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着的正容没有回答丈夫的话,只是面朝着墙斜躺着假装睡着,因为她知道丈夫是在担心自己听见刚才他和艾成军的谈话。丈夫虽然是个木讷的人,但是心细,也很体贴。日子虽然清苦,但也还其乐融融。唯一的缺憾就是没有生个儿子。要是这一胎是个儿子也就还好些。偏生生了个天生有克字的丫头。如若不是因为生了这个克星,艾成军也不至于新年头一天就来要债,也还不就是欺负家里没有传宗接代的人。按理虽然房前屋后的,但毕竟也还相隔着一二里地,自己也没有张扬,艾成军怎么会知道自己生养了?婆婆公公嫌丢人还来不及,定不会出去闲说。余下也就只有三弟媳妇李菊。平日里大嫂大嫂叫的亲热,背地里编排。“嗬~~人心不古~”正容一边想着一边在心里感叹着。
话说艾老头和老伴儿还有三儿媳妇李菊从大儿子家回去后,艾老头老两口把三儿媳妇叫到跟前,围着火炉坐着,老妇何碧先开了口:“菊啊,孩子他娘。你大嫂生了个克星这个事儿,咱这两天先瞒下,别往外处说,等过得两天再说。把孩子的生辰往后瞒几天?你看可成?”艾老头坐在火炉旁,抽着旱烟对着自己的儿媳妇说“毕竟孩子还小,还可以瞒得住,要是传出去了,这妮子以后得受多少罪,得遭多少白眼。还怎么嫁人家。咱不为别的,为孩子想想吧。”
艾老汉和三儿子小儿子住一起。共六间的平房,中间一个正堂,正堂是用来供奉祖先排位,祭祀用的。正堂西面三间为小儿子的厢房,小儿子和小儿媳妇是地地道道的这个庄稼汉,小儿媳妇是邻村黄家的姑娘黄慧,结婚三年抱了俩,生得一儿一女,小儿子走路都带着风。正堂东面三间为三儿子的厢房,三儿子高中毕业,在村里算是状元郎,在村里的小学做代课老师,三儿媳妇李菊因了老公的工作原因,也在村里小学坐着学前班的老师。三儿子的厢房后面延伸出两间为老两口的厨房和起居。
起居室里烧着暖融融的火炉,火炉里燃烧着上等的煤块,火炉上的热水壶里烧着水,以备随时饮用和烧饭之用。热水壶里的咕噜咕噜冒着热气。火炉旁堆着足够这一个冬取暖做饭的煤块。那里每一块煤块都大小正好,每一块煤块都亮闪闪的,在这暖烘烘的起居室里,似乎决定着小艾以后的漫漫人生路。坐在艾老汉对面的李菊说:“爹,娘,我好歹也是知书识礼的人,孩子这事儿您两老怎么说我怎么做,您二老放心,我绝对不会往外处说。”话音刚落,小儿媳妇黄慧推门进来问:“孩子?爹,大嫂生了啊?今天生的?”艾老汉瞪了这个不太讨他喜欢的小儿子媳妇说:“哪儿都有你,你管好自己的事!”
“爹,我刚才去喂猪,路过都听见了!你也真是,生孩子是喜事,你还瞒着干啥?!”黄慧瞟了一眼艾老汉,撇了一下嘴说。
“慧儿啊,既然你都听见了,那这事你可不许往外说!”老妇何碧说。
“我才不爱管这些闲事,自己家的还顾不过来呢。你那小孙子又不知道哪儿撒欢去了。我得去找找!”黄慧不以为然,不屑的说着便走出公公婆婆的起居室。随即扯着嗓子喊:“艾坤,艾坤,你这狗娘养的跑哪儿去了!”
