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啊,果然是花一般的年纪。”大郡主轻手抚上眼角的细纹,神情有些微感叹,“我家茉儿与你一般大呢,性子却差了老远。若她有你一半沉静,我眼角的皱纹也能少些了。”
卷三浪淘沙第五十五章可怜天下父母心
容茉儿,大郡主的独生女儿,郡主府的小郡主么文敛不认为这个小郡主的性格与自己有什么关系,不过在大郡主这样一翻拉家常似的闲聊中,她隐隐有些明白这位大郡主叫自己来的意图了。当下对着大郡主微微一躬身,声音没有起伏地说道:
“文敛一介平民,怎能与小郡主作比。您抬爱了。”
大郡主沉默地看她一会儿,看不出那笑容底下是否有其他意味,只是声音听起来似乎变得平淡了些,“有位平远将军的大哥,又有一位官居大理寺卿的三哥,得皇帝陛下亲自召见的人,又怎能以一介平民自居呢小姑娘家的,可不要太过压抑自己了,该放纵的就要放纵。”
文敛将头垂得更低,望着自己的脚尖语气不变地答道:“有官职的是哥哥,文敛依旧是平民布衣不过,大郡主的教诲文敛记下了。”
大郡主双眼微眯,画着精致妆的眼角变得狭长,显出几分凌厉来。片刻后温和的笑意又染上了眼角眉梢,大郡主笑着向后kao了kao,她向着文敛招了招手,“过来让我好好看看,这样乖巧的孩子我还真的第一次见,难怪能让珑玦亲近你。”
这已是大郡主第二次提到上善珑玦,文敛眉眼不动地走到大郡主面前,一如大郡主所说地表现得非常柔顺乖巧。大郡主拉着文敛的手,又仔细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翻,嘴里啧啧赞道:“生得真是好相貌呐,我看了欢喜,真想也要这么个女儿呢。”
文敛心头微震,不知大郡主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她虽然对外貌不甚在意,却也知道自己不过是清秀之姿,与真正的大美人比起来还是有些差距的,又如何能得这位集美丽与尊贵于一身的大郡主一声赞叹。
她自认一向能识人,即便初见也可一眼看穿对方的真实意图,可自她进了这间水榭,虽然这位大郡主说了许多话却依旧没弄懂她的意思。当然,如果从这位大人物的身后势力去做联想,她或许可以得到一些有用的讯息,可惜的是她懒得再作如此联想,也可惜她对这位大郡主了解的并不深厚。
在不知该说什么时,文敛选择以沉默面对。大郡主又将她赞了几句,听得差点要文敛以为这位郡主是不是对自己生的女儿不满,真要在外面认个女儿回去了。
看到文敛的头几乎要垂到胸前了,大郡主终于放过了她,却突然转向一边的赫。像是才刚发现赫的存在一样,大郡主赞叹了一声,目光放在赫的身上。
“就位就是一直跟着你的少年护卫吧果然相貌堂堂,一表人才,真是生得好啊。”
文敛差点就忍不住要抬头瞪她,这位大郡主是不是有见了让她欢喜的人就赞人家相貌好的怪癖啊,从她说话到现在,那句相貌好不知说了几次了。饶是文敛冷静镇定,也控制不住眼角抽搐。还好现在大郡主的目光一直放在赫的身上,并没有看到低着头的文敛此时的表情。
大郡主接着夸了赫几句,什么容貌好啊,武功好啊,人品好啊,直将赫夸成一个三好青年。文敛的眼角又忍不住抽搐了几下,前面两好她可以勉强赞同,可大郡主那只眼睛看出冰块木头一样的赫人品好
她是平民,没有话语权,所以低头,将脑袋垂得更低一点。
“对了,我记得你的护卫是一对兄妹,怎么只见哥哥不见妹妹呢”大郡主终于结束了对赫的夸奖,将目光重新放在了文敛身上。
文敛不惊不诧地垂首答道:“回大郡主,妩妩另外有事,所以没跟在我身边。”
“哦,”大郡主的语气有些可惜,“听说那也是个可爱的小姑娘呢,生得好看,武功又不错,这样的姑娘可是很少见啊。”
文敛低头,忍。人家是郡主,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就算有什么奇怪的癖好她一个小小平头百姓也管不了。
大郡主感叹完,忽然拍着文敛的手一笑,“你不错,以来常来府里玩。茉儿与你同龄,然被我养得娇纵了些,如能同你多相处,有你这样一个榜样在,我想一定可以令她改掉不少。”
文敛抽回手退后几步,垂着头恭敬道:“多谢大郡主抬爱,只是文敛奉旨来京,觐见陛下后恐不会久留,要有负大郡主的请托了。”
如不早早走人,谁知道榜样会不会变标靶。
