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就这么沉默着。这时,有丫鬟来叫门:
“五公子,王爷请您去书房一趟。”
五哥答应了一声:“知道了。”
五哥掌上灯。把书桌上兰皙写字的所有纸张,从上到下翻看了一遍,从中选了几张,卷了卷拿在手上。又把刚才看过的那张“念奴娇”,凑到灯前准备烧掉,犹豫了一下,又放下。把剩下的纸张堆放好,然后站起身。
“你,回房去。这里,不许其他人进来。回去等我。”五哥说完,就出去了。
兰皙活动了一下腿脚,也走出了书房。丫鬟素锦和丝竹立在门口。兰皙对她俩吩咐:“从现在起,任何人不得擅自进入书房。就是打扫也不行。”两个丫鬟连声说:“是。小姐。”
兰皙回到房间不一会儿,就有下人送来了饭菜。她早就饿坏了,顾不上刚才的懊恼,狼吞虎咽全吃光了。然后,坐在床边反省。五哥让等他,就先不能洗漱就寝。
兰皙等着,等着,坐累了,就靠在床边,再累,就简单躺下。太困了,不知不觉睡着了。
鸡鸣的时候,五哥来了。
“这些丫头,也不给你盖被子,寒气还没全推出来,这不又得反复!”
五哥心疼地唠叨了一句,走到床前给兰皙盖被,兰皙醒了。
“五哥,我等你等睡着了。”兰皙以为五哥还在生气,怯怯地道歉着。
五哥心疼地摸摸她的脑门,表情放松一些:“还好,没发烧。以后不许不盖被子睡。多晚,都要脱了衣服洗干净脸和脚再上床。”
见五哥又恢复了正常,兰皙问:“五哥,你是起这么早?还是一直都还没睡?”
“一直没睡。我要及早赶路,在马上睡吧。兰芝,我现在来不及跟你说了,今天,王爷可能会找你说什么。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嘱咐你,总之,王爷是疼爱你的人。记住,不管你知道了什么,不管发生了什么,你都不要忘了,一切还有我。凡事等我回来。记住了吗?”
兰皙发觉,她这次又惹祸了,而且不是一般的小祸。
她拼命点着头,眼睛里写满了紧张。
五哥把她按倒在枕头上,又好好盖了盖被子。
“时辰还早,抓紧再睡一会儿。王爷也才歇下,不用急着起来。早晨先吃好饭,人是铁饭是钢。我走了。”
下人们听到五哥来了,也都慌慌张张地起来了。五哥出了门,他们全都喏喏地跟着,一直送五哥出了后院,骑上马走远了。
兰皙再睡不着了,心里好紧张。看样子今天皖南王爷爷一定会找自己了,一定是我在他的大书桌上留下了什么“证据”“把柄”。要先回想一下自己都在那儿写过些什么?然后再想想该怎样做出解释。
她现在能确定的,是五哥没有把他看到的这篇最最雷人的“念奴娇”拿去。只要没有这个“超级原子弹”,别的应该还都能找到些勉强的解释托词。
五哥对自己太好了,也正因此,自己更加惭愧不已。五哥这么早出门,肯定是连早饭都没吃。昨天晚上也不知道吃了没有?他要在马背上睡觉,会不会有危险?
此刻,皖南王也没有睡。他坐在书房,翻阅着兰皙写过的那些“文韬武略”,思绪仍在剧烈起伏。
这个孙女,并不是他任何一个儿子所亲生的女儿。
王爷记忆的闸门被眼前这些稚嫩的字迹冲开了,仿佛回到了18年前那个风雨交加的深夜。
王爷是本是汉文帝刘恒的次子刘武的后代。他的祖母,就是史上著名的窦太后窦漪房。他的伯父刘启继承帝位当上了汉景帝后,父亲刘武不得志,很早就去世了。后来,他被封为皖南王,被放逐到了安徽这里。
皖南王刘敬天资出众,人品贵重,当初在京城宗亲中,他的人气颇高。他伯父汉景帝如此“高规格”地封他,其实也是明封暗贬,削弱他在京中的势力。同时让他这样的人物守在东南重地,周边列强也会产生忌惮,一举两得。
刘敬是个心思明澈的人。既然帝王有命,旁落的一枝,纵有盖世英才,也终将留予消遣。他没有抱怨,没有消极,在安徽这里放纵心胸,疏阔襟怀。雅有琴棋诗赋友良共勉,俗有茶酒歌舞兄弟同乐。时光荏苒,皖南王爷傲享人生。
转眼数十载沧桑,众位汉皇更迭。到了汉桓帝后期,京城爆发了著名的“党锢事件”。刘敬对之漠然。本就是一场外戚、宦官和贵族之间的权力利益争夺,作为早已无欲则刚的富贵闲人,自与任何一方均无瓜葛。
这天夜里,雷雨大作。王爷正从书房出来准备回房安寝,下人禀报,有一老者怀抱一婴孩,在王府门口,说是有万分紧要之事,务必求见王爷本人。门口侍卫怎会轻易应允不明身份、打扮粗鄙之人靠近王府,于是那来人慌慌张张掏出一封书信,跪求务必请王爷过目。
侍卫和管家均觉似有隐情,未敢贸然轰走,且婴孩实在可怜,就答应把书信交予王爷。
皖南王打开书信,字迹他太熟悉了。那是来自京中城门校尉窦武亲笔所书。见信如面。刘敬眼前又浮现出青春年少之际,他与窦武踌躇壮志的兄弟共进场景。
窦武和刘敬都是那时汉皇宗亲中的有为青年,志同道合情谊莫逆,又有着家族上的渊源。那窦武,是当时汉桓帝正宫娘娘窦妙皇后的父亲。在往前追溯,窦武的前辈,亦是当年窦漪房太后的后人,与刘敬有共同的血脉渊源。
刘敬往下看信。窦武在信中说,他因支持李膺等“党人”,如今朝廷偏信宦官,已有众多“党人”相继遇害。他已预知自己危难临近,死而无憾。现府中只有一不满周岁的小孙女,恐难逃劫难。现派人千里寄送皖南王府,望王爷念及故交,保窦氏一丝血脉。
朝廷**,天子昏庸,宦官专权,残酷迫害异党。这些,远离权力中枢,纵然可以佯若无视。但,故友的危难,甚至连一个襁褓中的女婴都将被惨绝人寰。刘敬寡淡静默已久的心,被这封信触动了。
他连忙吩咐家人将来人领进府中,将婴儿接过来,打开襁褓一看,果然眉眼间有着窦氏家族的灵气。他当即决定,将女孩收养在王府中,配以最好的人、财、物抚养,对外,则宣布皖南王府新添了一位千金孙女。
这个小女孩,就是后来的刘兰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