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津不想再爬起来,也没力气再爬起来,于是躺在地上听天由命。突然树丛里马蹄声响,大黄又走了出来。云津扭头一看,这黄马也十分狼狈,一身的烂泥,身上到处都是伤口,也不知道是遇到野兽,还是摔倒被乱石刮伤。大黄来到云津身旁,低头嗅了嗅,嘶鸣了几声。
云津已经没力气说话。侧身看着马,心道:连你也出不去吗?看来咱们两个都要死在这里。
大黄啾啾地叫了几声,甩着马头,似乎是想要云津站起来。云津没有动,闭上了眼,昏睡了过去。
大黄跳了起来,一声嘶鸣,声音振醒了云津。云津又睁开了眼,见马在自已身边转来转去,心道:你真是匹好马。你就是死也会站着死吧?
大黄用马蹄踢着云津,把云津踢得很难受,云津喘了几口气,无力地说道:“你想让我起来?你找到出路了吗?”
大黄侧身靠近,似乎是要云津爬上去。云津心中一阵感动,于是咬了咬牙,翻身坐了起来,费了很大力气,终于爬上了马背。云津在马上抱住马脖子上,很快又昏了过去。
山路上,一群人正慢慢赶路。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老人,六十多岁,一把花白胡子,身上背着个背篓。老人身边跟着个小孩儿,十三四岁,很是高兴。后面跟着十几个人,都是壮年人,有的背着背篓,有的着挑着担子。
一个壮年人对那小孩儿道:“山子,你累不累?”
山子道:“不累。”
这人又笑道:“可还有十几里地呢?你可别走不动啊!”
山子道:“我走的动!”
前面老人放慢了步子,回头道:“还有十几里地,咱先歇会儿!”众人听了都纷纷放下篓子担子。
一个年轻人见山子走到山路边,大声叫道:“山子,可别乱跑!小心掉谷里。”
山子道:“我尿尿!”说着,站在路边尿了起来。忽然,山子一指下面,转身叫道:“爷,你看那是啥?”
那老人也走了过去,看了一眼,顿时吃了一惊,急忙回头叫道:“快拿绳子。”
山坡上,离山路一丈深的的地方,一匹马站乱木丛里,身上背着一个人。虽然离路已经不远,但山坡陡峭,马再也无法继续向上爬。
一个年轻人拉着绳子,从山坡上滑了下去。那老人喊道:“小心着点儿!”
年轻人来到下面,看了看马上的人,冲上面喊道:“还有气!”
那老人道:“套住马脖子!你先把人背上来!”
年轻人便把马上那人背在身上,用腰带捆紧,又把绳子套在马脖子上,然后顺着绳子攀了上去。爬上去后,上面一群人一起用力,把马也拉了上来。
眼前一片漆黑,云津什么也看不到,他的头很沉,所以什么也不愿想,但痛苦又总涌来,不停地折磨着他。
呼吸!云津忽然想到了呼吸。信上说,呼吸就如天地昼夜的更替,潮汐的涨落关隘之一,是深吸不足,长呼不出察身之血脉奔流,则是小成凝神以意,气以意及
那是十二岁那年,云津在私塾里打扫书屋,不少心把一本书碰落在地上,从书中散落出几张书信。云津捡起一看,上面写道:
“文鸿公敬启:
自与诸公一别,又三载余矣。去年荥阳公之故,人皆悲惋,不知再聚之时,复有几人。”
“文鸿”是卢先生的字,云津扫了一眼,知道这是给先生的信,所以就没再去读。把信整理好后,便交给了先生。
卢先生接过了信看了看,叹了口气,从信里抽出两张,又把剩下的交给云津,说道:“把这些烧了吧!”
云津道:“这不是给先生的信吗?为何要烧掉?”
卢先生指着手里的两张,说道:“这两张是信,那些都是炼丹服气的东西,烧了最好。唉!正阳竟然也相信这些东西!”
云津问道:“先生,服气是什么意思?”
