧,你看你二姐睡得多香。”艾盼安慰着。
小艾听话的在大姐艾盼的臂弯里慢慢的睡着了。
艾盼睁着眼望向黑漆漆的房顶,她不知道这天什么时候能破晓。外屋艾才的哭闹声渐渐变得小了。艾盼在焦虑中也渐渐入睡。
山村的夜是寂静的,鸟兽虫鸣都那么清晰。艾才的哭闹声也穿透了夜空。
离艾才家最近的邻院艾成军夫妇俩也醒来,两夫妻轻声议论着:“这酒疯子喝了几杯马尿又在哭丧了。”
“你说年纪轻轻的死了媳妇,带着三个闺女,一个闺女还是克星,家还那么穷,你说谁敢嫁给他。”晏国芙说。
“还是个酒疯子,还想讨媳妇?鬼才会嫁给他!老话说得好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艾成军附和着。“睡吧,睡吧,不管那酒疯子。不关咱的事。”
艾才哭闹得累了,爬上土墙房隔出来的小阁楼上,用木板搭成的简易床上呼呼睡了。
天明鸡叫狗吠,艾盼醒来,叫醒艾第起床烧饭,煮猪食,自己则上山下地干活。艾第嘟嘟囔囔说:“每次都喊我,咋不喊小艾哩!你们就宠着她!”
“你个臭妮子,你说啥?再说一遍!”艾盼耳尖,听见了艾第的抱怨,骂到:“她还小,会干啥!让你干你就干,别废话。要不你下地我在家烧饭!”
“就知道凶我。”艾第嘟嘟囔囔的一边生火一边白了艾盼一眼。
因了农村忙农活,是不兴早中晚饭的,一般早上起床就干活,等到**点吃第一顿饭,到了下午三四点吃第二顿饭。一直到第二天都不再花时间在吃饭上,如果确实饿了,便随意煮点面条什么的便食充饥。学校上学亦遵循农家的作息,早上九点上学,一直上到下午三点,放学关闭校门。
艾才因了酒醉头疼也早早醒来,下地干活去了。家里就只剩艾第和小艾。艾第煮好猪食,蒸好第一遍玉米面,见小艾还在熟睡。扯开喉咙喊:“小艾,死妮子,你还在睡,还不起来帮我烧火添柴!”
“哦!我马上就来。”小艾应了一声,说完又倒头睡了。
艾第见她半天没反应,又扯着喉咙喊:“死妮子,你还不起来!再不起来,有你好看的!”
小艾不情不愿的蓬着头,拖着鞋就起来了,走到灶台前准备烧火。
“你看你,姑娘家家的头不梳脸不洗的像什么话,脏死了。快去洗脸梳头。”艾第学着艾盼的语气对着小艾吩咐到。
“二姐,我不会梳头。”小艾拿着梳子眼巴巴的看着艾第。艾第也不理她,自顾自蒸着第二次玉米面。
“二姐,我拧不干毛巾。”小艾泪眼婆娑的拿着湿哒哒的毛巾走到艾第身边。
“你说你除了睡,除了吃,你还能干点啥?笨得猪一样。”艾第接过毛巾,拧干,一只手扶着小艾的头,一只手拿着毛巾在小艾的脸上温柔的擦着。给小艾洗完脸,将毛巾晾好,又拿起梳子给小艾梳好头。
“小艾,你叫大姐吃饭吧。”
“大姐,艾盼!回家吃饭啦!”小艾扯开喉咙大声的朝着地里的艾盼喊。艾盼“哎”一声,便收拾着往家里走。
艾第小艾摆好碗筷,闲来无事。便拿出石子儿,抓着石子玩,规定是一人一局,谁先抓满2 4 6 8双数谁算赢,可是小艾输了耍赖皮。
艾第急了:“你就是个癞皮狗,你不光赖皮,还是个克星!”
小艾听见二姐骂她克星,本来输了游戏不开心的她心里更不高兴了:“我就克了,怎么了?我是克星你还不是得跟我一起,还跟我一个被窝睡觉,总有一天你也会变成克星。哼!”
“你个克星,你克死了妈妈,还想克爸爸,现在还想克我!你还我妈妈!”艾第气急,抬手打了小艾。一直都被宠着的小艾哪经得起艾第打,她觉得艾第是在欺负她。两个人扭打成团。
艾盼回家看到这一幕,厉声喝到:“你们俩干嘛呢?艾第,你是姐姐,不该让着妹妹吗!?”
