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袁殷氏犹自沉浸在过往之时,外间一阵吵杂声将她从思绪拉了回来。袁殷氏站起来,推开半掩着的窗子,眯了眯眼,倚于窗边,仔细辨别着方向,声音似乎传自福园,不过一会儿又恢复了安静。
袁殷氏看向门口,站在门边的并非花君,便准备走出去看看,正欲开门,又是一阵呼天抢地的声音,很是耳熟,袁殷氏反应过来后,便知道了是那没羞没躁的仙玉,不过此刻她应当在佛堂处才是,怎会在福园?袁殷氏还未来得及细想,瞧见花君自和苑外走来,面带喜色道:“小姐,是老爷、少爷们过来了,您也出去看看吧!”
袁殷氏心头一喜,眼眸发亮,自言自语道:“父亲来了?父亲来了!”十年了,因着当年自己与袁熙德的事情,父亲是着实恼了她,出嫁之日,都没有出席,更是从不过问自己成亲后的生活,就是回到殷府,父亲要么是避而不见,就是见上面了也总是淡淡的。
原以为她同父亲就此无法恢复从前了,今日竟然亲自来了,无非是想着为自己撑腰的,父亲心中还是有她的位置的。袁殷氏素白的脸有了丝丝血色,想来父亲同哥哥们当是在福园的,问道:“福园可是有不该出现之人?”
花君知道袁殷氏说的是仙玉,面色不自然:“仙玉姨娘又发病了,那守门的婆子看不住,疯疯癫癫地在福园胡搅蛮缠着。”
袁殷氏冷笑,那个老虔婆倒是好打算,好好的困在佛堂这么些天,都没走出来,偏生到了今日,她父亲过来,那贱人就发了癫,挣脱了几个守门婆子,来到了福园,凭白来污了她父亲同哥哥的眼!袁殷氏当即转身回到房里,收拾一番,便匆匆赶往福园。
尚未踏入福园,一道娇娇媚媚地声音就传入了袁殷氏的耳中“虽说夫人出身高贵,才学过人,可到底是个女子,女子便是用来传宗接代的,生不出孩子,出身、才学又有何用!这样的女子要是在民间,乡里乡亲都是可以骂一句——不会下蛋的母鸡!”
“闭嘴!”这是大哥的声音,袁殷氏站在门外,一下子便认出来了,可惜尽被仙玉的尖锐哭声给盖住了,“我命苦啊!命苦啊,伺候着小姐娇滴滴的,竟是被她杀了,还连累了我那苦命的孩儿啊!侯爷,侯爷,夜美好苦啊!夫人生不出来,这也就罢了,却是没人性地不准我的孩儿来到这世间!我的儿啊!”
袁殷氏面上宛如结霜,却还是没有进去,听着仙玉哭哭啼啼道:“偏生侯爷心慈,敬着夫人,事事顺着她的意思来,如今倒好,便是不为侯府着想,有好好的儿女成双送过来,竟还拒了去”
听到这里,袁殷氏笑了,夜美是她自小的贴身丫鬟,过的日子比不得权贵小姐,但比起一般人家的小姐那是过得还要好的,琴棋书画也都是略懂一二的,语言举止礼仪更是顶好的,这仙玉打着“夜美冲身”的名头,却是用她自己的口吻来说,真的将人都当成傻子了!
袁殷氏更是有股隐隐的怒气,袁熙德看上得净是这般货色,这才是对她最大的侮辱。其实这也是早有预料的,初进府那日的态度,以及袁均博的礼仪,无不彰显着仙玉的粗鄙无礼!
在仙玉喋喋不休的指责中,一道洪亮的男子怒吼响起:“袁熙德!”袁殷氏眼眶微红,那正是她的父亲,殷尚书。
仙玉的声音不过停顿了半会,便又响起了,“你吼德郎作甚,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她是有几分名气,可以助一助德郎,若非如此,德郎又怎会娶她!白白浪费了十年光阴,德郎总说,人人皆道他读不了书,即便如此又如何,还不照样娶到有名的才女,可有才又如何,日日夜夜都端着,还不如寻常女子来得活色生香呢!”
袁殷氏用手绢擦了擦眼角,对于仙玉的这一番话心中有数,这些话怕是都出自她时时刻刻都挂在心上的夫君之口。袁殷氏拼命眨着眼睛,将快出来的眼泪都憋了回去,正了正身形,既然袁熙德任由一个浪荡女如此糟蹋自己,无情至此,如今便是由不得自己软弱!
不过几日时间,本该夹着尾巴做人的仙玉,竟然敢在厅堂之上,对上她的父亲,其中少不了袁甄氏的身影,甚至袁熙德也走不了,为的无非是个外室子——袁均博!