先生正色道:“旁门左道,尽是骗人的,你可不能相信。”
云津点头答应,便把信拿到厨房烧了,但在烧掉前,还是忍不住看了几眼。原来这信是先生的朋友写的,要把一些延年益寿的方法教给先生。云津看了看,见信上面讲的都是如何通过呼吸调理血脉,如何通过导气平复心境。云津觉得这就是普通的医家养生之术,也不能算是旁门左道。
那段时间,云津觉得自己的生活是不如人意的。他经常觉得孤独悲伤,心里也总是有一股怨气,所以这养生之术,他觉得自己会用的上,于是云津就把信上内容都记在了心里。后来按着信上说的试了一试,觉的很有效果,便坚持练了下来,这一练就再没有停过。开始的时候云津只是睡觉前躺在床上练习,后来熟悉之后,就时时练习。读书时会默练,走路时会默练,有时甚至在睡梦中也会不自觉的练习。等到去关外的时候,云津早已把信上所说的练个通透,他已经可以察觉到自己的血脉流动,甚至还能稍微减缓自己的心跳。正因为如此,云津才能总是保持着平和的心态。
冷,云津觉得冷,自己还没死,还能感到自己体内血液不足。云津又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微弱但仍坚持着。他知道,自己正盘桓在生死的边缘。忽然,一阵剧痛涌来,冲击着全身,这下一下子让他觉得身体很累,他感到自己在出汗。但这股痛同时也激发出了他的精力,云津感到自己的身体在变热,心跳也在加速。
“啥样?能活过来不?”老人问一个郎中。
郎中把药酒收起来,给云津遮住了伤口,捻了捻胡须,说道:“难说!他这伤本来倒也不致命,只是没有及时包扎,流血太多,加上伤口又烂了这么长时间,把整个身子都拖垮了。”
“那他到底能活不?”老人焦急的问。
郎中道:“我看他脉搏虽然微弱,但却很十分平稳,看来这后生身子骨还行。如果能醒过来,就应该能挺过去。”
“这就好,这就好!”
“小月,我们终于到了!”云津道。
吴月找到了她的常伯伯,很高兴,抱着她的伯母哭泣。云津也被当作贵客住进了常家。
夜里,云津在院子里赏月,吴月走了进来。她换了新的衣服,华丽漂亮,人也是那么的美,云津看得都有些呆了。
这也许是最好的机会,云津想。于是说道:“小月,我”
吴月伸手捂住了他的嘴,说道:“你别说!我知道。”吴月的脸上尽是娇羞。
云津暗喜,又道:“你答应我吗?”
吴月扭扭捏捏,低着头。云津很高兴,觉得这是个好兆头。
忽然,吴月抬起了头,说道:“我已经嫁人了。这是我夫君。”吴月向后一指。
云津一看,后面不知何时出现一个男子,衣着同样华贵,一表人才,和吴月站在一起,两人才是郎才女貌的一对儿。而自己和他一比,就像是路边要饭的叫花子。
云津觉得失落,心酸,还有痛,心痛,火辣辣的痛,仿佛伤口上洒了盐。这股痛在身上游移,从上到下,一直痛到了腰间。
“啊!”
云津痛醒过来,满头大汗。
“你吓死我了!”
云津一扭头,见旁边站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小童,手里拿着一个白瓷瓶,正一脸惊讶地看自己。
“你醒了!哎哟!你突然叫这一声,可把我吓得半死!”那小童摸着心口,正在舒气。
云津这才注意到自己躺在床上,上身没穿衣服,一条裤腿也被提得老高,腿上涂了一层黑乎乎的药膏,腰上的伤口也敞着,伤口上湿湿的,一股的药酒味儿。
“我在哪?”云津问道。
那小童道:“医馆!还能是哪?我先给你换药,你忍一下。”说着,那小童拿出一些药粉酒在云津伤口上,又拿白布包住了伤口。然后说道:“你刚才叫那么大声,是不是我用药酒给你洗伤口,把你给疼醒了?”
云津根本没听他说话,四下看了看,终于弄清了自己的情况,张嘴舔了舔嘴唇,说道:“有水吗?”
“有,有!”说着,小童从桌上端了一碗清水给云津,说道:“师父说了,你醒了之后准会觉得口渴,让我提前准备了。”
云津喝了一碗水,把碗递了回去,问道:“是你救了我?”