大郡主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文敛领着赫退了出去,当那道水晶帘子在眼前合上时,她微微抬头向里面看去一眼。总觉得,大郡主最后的笑容里有些别样的意味。
跟着白若寒走出郡主府,文敛心里那种怪异的感觉一点没减少。她还是不知道大郡主召见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难道就只是见她一面,夸夸她和她身边的护卫
这个大郡主是一个很难捉摸的人,到最后,文敛只能如此下了一个结论。
郡主府里,就在文敛离开不久后,一道俏丽身影无所顾忌地一头冲进了水榭,大郡主正坐着喝茶,似乎知道有人要来,对于突然闯进来的人连一点惊讶也没有,安然自在地品着茶。
容茉儿虽然娇蛮,在自己母亲面前总是收敛些的,怒气冲冲闯进母亲平常品茶的地方,然后在榻前三步生生止住冲势,刚要开口质问,大郡主抬头淡淡看她一眼,到嘴边的话就那样咽了下去。顺了顺袖子,将文才奔跑时弄乱的衣裳与头发整理好,用一个最标准的皇家礼仪向自己的母亲请安,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
“母亲。”
大郡主这才放下茶盏,看向冒失的女儿,眼里有淡淡的不赞同,“一个姑娘家,这样跑成何体统更别说你还位是皇家的姑娘。”
声音不大,却让容茉儿低下了头。她自小丧父,由母亲一手养大,虽然母亲从未打骂过她,甚至有些娇纵于她,可每当母亲用这样的语气跟她说话时,她便不敢有任何放肆。
“是,母亲,茉儿知错了。”
大郡主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拉过女儿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就见你认错,从不见你改过。有错不改,光是认错又有何用”容茉儿的头垂得更低,大郡主眼里闪过一抹宠溺,不再继续教训女儿,颇有些无奈地问道,“说吧,这次又是什么事”
容茉儿一喜,知道母亲不再责怪自己,猛地抬起头,脸上神情瞬间转为恼怒,“母亲,刚刚那个人来过是不是珑表哥真的、真的喜欢她吗”
卷三浪淘沙第五十六章各家自有各家经
望着女儿脸上又恼又不甘的表情,大郡主心底的叹息更为沉重。\看母亲不说话,容茉儿不由更加恼恨,一把抽出自己的手站了起来。
“她到底是什么人凭什么跟我抢珑表哥母亲你为什么要让她走像那样的贱民之女,妄敢攀附天家,理应鞭笞一百,以儆效尤”
“茉儿”大郡主沉声一喝,脸色也变得阴沉了些。女儿从小被她惯坏了,现在说话实在是无法无天。
容茉儿猛然止住,满是不甘地向母亲看去,见到母亲脸上难得的怒气,扁了扁嘴,终究是没有再说下去。
“茉儿,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可你也要适可而止。”大郡主的语气稍微温和下来,再拉过女儿的手轻拍着,“这里是京城,就算我贵为郡主,也不是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
“可是、可是,你还是皇上的长辈啊,只要一句话,难道皇上会不应你”容茉儿呐呐地说,神色虽平静了许多,可那双大大的漂亮眼睛里,盛着委曲与不解。
大郡主轻声一叹站了起来,走到窗台边,目光落在外面清澈的水面上,幽然道:“这世上,哪有如此轻易便可达成的愿望。当年我还年少时,甚得圣宠,行事嚣张乖戾,以为天下间没有我得不到的东西,与你父亲成亲后。更是志得意满,仿佛天下间所有美好的事物尽得好手,可是终究有抓不住手的,无论付出怎样的努力,怎样地企求,还是抓不住。”
容茉儿一怔,走过去挨在母亲身后,脸上再无先前的任性,轻声道:“母亲,你又在想父亲了么你还有茉儿呢,母亲。”
大郡主回身拍了拍她的脸,神情还是平静的,“嗯,母亲还有茉儿,你是个乖女儿,是不是”
容茉儿柔顺地点头,一点之后脸上现出恼意来,她本是来向母亲质问有关文敛之事的,现在倒好,变成她向母亲承诺做个乖女儿了。每回都是这样,母亲总有办法让她满腔的怒火熄灭,继而变成听话的乖乖女。
大郡主却似不知她心里在想什么,脸上的笑容越加和蔼起来,“茉儿你乖,快去梳洗一下,过会儿洛夫人要来教你习琴。”