“大姐,艾第打我!还让我还妈妈给她。”小艾见宠着她的大姐回来了,立马委屈的大哭。
“艾第,你个死妮子,跟你说过多少回,别人都不许这么说小艾,你还这么说!看我不打死你!”艾盼一边骂,一边拿起手边的笤帚就准备打艾第,艾第见状撒腿就跑。艾盼见艾第逃跑,心里的火就不打一处来。抓起笤帚就追艾第去了,艾第围着院子和菜园撒欢的跑,艾盼在后面拼命的追。小艾见状,又是看好戏的开心又是幸灾乐祸,嘴里喊着:“艾第,快跑,要追上了!”鼓着掌跳着叫着:“艾盼,加油,马上就追上了加油加油!”“姐姐,你们加油啊,好好玩,好好笑!”
艾盼艾第跑的累了,追的也累了,坐在菜园子的石块上喘着气休息,看着小艾手舞足蹈的高兴劲,两个人无奈的笑了。
“快吃饭吧,你俩还得上学呢。”艾盼拿着笤帚往屋里走。走到小艾身边停下来,蹲在小艾旁边对小艾说:“三妹,以后可不能这么任性,别人说你,你就当她放屁,自己走开就行了,又不少块肉。你跟人家打,打不过你不还是自己吃亏吗?记住没?”
“嗯,知道了,记住了大姐。”小艾点着头。跟在艾盼后面进厨房吃饭准备上学。艾第也起身走进厨房吃饭。吃完饭两姐妹一起往学校走,艾盼叮嘱着好好学习之类的话。又对着艾第说:“照看点妹妹,她还小,你像她这么小的时候,我也像照看她一样照看着你。你是姐姐,凡事让着点她。”艾第答应着牵着小艾的手往学校走去。
从地里收工回家的晏国芙遇见了同样收工回家的黄慧,她对黄慧说:“你昨天晚上听见没?你大哥又不知道在哪里喝醉了耍酒疯。又哭又骂的。”
“哎呀,我就说怎么听见有声音的,我还以为我在做梦呢。又喝多了?是想女人了吧?”黄慧试探着。
“你说,死了媳妇,带着孩子,再想女人又能怎么样?谁能跟了他?”晏国芙撇着嘴说。
“也是。不过你看他那三个闺女却是出落得一个比一个好看,水灵灵的。”黄慧倒是难得的赞叹着。
“这倒是。我娘家的表哥的儿子倒是看上他大闺女了,昨天还让我说媒来的。”晏国芙面露难色。
“你没告诉你娘家表哥她们家情况?”黄慧打听着。
“说了,人家说了,不介意。又不是大闺女有克星命。不打紧。要是我,我可不敢。”晏国芙咋舌着。
“那你还是说说去呗?说不定你两家就亲上加亲了。”黄慧坏笑着。
“去你的……”晏国芙也笑着。
吃完饭准备继续干农活的,遇见两位婶婶,问她们好,随即离开……
她隐隐约约听见了她们的议论,她也着实不喜欢这两个婶婶,自己的父亲再不济,也是自己的父亲。她们如此贬低自己的父亲和自己疼爱的三妹。艾盼在心里骂了无数句“麻卖麻批”。
下午收工回来后,晏国芙专门来到艾才家:“大哥,在家呢?”
“弟妹,你怎么来了?”艾才将晏国芙迎进屋。
“我来是有事。你看你家艾盼也老大不小了,也是该找婆家的年纪了。早点嫁了,也给家里省点负担不是?”晏国芙坐在门口的长凳上。
“她大婶子,你看,咱们家这情况你也是知道的。我们是没有关系,怕就怕人家嫌弃啊。”艾才局促的说。
“我都说了,人家不介意的。”晏国芙安抚着。:“你看要是没问题,咱就安排两个人见见?”
“一切听她大婶的安排就成。”艾才开心的说。
“那成,离赶集也就还有两天了,那咱就给两个年轻人约在这个赶集天怎么样?”晏国芙趁热打铁。
“好好好,成。”艾才满口答应。
“那麻烦大哥跟艾盼说一声,别忘了让她打扮打扮。”晏国芙叮嘱着走出艾才家。
艾才听有人给自家大闺女说亲,还是人家指定的,心里没了怕别人嫌弃家世的顾虑,脸上心上都乐开了花。
艾盼在隔壁屋里听着,听完心里却是隐隐的担忧,她不知道那个跟自己相亲的人长得什么模样?要是嫁出去了,父亲又醉酒怎么办?谁来扶他回家?两个妹妹都还小,她们谁来照顾?艾第胆小怕事,小艾脾气任性,村里人再欺负小艾,小艾一个人硬杠一定会吃亏。到时候谁来替三妹出头?
艾才却不以为然,只管高兴,他走进里屋,正欲开口,看见艾盼站在门口。便说:“大闺女,你听见了?”
“嗯。”艾盼闷声闷气的回。
“那咱就见见?你也不小了,是该找个好人家了。”艾才看着艾盼说。
“哦”艾盼心不在焉的答着。
“得嘞。”艾才嘴里哼着小曲乐开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