小童摇了摇头,说道:“是我师父救的。不过,你从山沟里拉出来的是几个山里的村民,他们来镇上卖山货,路上正好发现你。”
“山沟里?”云津想了起来,急忙问道:“我的马呢?”
小童道:“你都这样了怎么还想着马?”
云津道:“它救过我的命!”
小童道:“马在后院,他们把马也拉了出来,你就放心吧。你的行李也在这儿。”说着,小童把云津的包袱递了过来。
云津接过打开,见老王的银戒指还在,自己的银两也在。于是云津拿出几两银子,递给小童,说道:“这些你拿着。”
那小童道:“你这是干什么?”
云津道:“你帮我喂好我的马。它救过我的命,你一定要照顾好它。再给我买些吃的,我有点儿饿了。”
那小童笑道:“你放心吧,我这就给你拿吃的去。钱我可不能要,师父会骂我。”说完,小童便跑了出去。
云津捡了件衣服穿上,摇摇晃晃下了床。那小童端来了两碗粥过来,说道:“先喝点儿茯苓山药粥,我刚熬的,等你有力气了再吃饭。”
云津喝了碗粥,觉得有了些精神,于是问道:“你师父呢?我想谢谢他。”
小童道:“在前面诊病,一会儿就过来。”
没过多久,一个中年人走了进来,见云津醒着,笑道:“这么快就醒了!”
云津急忙行礼,谢道:“谢大夫救命之恩。”
那中年人摆了摆手,说道:“我只不过给你治了伤,救你命的是山里的几家村民。”
云津忙问道:“他们人呢?”
“昨天卖完山货,连夜就回去了。”那中年人示意云津坐了,捋了捋山羊胡,问道:“看你的伤像是箭伤,你是如何受的伤,又是怎么掉进山沟里的?”
于是云津便把自己那晚的遭遇说了。那中年人听完,捻着胡须,说道:“前几天,我听人议论,说有个西洋人领着官府查缴了一家黑店,找到不少尸体。说不定就是你遇到了那家。可惜,这黑店虽然被查了,但那帮贼人却逃走了。”
云津道:“这么说那个洋人他没事?”
那中年人道:“能有什么事?你还是先顾好你自己吧,你的腿伤至少得三个月才能痊愈。这些日子千万别用力。”说完,那中年人便走了出去。
于是云津就住了下来养伤。因为想念吴月,为了能早点回去,云津希望伤能早些痊愈,所以对大夫言听计从。每日安心养伤,从不乱动,就这样过了两个月。云津伤势渐好,身子也壮了起来。
此时已是秋天,马上就是七夕,云津觉得腿伤已经痊愈,就去告别。那郎中也没有挽留,直接答应了。云津拿出二十两银子做诊金,那郎中嫌多,只肯收十两。
云津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多的我也没有,请大夫下次见到那几个救我的村民,帮我把这十银两子交给他们。”
那郎中点头答应了。云津便去牵了马,抚了抚大黄的头,一人一马便离开了医馆。
云津问了方向,离了镇子,又走上了山路。因为前番遭遇,云津多少有些后怕,所以路上遇四个结伴的旅人,便主动请求与他们同行,那四人也欣然同意。
五个人在山路上走了几十里。来到一处山间小道时,斜路里突然涌了出一群人来,个个手执刀剑,拦住五人去路。云津一看,里面正有那日黑店中的几人,那精瘦老头儿也在其中。心道:还是是冤家路窄!
一个劫匪道:“把身上钱和牲口都留下,就放你们走。”
几个旅人都害怕起来。
与云津同行的有一个书生,此时站了出来,喝道:“光天化日,你们竟然敢拦路抢劫,还有没有王法?难道不怕官府吗?”
那老头儿道:“王法?老子辛辛苦苦一辈的积蓄就是让官府给抢走的,跟老子讲王法?”
云津冷笑一声,走了出来,说道:“是你开黑店杀人抢来的积蓄吧?”