容茉儿一听,脸顿时一跨,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也在瞬间暗了下去,耷拉着脑袋,像极了受欺负而不能言的小狗。外人都道她是受尽宠爱的天之娇女,有一个身为大郡主的母亲,可其实她的生活一点也不像外要想的那样轻松肆意。
望着女儿没精打采地背影,大郡主美丽的眼睛里有一丝浅浅的笑意。
茉儿是容靖唯一的女儿,她要茉儿快快乐乐,也要茉儿成为一个让容靖喜欢的女儿。
靖哥,咱们的女儿,长大了。
大郡主转头向窗外望去,不由想起刚刚那个沉静内敛的女孩,那个孩子,身上有几分容靖的样子。
出了郡主府的文敛自然不知道水榭里的一翻争执,却也很快知道了大郡主叫自己去的原因。她出了郡主府后,依旧打算在街上逛逛,随意看看堰都城的风物人情。只是在她才踏出郡主府大门不久,有个卖花的小姑娘就跑到她面前,央她买下了一枝花。
文敛拿着花枝,脸上浮现一丝淡淡的笑意,没费什么心思地看到了花瓣上刺着几个小小的字。以花刺字传信,倒也是那个人能做出的事。
文敛把玩着花枝继续往前走着,原来是一个迷恋自家表哥痴情表妹寻母亲撑腰的故事。只是认真论起来,大郡主才是先皇的表亲,容茉儿那一声表哥,叫得实在有些牵强。
当然,文敛是不会在乎这种事的,她向街道两边各看了一眼,回过头对赫感慨了一句:“这比临江城繁华多了,可惜妩妩不在身边啊。”
赫沉默片刻,没什么表情地说道:“她有看。”
真是一如既往地说话简洁,文敛不以为意地笑笑,继续慢悠悠地往前走。她知道赫的意思,妩妩虽然不在她身边,可是她现在跟着的那个人一定会想尽办法逗她开心,以期妩妩能自愿留在他身边,如此又怎会不带妩妩来逛一逛繁华如斯的京城呢。
只是,能让她体会到逛街乐趣的,是有妩妩在身边时啊,哦,还有一个很小很小的小姑娘,她也有一段时间没见着了,不知跟着二哥是否开心到会忘了她呢
这样逛了没多久,文敛的兴致顿时就没了,本来她就不是一个喜欢逛街的人,只不过是初来堰都想看看这里与她到过的地方有何不同罢了。可是一翻看下来,除了人多些,街上热闹些,房子比其他地方要漂亮些外,并没有什么能让她惊奇的地方。再加上她与赫一路行来,总有许多目光追随着他们的二人行,虽然因为赫散发出的生人勿近的气息而没有人敢上去来打扰,文敛还是觉得不喜欢,她习惯将自己至于众人视线之外,冷眼看旁人的悲喜。
所以,当来到一间酒楼时文敛没有丝毫停顿地便转身走了进去。好笑的是在她坐下来后,伙计送上了茶水,看到茶壶上的一处印记才知道这原来是自家的酒楼。
三年来,二哥顶着皇商的名头,不知将手中的店铺扩大的多少倍。如今走到哪里都有可能看到自家的店铺,将文家的产业交到二哥的手上,果然是再正确不过。
那一次相聚,他们兄妹决定了许多事情,虽然大哥与三哥因丧而不能复职,却也并不表示他们就只能呆在家里什么事也做不了,尤其二哥文离作为一名商人更不会受此限,三年的时间可以做许多事情。
有时候文敛会想,以今时今日文家的实力,还有什么事是做不到的当他们那样拼尽力气想达到一个目标时,这天底下还有什么人什么事可以阻挡得了
不过大哥与三哥毕竟还是青越的官员,在他们心里,没有什么事是可以危害国家而能让他们置之不理的。所以,按照爷爷的意思也是她心里真实的意愿有关文家与皇室数百年来的纠缠,她并没有全部透lou。至于二哥所知道的,其实大部分是kao他自己发现。
文敛摸着手里的杯子,有些恍神地想着。
卷三浪淘沙第五十七章情为何物叹奈何
文敛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所以她不知道在这个酒楼里的某处,正有一人目不转睛地往她这里看着。\冷漠的赫自是注意到了那道视线,不过因为没有敌意,所以他也懒得去理会。
二个都不是多话的人,所以只是安静地吃着饭。二个人,小姑娘温雅纤质,容貌秀丽,让人看着觉得安心舒坦;少年冷俊挺拔,眉眼间皆是一股清冷疏离之意。两种气质截然相反的两个人凑在一起,再加上两人的相貌都还属于那种让人爱看的等级,所以不怪走到哪里都有人对他们行以注目礼。文敛就是不喜欢在大街上做个会活动的观赏物,这才进了酒楼,可现在看来情况并没有变得好转。
轻叹了口气,将饮了一半的茶水放下,颇为无奈地看向一脸漠然的赫,语气带点认真地问他道:“赫,你说他们为什么要看着我们呢”
