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老头看着可怜兮兮的大儿子,又望了望老伴何碧,因为长年累月的操劳,何碧的腰早已不堪重负,被生活压得弯成了弧形。何碧看着自己一贫如洗木讷的大儿子,虽无甚太多的喜爱,但毕竟亲生,于心不忍。她慢慢站起身弓着背走进卧房,从桔梗枕头底下掏出一个蓝色格子的手帕,手帕叠了三层,她一层一层的打开,从里面拿出仅有三百。再弓着背颤颤巍巍的走出来对着艾才说:“钱就这么多了,这是准备给你爹抓药的钱,你爹最近咳得越发的严重了。”
艾才双手接过母亲递过来的钱,盈着泪说:“谢谢娘,等我过了这个难关,我就把这钱还上。这不春天快到了,地里的麦子也就可以收了。”
何碧看着眼前的这个儿子,无奈的摇摇头:“你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话音刚落,砰的一声,门被撞开。艾才和何碧正要开口训斥,却听见艾盼一脸不知所措,着急的对着艾才说:“爸,不好了,妈……妈刚才吐血了!!”
“怎么回事啊?我来的时候还好好的。这是怎么回事啊?”艾才焦急的问着,拉着艾盼就往家里一路狂奔。
“爹,我们也去看看吧?”旁边一直没吭声的三儿子艾琨问。
艾老汉,还有他的老伴何碧,三儿子艾琨,还有艾琨的媳妇李菊一行人在艾才后面往艾才家急匆匆走去。
艾盼一边跟在父亲的身后一边惊慌的说:“我刚才给妈拿饭,妈在那里咳嗽,我就给妈用痰盂接着,就看见痰盂里有血。”
“是不是你妈小便流的血?你妈刚生了妹妹,小便就是有血的!”艾才不敢相信,猜测着是不是孩子看错了。
“爸,不是的。下午的时候我还帮妈倒了痰盂,清洗过了。”艾盼笃定的说。
这下艾才是真的慌了神,加快了脚步往家跑。因为都在一个院子里,虽然地势有高低,但是距离也不远,约摸两三分钟艾才就就跑回了自己家。
他大踏步跑回里屋,看见正容上气不接下气的咳着,咳完后惨白的脸上都是大颗大颗的汗珠,看着比起平日的气色更差了。
艾才看在眼里,心里直打鼓。问:“她娘,你怎么的了这是?早上不还好好的么?”问完用手探了探妻子的额头,狐疑的自言自语“这也不烫啊。这是怎么了呢?”
“没事,估计刚才喝水喝急了呛着了,别那么大惊小怪。”正容安慰着。
“哦,那就好,那就好。”艾才听完妻子的回答,心里的石头一下放下了,又像是想起什么一般挠挠头小声嘟囔着:“那怎么会有血呢?”艾才走出里屋,正好艾老汉他们一行人赶来了,齐声问:“艾盼她娘怎么样?没什么大事吧?”
“没事没事,就是喝水呛到了。谢谢爹,谢谢三弟。”艾才开心的回答着。一个是因为妻子没事,更重要的是看见父母和弟弟他们来了,心里感到温暖安慰吧。
几个人听说没事,当下也放下心来。都走进里屋看望正容,看见她面色惨白的坐着床上,旁边放着正瞪着眼四处张望的小艾。可是正容因为小艾不是男孩,却也不肯照料她,也跟丈夫说过想要把小艾送人,都被丈夫拒绝,所以她从心里是拒绝她这个女儿的,所以虽然这个女儿就放在她身边,却没有看过小艾一眼。李菊走过去抱起小艾,逗着她,小艾咯咯的对着李菊笑。
“嘿,你别说,这丫头刚生下来多丑,这长了几天还挺漂亮,你看她笑起来那小酒窝,多可人。”李菊看着自己的侄女对着自己笑,心也就跟着融化了。说完转头对着正容说:“大嫂,你这气色怎么越来越差?你可得多吃点才有营养,这一胎不是小子,咱这丫头也不赖不是?”
正容听着弟媳李菊说的话,从心底里鄙夷着:“嗬,谁稀罕你的关心!有儿子了不起么?当着面笑脸,背后还不是把我正月里养丫头的事告诉别人?!要不然艾成军那个黄世仁也不会大年初一就来催账!”人啊,有的时候自己的主观臆断会误会多少人!所以说沟通最重要啊!
“对啊,孩子她娘,你得保重身子,还有几个孩子等着你拉扯养活呢”“可不是么,不能不吃啊,咱庄稼人讲究的就是多吃才有力气。”艾老汉和何碧你一言我一语的安慰着。
“这丫头不要也罢,讨命的货啊!”正容摇摇头,一脸的拒绝。说完又剧烈的咳嗽着。许是因了世俗的看法和村里人的目光,她对自己这个刚生下来的孩子如此的厌恶,不看不管不喂。
“你这身子啊,还是要紧着点,月子里可不能落下病根啊!”何碧嘱咐着,看着正容的情况,虽然这个媳妇不得自己宠,但也还是忍不住担心着。
“大嫂,孩子不管男女,不管出生,她们都没有错,你看小艾,她那么小懂得什么?咱不能把那些封建迷信的说法强加一个给一个婴儿,咱领,袖毛大大还坚信推崇无神论呢,咱得摒弃那些老思想。”一旁不曾说话的三儿子艾琨劝着自己这个固执的大嫂“再说了,咱既然生了,就不能亏了她啊!您说是不?”