“黄慧,你儿子又跑了出去撒野了?”在自己菜园子里摘菜的艾成军媳妇晏国芙听见黄慧的叫骂声问到。
黄慧听见晏国芙的招呼声,走近说:“是啊,这小野孩子成天不着家。”
“黄慧,我今天打扫猪圈的时候看见你公公婆婆和你三嫂子去你大哥家了?你大嫂好像快生了吧?”晏国顶着个快要生养的大肚子走到黄慧身旁芙低声问着。
“这个我还真不知道,那二老有事从来都是瞒着我的,我大嫂生不生他们会告诉我?反正我看他们回来后脸色都不好。”黄慧故作不知的回答着。
说者有意,听者也有心。晏国芙八卦的说:“那八成就是生了,没听见你大哥和大伯(艾老汉和晏国芙的公公是亲兄弟)在艾家院抱喜么?难不成是个闺女?”接着又说“哟,正月初一的闺女啊?”说完好像觉得哪儿不对,忧心忡忡的说:“这生了娃,还是女娃,我记得你大哥还欠我家五百块钱呢?”晏国芙喃喃的说:“五百块钱呢。”“不要回来就要不回来了。我得让我家那口子去要回来。我不跟你聊了,我走了啊。”晏国芙对着黄慧边说边摇摇摆摆急匆匆的往家走。
艾才看着妻子没有说话,以为妻子睡着了,走出里屋,继续坐在那张窄窄长长的木凳上,继续着他的一筹莫展。他哪儿知道正容其实听见了他和艾成军的对话,正在心里琢磨着这事的不简单之处。“这才生下来半天的功夫,这就已经传到别人耳朵里了。李菊,你的嘴也太快了啊!”正容默默的在心里咬着牙说“生女儿的人到底是要低人一等,到底是要给人算计的啊!”轻轻默念完一行清泪又流了下来。
正月的白天很短,夜晚很快就黑了下来,但是因为有雪,外面还是清清冷冷的隐约白。天已然黑尽了,两个闺女懂事的给父亲端来洗脚水洗脚水。艾盼轻声轻气的说:“爸,洗把脸吧。我已经给妈送过饭菜了,她一口都没吃。”艾第抽抽涕涕说:“爸,我以后再也不吃白米饭,再也不吃肉了。”
“乖,你们先洗,洗了就去睡吧。小艾喂了吗?”艾才回过神问到。
“喂过了,一碗米糊汤都喂完了,小艾的尿布我也换过了。”艾盼说着把拧好的毛巾递给父亲。
艾才接过大女儿的递来的毛巾“你们去睡吧。”
艾才洗完脸洗完脚把热好的饭菜端进里屋给妻子,希望她能多少吃一点。正容看着走进来的丈夫,好像比早上的时候矮了一些,似乎是被这贫穷和不顺压矮了。
“多少吃点吧,总不吃,对身体不好,既然都生下来了,那咱就好好养着。”艾才将碗递给妻子,看她还未干透的泪痕说“本来身体就不好,总是哭,落下病根怎么办?”
正容听完丈夫疼惜的数落,眼泪更是止不住“我是恨自己命苦,恨老天不公!我没能给你生个儿子。恨自己无用。”
艾才正色到:“既然已经生下来了,那就不管她小子还是妮子,咱就尽自己努力好好养着,把她养大成人。”
一晃一个礼拜过去了,雪依然洋洋洒洒的下着,小艾因为家里人的无微不至的照顾中慢慢长胖,粉粉嫩嫩的漂漂亮亮。期间艾成军来过一次,艾才实在没有钱他也就回去了,临了撂下一句话:“过两天再来,再还不出就拉猪牵牛抵债!”
牛,是庄稼汉的生存之本,猪是这个家的经济和食用油来源。两样都不被拉走。艾才越发的焦急的。他敲开一年难得去一回的父母的门。
门应声吱呀的开了,火炉旁坐着父亲,母亲,还有三弟艾俊和弟媳李菊。
艾才递给三弟一根香烟,替他点燃。埋着头用恳求的语气对着父亲说:“爹,您看这小艾刚出生,光吃米糊汤也不是办法,上次生产队里硬性集资借了东边艾成军的钱。他说后天不够钱还他,他就拉猪牵牛了!我这实在是想不出办法了,才来麻烦您二老。”
艾老汉听完大儿子的来意,没表情的说:“是不是不借钱,你就想不起来到我这里走一走坐一坐?”
艾才听完父亲的责备,头埋得更深了。吸了一口烟,鼓足勇气继续说:“爹,我人老实,赚不来钱,怕爹添堵,不敢来。”说完央求着:“您老人家这次帮帮我吧?我实在是没有法子可想了。”
艾老头看着可怜兮兮的大儿子,又望了望老伴何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