正自眼观鼻,鼻观心的赫,听到文敛的问,抬头看了她一眼,并没有说话。文敛表情不变,继续感慨,“论好看,我们比不上虞摇,你跟她一起时时不是有更多人看呢”
文敛看得出赫的脸微微僵了一下,见他还是保持着沉默不回答,文敛便也拿眼睛盯着他。过了一会儿,体会到文敛是认真等他的答案,赫有些不甘愿地点了下头。
文敛呵呵一笑,似乎心情变得好了些,拿起桌上的怀子继续喝茶。便在这时,一个仆人样的青年人来到了他们这一桌,那人向着文敛一拱手道:“敢问可是五小姐我家大人已经回府,特遣小人来请五小姐回去。”
文敛一听知是三哥让人来寻自己,她看着这人问道:“你怎知我是五小姐之前有见过我么”或者是见过画像,可据她所知,三哥可是从不画画儿的。
“回五小姐,大人跟小的描绘过您跟这位公子的模样,”说着指了指坐在另一头神情冷漠的赫,“说是只要看到小姐自然能认出。”
文敛抿嘴笑了笑,想不到那样沉闷严谨的三哥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站起身,背着手慢慢向外踱去,起步进回头对着赫喊道:“赫,走了。”
赫沉默不语地跟着她走了出去,在跨出大门那一刻,回头向着楼上某处看了一眼,然后若无其事地跟在了文敛身后。
那人看着怔了怔,文敛负手前行的姿态极像他家大人,当朝大理寺卿文艮,可是名名才十七岁的姑娘啊,为什么就看着这么老沉呢跟在后面心里暗自摇头,不过没敢说出来。怎么说这姑娘也是他家大人的妹妹,想到文艮一脸威仪严肃的模样,不禁在心里打了个冷战。
文敛与赫才跨出酒楼,楼上某座的客人从酒坛子里抬起头,长发披散,白色衣衫上有沾了几点酒渍,看起来颇为落拓。他目光幽幽地望着文敛离去的背影,一抬手,将剩下的半坛酒尽数灌了下去,嘴里喃喃自语道:“还活着,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与此同时,与他隔了一桌的是名粉衣女子,女子容颜俏丽,双眼大而有神,可是这时却眼lou哀怨,脸上神情似悲似戚地望着痛饮的男子。看着男子将一坛酒喝的满身都是,一坛即毕,又要抓起另外一坛狂饮,终于按捺不住,快步来到男子面前,将他手中的酒坛一把夺了下来,沉痛地望着男子,哀声道:“名哥哥,你不要这样,倩儿求你不要再这样继续下去了,好不好”
酒被突然抢去,慕容名似有些反应不及,双眼无神地望着宫倩儿。宫倩儿见他如此神态,心里更为酸楚,“名哥哥,你答应过的,再看一眼,再看一眼后你就不再酗酒了。她没死,文敛没死不是吗为什么你还要这样”
宫倩儿说到后来已是泣不成声,眼泪一滴滴落下,有一滴落在了慕容名的手背上,他顿时如被烫着一样抽回了手,然后神情依旧有些呆滞,愣愣地望着泪如雨下的宫倩儿好一会儿,然后问道:“你是谁你为什么要哭”
宫倩儿一怔,顿时眼泪流得更凶,忍不住抓着慕容名手臂使劲摇,哭喊道:“名哥哥,你醒醒啊,我是倩儿,是倩儿啊。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这样对你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她的哭喊吸引了诸多目光,可是沉浸在悲伤情绪里的宫倩儿根本就管不了周遭的环境。慕容名愣愣地看着她哭,记忆里有什么渐渐清晰起来,是了,三年来,这个女孩一直跟着自己,跟着行尸走肉一样的自己。三年了,已经有三年了么从他以为那个人死了后,已经有三年了么
“名哥哥,你心里有什么苦,告诉我好不好她不是没死吗你看到她了不是吗可是可是你为什么还要这样你答应过的,看她一眼后就要醒,就会醒了不是吗”
慕容名浑身一震,眼睛越来越清明,然而其中神情之复杂,只怕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此刻内心在翻滚着究竟是些什么感情。
宫倩儿一边摇着他,一边泪流不止。她本是娇生惯养的小姐,在家里被宠坏了,做什么事都是以自己的喜好为主。可是自从跟着慕容名身边后,不知吃了多少苦。然而那些身体上的苦痛,远远比不上内心的折磨。看到心爱之人整日沉浸在痛苦中,日日借酒浇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