一个劫匪认出云津来,叫道:“臭小子,是你?够命大的!你害得我们兄弟无家可归。今天别人能放,你小子休想活命。”
云津,扬声道:“几位,在下死里逃生,已经不容易了,你们何苦非要赶尽杀绝。”
那老头儿道:“说的轻巧,现在官府四处缉拿我们,我们连躲的地方都没有,是你们要把我们赶尽杀绝。”
云津喝道:“你们是罪有应得,能活命就该庆幸。现在竟然还敢做恶?”
老头儿道:“我们干的就是这一行的买卖,你断了我们的生路,就拿命来吧。”说完,老头儿一挥手,两个人持刀走出。
云津一摸包袱,想起匕首早丢了。于是空手下了马,示意几个旅人后退,自己走上前去。心道:这些人真不是东西!看来今天不能再手下留情了。
那两人二话不说,举刀直接向云津砍去。云津站立不动,等刀砍至身边,轻轻迈步躲过。绕到一人身侧,扭住他的胳膊,夺下了刀,然后一肘击其在他后脑,将他打晕。接着又倒握刀柄,学着徐敬文的剑法,两招后便削中另一人的手腕。
这帮人见云津轻轻松松就解决二人,都用些吃惊。于是一群人同时冲出,围住了云津。
云津的武艺本就是为了打仗磨练出来的,他最擅长的就是混战,所以根本不害怕以一敌众。见自己被七八个人围住,云津并不惊慌,反而想起了当日在关外的几场打斗。心道:回到关内,本不想再杀人,看这情形,若是手下留情,自己定是难逃,还要连累这几个结伴的路人。
云津下了杀心,于是把刀往天上一抛。众人目光都忍不住随刀抬起,朝天看去。云津立刻冲到一人面前,夺住那人手中的刀,将刀锋一转,砍中另一人的脖子,杀掉一人。云津接过死者手中马刀,两刀又砍刀两人。此时天上刀要落下,众人纷纷躲避,云津趁乱又杀一人,还从另一人腰间抽出了一把短刀。云津在人群里穿梭不止,学着徐敬文近攻的身法,利用短刀近战,顷刻之间,一群人非死即伤,全部倒地。地上伤者一片呻吟,有一人躺在地上想去砍云津的腿,却被云津发现,一脚将他踢昏。其他的伤者便再不敢动。
同行的旅人见云津一个人轻轻松松就解决掉一群强盗,都喝起彩来。
众强盗都纷纷后退,那老头也一脸惊骇,颤声道:“你,你,你,到底是什么人?你真是徐敬文?”
云津道:“我当然不是徐敬文,徐大哥的武功要比我好上十倍。我只是一个从鞑子手里逃出来的大明士兵。你们以为人多就能杀了我?哼!要是没有被杀的觉悟,人再多也没有用。”
云津不想斩尽杀绝,所以说完,就转身向几个旅人走去,好让这群贼人趁机逃走。忽然,同行的旅人里一个管家打扮的中年人从腿上抽出一把匕首,一扬手,匕首便向云津飞来,快如闪电,势不可挡。云津心中一惊,根本来不及躲避,正惊慌间,却见匕首从身侧飞过。云津跟着转身,见匕首已深深插在那老头儿胸口,那老头抬着手,两眼瞪圆,一脸的惊恐,嘴里唔唔叫了两声,便瘫倒在地上。剩余的强盗见状,都纷纷后退,一眨眼就逃得干干净净。
另外三个旅人更是一脸惊讶,云津也很吃惊。只见那管家模样的人走上前去,从尸体上拔下匕首,擦拭一番,又伸手捋开那老头儿左衣袖,只见一支袖箭绑在手臂上,右手正摸着机簧,意欲从背后射杀云津。云津明白因为这老头儿要偷袭自己,所以这中年人才出手相救,只是没想到,这人竟是深藏不露,武功会如此之高。
云津对那中年人道:“多谢救命!”
那中年人面皮黝黑,一脸短须,听到云津道谢,只是点头一笑,没有说话。
云津问道:“敢问先生贵姓。”
那中年人笑了笑,说道:“贱姓不提也罢。我现在是乔家的管家,叫我乔禄就好。”
云津惊道:“乔禄?乔福?”
那人一听,问道:“你说什么?”
云津道:“贵府可还有一个管家叫乔福?”