思及此,袁殷氏心中又多了一份愤恨,莲步微移,迈过门槛,只见自己父亲一张老脸红彤彤,胡子也随着呼吸一颤一颤,三哥已然下放江南,今日也就大哥二哥过来了,两个哥哥的脸色也是难看得很,倒是在他们身后的殷嬷嬷冲她微微一笑,袁殷氏心头微暖。
袁殷氏环视了厅堂,心道:今日倒是人齐!除了大房没出现,就连袁均博同袁娅慈都在,看到她出现,神色各异。袁甄氏板着脸,手上不停地转着刻着大明咒的八颗楠木念珠,倒似在为这糟心事忧心不已,可那一双眼睛却是隐约透着喜悦。而那本该给自己一个说法的袁熙德却站在一隅,不言不语,袁殷氏收回眼光,径直走向了殷尚书。
袁熙德见发妻亭亭袅袅地进来,眼神微暗,低头敛目,十年夫妻情,即便是始于算计,情分虽少,到底还是有的。且这些年来,袁殷氏将安溪候府打理得井井有条,该受的,不该受的都受了,平日里在各府的内宅之间,也为自己周旋不少,一时间羞愧涌上心头,倒是不敢直视袁殷氏。
这一动作落在众人眼中,感受皆不同,老夫人只做看不见,仙玉则是心中妒火丛生,那徐娘半老的袁殷氏竟还这般不知羞耻当众勾引袁熙德,还说是什么大家闺秀!
殷尚书见女儿也到了,便不愿多说废话:“袁熙德你说吧,如何处置这东西!”
在半个钟前,仙玉得了老夫人的信后,便知道这是她表现的机会了,试探着走出佛堂,果然那几个婆子都没拦住自己,只是喊着“仙玉姨娘,莫走。”就是连追都没有。
仙玉当即疯也似的跑到福园,看到三个衣着华贵的男子站在里面,再听得他们的讲话——要让她永世为通房,儿子可归养于殷氏名下,女儿却是不能,还要求若是日后要生子须得得到袁殷氏的同意时,就趁机借疯卖痴地进去撒泼,扯着那三人的衣袍就是一阵痛哭,顺便夹杂着对袁殷氏的贬低。
现在更是被称为“这东西”,仙玉看袁熙德默不作声,也就忍不住了,开口讽刺道“我说夫人,你倒是要感谢德郎从前的那些猪朋狗友,若不是他们嘲讽习郎学识差,娶不得你这般高高在上的才女,习郎又怎会卯足劲地追求于你,你又怎会嫁给这般俊俏的夫君!”面对袁殷氏的怒视,仙玉没有往日的小心翼翼,而是眉眼飞扬。
袁殷氏望向袁熙德,只见他眼光闪烁躲避,这话应该不假,心头一酸,泪再也忍不住了,簌簌落下。袁殷氏同袁熙德相识十余载,对于他,不敢说全懂,但也是明了七八分,见他虽有惭愧却不曾有所作为,说是再有情分,只怕也是有限的。早在十年前,殷尚书便断言——这个男人担不起事!
果真如此!果真如此!袁殷氏凄楚一笑,也罢,这十年只当蹉跎了,日后便是古佛青灯,只当追悔前尘。想清楚后,殷氏跪在了曾尚书面前:“父亲,女儿不孝!”不过才说了一句,袁殷氏便伏地痛哭。
殷氏兄弟扶起自家小妹,花君也赶紧上前接住袁殷氏,走至殷氏父子背后,袁殷氏一门心思地倚在花君身上痛哭不已。惹得殷氏父子心痛不已,暗恨当初没有使尽手段,阻止这段孽缘。
最为自责的,莫过于殷尚书了,当初既然已经看出了袁熙德的狼心狗肺,也没有坚持不嫁女儿,只想着殷府但凡鼎盛一日,自己的小女儿便可无忧一日。早知如此,当时就是绑住小女儿,都不会让她踏进安溪候府的大门!
殷尚书瞪着眼,爆喝一声“袁熙德,我殷氏女儿可不是这样好欺负的!最后问一遍,那下作的东西,你打算如何处置!”
袁殷氏一听父亲这话,便知道父亲还不知道自己已有和离的打算,正欲开口讲清楚,仙玉倒是抢在她前头了,急急骂道:“下作的东西,你女儿倒是高贵!奈何生不出,还不如下作呢!”
“啪!”一声巨响,厅堂众人呆滞,仙玉只是捂着脸张着嘴,看着打她的袁殷氏,反倒是两个孩子都一起涌了上来,有着大年初一的阴影,倒也不敢对袁殷氏做什么,只是瞪着冷脸的袁殷氏。
袁殷氏阴冷地看着母子三人:“一会侯爷,一会德郎,还真的将人都当作瞎子、聋子,区区一个小贩商户出身的外室贱妾竟也敢在此开口,妄想得势,没规没矩,实在粗鄙!每每想到袁熙德竟同此物亲近,本小姐便恶心至极,民间倒是有俚语适合你们,臭锅配烂盖,本小姐要和离!从前种种,只当我殷慧知有眼无珠,错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