正容没有搭话,心里想着:“你们怎知我的苦啊!”
一行四人看没什么大碍,又安慰了两句就离开了。
第二天一早,晏国芙在自家院子里对着对门的院子里的李菊大声的问:“她三婶子,你们昨天急匆匆的跑去大哥家做什么呢?”对面的李菊像是没听见一样,自顾自走回自家的猪圈里打扫着,一边打扫一边骂着猪:“你这畜生,真的是吃饱了没事,一天到晚乱拉屎!”
又过了几天,正容咳得更加频繁,咳血的次数更多了。艾才将三个孩子托给自己年迈的父母,用板车驮着正容就往县里的医院赶。
艾才口袋里揣着本来准备还给艾成军的钱来到省里的医院,交钱,检查已用去了一大半。
“正容的家属,谁是正容的家属?”医生在楼道里喊。
艾才唯唯诺诺的跑过去:“是我,我是正容的丈夫。”
医生没好气的说:“去交钱办住院吧,病人要观察几天!”
艾才一听要住院,急忙问:“医生,我媳妇怎么了?”
“具体不知道,等报告下来才能知道,先去办手续吧!”医生说着头也不回的走了。
“住院?这可怎么好?我可没有多余的钱啊。”艾才已经愁的焦头烂额。转即又问:“医生,什么时候可以拿报告?”刚问完却才发现医生已经走远。
艾才用仅有的钱办了住院手续,可是接下来的医药费可怎么办啊?!艾才真的是觉得回天乏力了。
艾才将正容安顿好,生活的窘迫已经将他彻底逼到谷底。他走出医院大厅,走到门口点燃一只眼,狠狠的吸了一口心里想着:“本来借了点钱,现在人又病了,还住了院,估计病得不轻。”,艾才看着路上的车水马龙又狠狠的吸了一口烟,继续想着“唉,看来家里的猪和牛是保不住了啊!”。他在心里盘算着,将抽完的烟掐灭,去各个检查点取了报告跌跌的走进病房,看见正容剧烈咳嗽后有气无力的斜躺在病床上。
那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朝着病房喊:“正容的家属,报告拿了没?”
艾才走出病房将报告递给医生,医生说:“拿了报告怎么不拿来给我看?”
“我媳妇一个人在病房里,我不放心,我想着看一眼媳妇儿了就给您拿来。”艾才解释着,生怕得罪了医生。
医生也不说话,看着各类报告,脸色越来越沉重。艾才在旁边看着医生渐变的脸,心里一阵打鼓,怯怯的问:“医生,我……我媳妇情况怎么样?”
医生一边将报告放好,一边说:“这个病情不容乐观啊!你准备准备钱吧,给她做手术吧!”
艾才一听,急慌了眼忙不迭抖抖索索的问:“医生,医生,我媳妇得了什么病?还要做手术?”
“初步判断为肺癌,至于是几期我们会再会诊。先去交钱吧。”见惯了生死的医生回过头对着艾才平淡的说着。
在那样一个时代,那样一个闭塞的小山村,“癌”这个字眼对于艾才来说是多么的生疏啊。他不明白“癌”代表什么,他此刻只知道医生让他准备钱,那就一定病得不轻。艾才只觉得五雷轰顶,他呆呆傻傻的问:“什么是癌?癌是什么啊?”
医生看着六神无主的艾才解释到:“肺癌又叫支气管肺癌,多发于吸烟者,慢性肺疾病者,接触煤气、沥青者,接受过量放射线者。一般病因为吸烟者,环境污染、结核、肺部慢性炎症,家族史等,主要症状为咳嗽、咳痰、痰中带血、低热、胸痛等。你媳妇的所有症状都是肺癌的症状,加上各类报告,我们初步已经诊断就是肺癌。去准备准备,我们安排给她手术吧?”医生说完走向下一个患者。
艾才一知半解的听完,心里已经没有了主张,他只知道这个病他就算卖了猪,卖了牛都还是远远不够的,他踉跄着,脚下一软差一点滑落在地上。他定定神让自己站起来。
他走进病房对着正容征询着:“家里就三个孩子不放心,我今天回去把她们安顿好,马上就回来,这两天你得自己照看自己了。你可以吗?”
“我可以的,你去吧。要不我跟你一起回去吧!我也没什么病,就是咳嗽,回去养养就好了。呆医院里可就是呆的钱。”正容看着一下老了好多的丈夫说。
艾才阻止着正声着说:“这些不要你担心,你只要好好的照顾自己,其他的我来操心。”艾才说完叮嘱了正容自己要注意啊什么的一些话就走了。
正容目送着丈夫走出病房门口,走过医院的走廊,走进楼梯,消瘦的背影在楼梯里渐渐地消失……
艾才从病房走出医院,这一段路他走得很艰难,他好像走了一个世纪!每走一步,所有的疲累都从心到身体,再从身体到头,到手,到脚都累到虚脱发软。他踉踉跄跄走出医院大门,站在医院大门的侧面蹲下,掩着面无声的痛哭。
艾才站起身,用手背手掌抹干泪,朝着人潮汹涌的街道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