那人一听,神色警惕,问道:“小兄弟为何问这个?”
云津道:“我在关外时曾遇到一个自称乔福的人,他说是为乔老爷寻找好药材。后来我们被鞑子追赶,一起逃命,他没能逃出来,死在了关外。乔福曾说乔老爷在昆仑山养病。请问他说的可是你家老爷?”
乔禄听了,哈哈一笑,说道:“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我们府上是有几个管事,可却没有一个叫乔福的。而且,我家老爷也不在昆仑山。”
云津听了,叹息一声,说道:“是在下多想了。”
乔禄道:“咱们还是快点赶路吧。刚才这些强盗只是靠窑的,等他们真正当家的知道,一定会来追咱们。”
靠窑?这一定是江湖黑道的切口,云津大至明白乔禄的意思,只是不明白乔禄是如何知道的。从刚才他扔飞刀的精准和力道,云津就知道这人武功深不可测,也不知他到底什么来头。
众人听了乔禄的话,都急忙向前赶路。云津虽觉得这乔禄可疑,但想此人毕竟救了自己性命,应该不会对自己不利,于是也不再纠结,跟着众人上了路。
夜里众人赶到了驿站,休息了一夜。第二天,乔禄很早就动身,不知去向。云津也告别了几人,开始奔赴禹州。
中元节那天,云津回到了禹州,刚到地方,就急不可待地回到吴月住处。
云津敲了门,大黄狗叫了起来。一个轻巧的脚步走到门后,云津听出是小玉,于是笑道:“小玉,我回来了。”
门急忙被打开了,小玉跑了出来,先是一愣,马上又变得十分开心,抓住云津的衣襟不松手。回头喊道:“姐姐!哥哥回来了!”
吴月慌张地跑了出来,一脸担忧,但一见云津,立刻就换了脸色,变成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吴月放慢了步子,走到门口,淡淡问道:“怎么去了这么久?”
云津早就看出她虽然一副冷淡的样子,但实际上却是非常担心自己。云津心里很是喜悦,但面上也只是淡淡一笑,说道:“有点儿事耽搁了。”
吴月看了看云津头发,笑了起来,问道:“头发怎么了?要去当和尚?”
云津道:“被削掉了,说来话长。”
吴月伸手拽过云津的包袱,说道:“那就先吃饭吧!”
吃饭时吴月不和云津说话,云津也不主动搭腔。两人静静吃饭,时不时目光相交,两人总是会心一笑。云津很喜欢这种微妙的感觉。
吃完饭,云津爬上房顶看月亮,见吴月来到院中,就向下喊道:“明天咱们就起程去南昌吧!”
吴月一抬头,说道:“你刚回来,不休息几天吗?”
云津笑道:“你是心疼我吗?”
吴月哼了一声,背过身去,说道:“我是怕你万一累倒,还要我和小玉来照顾你。”
云津跳下房子,落在吴月身后,轻声道:“小月!”
吴月猛一转身,吓了一跳,面有愠色,喝道:“鬼鬼祟祟地,干什么?”
云津正要说话,却不知怎样开口,只好改口道:“你,你气色好多了!”
吴月道:“我趁着这个夏天调养,现在病已经好了。也多亏了小玉照顾我。”
云津拿出沈玲的玉簪,说道:“这个给你。”
吴月一看,没有去接,脸红了起来,低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云津犹豫了,不知道该怎样讲。说“我喜欢你”?万一她只是把自己当成一般朋友,那这话说出之后该有多尴尬。可自己是个男人,难道这种话要让她来说吗?
于是云津鼓起勇气,说道:“小月。我没有家人,也没有别的朋友。最亲近的人除了小玉,就是你。你了解我这个人,如果你不嫌弃”
吴月捂住了云津的嘴。云津感到她的手温热柔软,她的目光也变得柔和深情。云津多么希望她一直这样抚着自己,看着自己。
吴月收回了手,低头道:“我知道你的心意。可是,我小的时候就已经被许配给了别人。”
云津并不吃惊,只是道:“可他们并不知道你的生死。这么多年了,他也许已经成家!”
吴月大叫道:“他不会的!”声音急切,激动,不甘。
她这一声,瞬间把云津的心浇的冰凉。云津听出,她心里一直都在想着他。原来她对我,不是爱!云津感到了空虚,感到了心痛,这种痛苦比身体上受过的痛苦更难忍受,也更难磨灭。云津心里涌出了恨意,他开始恨那个男人,恨他这么多年还占据着吴月的心。
云津抬眼望去,看见吴月也正看着自己,目光里有担心,有歉意,有怜悯,还有一丝心疼。云津有些释然。无论如何,她心里还是有我的。如果我死了,她一定也会哭吧?
许久,两人没有说话。云津看着吴月,心里平静了下来。他虽然讨厌那个抢走吴月的人,但他却打心底希望吴月会幸福。
云津看了看手中的玉簪,自嘲道:“这根本就不是我买的。”说完,苦笑了两声。
吴月不明白他说什么,但看他难受的样子,也不禁有些心酸。
云津叹息一声,又把玉簪递了过去,说道:“这个你拿着吧,算是一个朋友的礼物。”
吴月还是没有接。
云津道:“这个玉簪的主人叫沈玲。”吴月露出疑惑的神情。于是云津慢慢地讲了沈玲的故事。
云津笑道:“这个东西我留着也没什么用,你就先拿着吧,明天把它当了做盘缠。”
吴月这才接过了玉簪。云津转身道:“你们收拾一下,咱们明天就动身。”说完,云津又攀上了房顶,躺在瓦上看月亮。
一夜未睡。第二天一早,云津去买了马车。吴月把带不上的东西都卖到了当铺,换成盘缠。
吴月向胡家告别后,三人便上了路,离了禹州。云津在前面驾车,吴月和小玉坐在车里,车后面还跟着一匹老马和一条黄狗。路上云津和吴月颇有些尴尬,走了大半天,两人都不怎么开口。为了缓解气氛,云津向吴月问起小玉读书的事,两人这才说起话来。
吴月从马车帘子卷了起来,指了指车后的老马,问云津道:“你不是有马吗?为什么还要再买一匹来拉车?”
云津道:“大黄的个子太高,拉车不稳。再说了,它救过我的命,我可舍不得让它拉车。”
吴月扑哧一笑,说道:“大黄,名子太土了!”
云津扭头道:“你的狗还不是叫黑子!名子也不好听。”
两人聊着闲话。最后,云津问道:“你有没有想过,万一这次找不到你的亲人,你以后怎么办?”
吴月没有说话,沉默了好久,反问道:“你呢?你以后要干什么?”
云津笑道:“等到了地方,把你往常家一交,我就自由了。以后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到哪里,就去哪里。游山玩水,快活一生。”
“哼!”吴月很是不屑,讥笑道:“你说得轻巧。游山玩水,你以为你是富家公子,哪有那么多闲钱?”
云津笑道:“我说不定就是一个富家公子!”
“哼!”吴月白了云津一眼。过了一会儿,又问道:“你难道没想过去找你的父母吗?”
云津叹了口气,说道:“我当然想过!只是天下这么大,到哪里去找呢?”
吴月道:“我常伯伯在江湖上认识很多人,他也许能帮上你的忙。”
“哦!”云津奇道:“你常伯伯是做什么的?”
吴月道:“我也不知道。我那时还小,什么都不懂,只知道常伯伯武功很高,别人对他都十分客气。韩大哥从小就跟着他学武功。”
“韩大哥?”云津想了想,说道:“是你的那个未婚夫?”
吴月有些不高兴,说道:“是又怎样?我们小时候就定了亲,怎么了?”
云津见她生气,急忙道:“没什么?你放心好了,我是不会纠缠你!”
“你!”吴月更加不悦,放下了车帘,再也不理云津。云津一头雾水,也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
就这样走了五天,三人来到了信阳地界。这天正午,三人正在一个路口茶摊吃饭,一个十**岁的年轻人慌慌张张从路上跑来,站在路口四外张望。这年轻人背着个细长的包袱,看打扮,像是个有钱人家的仆人。
这年轻人在路口张望了一会儿,跑到茶摊,向摊主问道:“请问,有没有见过一个年轻公子从这里过?”
摊主道:“今儿光晌午就有好几个年轻公子从这儿过,你说的是哪一个?”
这年轻人伸手比划,说道:“二十多岁,穿得最好,长得最俊的那个。”
这一下吃饭的人都笑了起来,摊主也笑着摇头。这年轻人一头大汗,无奈叹了口气,要了一碗茶坐下喝起来。
云津看他焦急,扭身问道:“这位小哥,看你这么急,是找什么人吗?”
那年轻人叹了口气,说道:“是我家少爷,又把我甩掉,自己跑了。”
“又?”
那年轻人叹道:“这次出门,老爷让我看着少爷。可他总想甩掉我自己走,一路上也不知偷跑了多少回。”
云津笑道:“贵公子倒是贪玩!”
“谁说不是呢!”那年轻人喝了几口茶水,埋怨道:“我们五月就出了门,本来是来信阳买茶,可这一路上他是见山爬山,见水游水,走了足足两个多月,昨天才到信阳地界。唉!这春茶夏茶早就没了,我正愁着生意,他却又跑了!”
云津道:“贵府是做茶叶生意的?”
那年轻人笑道:“我们家可不止做茶叶生意。济南府楚家你听说过吗?”在场的人都纷纷扭头看过来。
云津摇头道:“在下不是生意人,对这一行知道的不多。”
“楚家你都不知道?”旁过一个胖子说道:“楚怀兴楚老爷子,可以说是富可敌国。生意上能和楚家相比的,恐怕只有南京的秦家。”
“秦家现在已经不行了。秦老爷死的时候就留下一个小儿子,根本撑不起家门。只怕现在秦家也只是个空门头,只能吃祖产。”不等云津说话,旁边又有一人说道。
这胖子争论道:“秦家的儿子是不行,可秦家还有一个女儿。”
那人不屑道:“一个女人能顶什么用?就是放座金山让她去扛,她能扛多少?”
吴月听了,不高兴起来,喃喃道:“男人真不是东西!就那么瞧不起女人?”
云津笑了笑,没有说话。那胖子却扭头对吴月道:“这位夫人说的有理。”说完,又转过身去,对那人道:“当年秦老爷死后,留下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儿子才六七岁,字儿都不识几个,当然撑不起家门,可那个女儿可是了不得。”
“怎么了不得?”那人问道。众人也都扭头仔细着听这胖子说话。
那胖子道:“这秦小姐当年才十五六岁,秦老爷死后,她就接手了秦家的全部生意,做得可是一点儿都不比男人差。这些年来,秦家的生意也是越做越好,比秦老爷在世的时候还要兴隆。这可是全靠了这秦家大小姐。唉!只是可惜啊!”
“可惜什么?”云津问道。
那胖子道:“这秦大小姐现在至少有二十六岁,为了秦家,她这些年一直都没嫁人,把自己的半生都给耽误了。”
旁边那人道:“你就瞎说吧!一个女人有那么大能耐?还没出嫁?只怕是长得太丑,没人要?”
那胖子急道:“丑?秦小姐可是出了名的美人,当年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娶她。可秦小姐发了誓,在弟弟成年之前绝不嫁人,这才耽搁到现在。你不信问问这个小哥,他是楚家的人,肯定和秦家有生意往来,说不定还见过秦小姐。”
那年轻人一听,急忙道:“我就是一个下人,哪见过秦小姐?不过,我们和秦家确实有生意往来,别的我也不太清楚了。”说完,这年轻人会了钱,告别云津,匆匆忙忙又走了。
云津三人吃了饭,也向县城方向赶去。当夜就住到了县城。
第二天,天气闷热,像是要下雨,云津提议多住一天,等雨下过再走。吴月点头答应,却一脸苦闷。云津知道她的家人就是在下雨前后出的事,她这些年只怕是一到这种天气就会想起往事。见吴月把自己关在房里不出来,云津怕她心情烦闷,就劝她出去走走,游玩一番。但吴月却是不想出门,只是一个人在屋里看着窗外发呆。云津没有办法,只好叫来小玉,让小玉缠着吴月上街,这才把吴月请了出去。
吴月领着小玉在街上闲逛,云津就在后面一言不发地跟着,到了中午,三人在一个酒馆里吃饭。
正吃饭间,一个二十出头,眉清目朗的年轻人跑了进来,这人手拿折扇,衣着光鲜,一看就是个富家公子。这公子一进酒馆,就拿出一块银子丢给店小二,急道:“有人问起,就说没见过我。”说着,便要往楼上躲,可刚上了几阶楼梯,就又跑了下来,转身进了后院。
云津正暗暗称奇,又见一人跑了进来,气喘吁吁的,云津认出这人正是昨日那个楚家的仆人。这人在大堂张望了一会儿,又跑上楼看了看,跑下来问小二道:“刚才进来那个公子去哪里了?”
那店小二收了钱,装着不知道,说道:“这不客人都在大堂,你说的是哪一个?”
那仆人一脸着急,靠在门边喘气。云津心道:难道刚才那位公子就是楚家少爷?他还真是不让人省心。于是云津挥了挥手,对那仆人道:“小哥,又见面了!坐下喝杯茶吧!”
那仆人抬头一看,见是云津,高兴道:“是你?”说着,便走了过来,问道:“你有没有看见我家少爷?”
云津扭头一看,见店小二正一脸紧张,看着自己,于是道:“我又不知道你家公子长什么样,哪知道见没见过?”
那仆人听了,叹了口气,转身要走。云津急忙叫住,问道:“你跑这么急,是不是看见你家公子了?”
那仆人叹气道:“别提了,昨天我好不容易追上他,可今天一大早,又让他给跑了。我刚才进城,正好又撞见他,追了他几条街,愣是没抓住,跑到这儿给跟丢了。”
云津想他跟着这么一个主子,也当真是辛苦可怜,于是蘸了茶水,在桌上写字,边写边道:“我看今天要下雨,你家公子也不会走,你也不用着急。”说着,写下“后厨”两字。
那仆人本来很心烦,根本没怎么听云津说话,但云津写的字倒是看见了,脸上顿时露出喜悦。云津示意他别说破,那仆点了点头,转身向外走去。
店小二见他要走,送客道:“客官慢走!客官下次再来!哎!客官!那是后厨,外人不能进!”
云津见那仆人跑进后厨,不禁笑了起来。
不一会儿,那仆人抓着那位公子的手臂走了出来。那公子垂头丧气,小声道:“小茂,你手能不能松点儿,这么抓着成何体统?”
小茂道:“少爷,这可不能怨我。你说,你跑了多少回了?万一你出什么事,我怎么跟老爷交待?”这小茂语气倒不客气,一点都不像普通小厮。
那公子叹道:“老头儿就是让你盯着我。说吧,这回出门儿老爷子又说什么了?”
小茂道:“老爷只是让我照顾好你,也没说别的。少爷,你去哪我都不拦着,只是别老想着一个人跑。”
那公子道:“我倒是想,你跟狗皮膏药似的,甩都甩不掉。唉!走吧,看样子今天要下雨,先找地方住下!”说着,那公子就要往外走。
“等一下!”小茂拉着那公子来到云津面前,笑道:“这位大哥,多谢了!”说完转身要走。
那公子瞅了一眼云津,又看了看吴月和小玉,也转身要走,可走了两步,又依依不舍,回过头来冲云津笑道:“这位公子好!”
云津也道:“楚公子好!”
那公子道:“你认识我?”
云津指了指小茂,说道:“听这位小兄弟说起过。”
那公子笑道:“哦!这样啊!嗯?公子贵姓?”
云津看他嬉皮笑脸,没话找话,也觉得好笑,于是道:“在下姓云。”
那公子一抱拳,说道:“在下楚铭宇。嗯?二十一岁,尚未娶妻。”说着,不住的瞄向吴月。
云津见这情形,早明白他的心思,又想到吴月的情况,心道:人家名花有主,你就别白费力了。不过,云津也觉得这情形有趣,于是也抱拳笑道:“哦,在下云津,二十四岁,也尚未娶妻。”
“幸会!幸会!”楚铭宇目光不离吴月。
云津道:“在下是一个穷人,这些年又四处漂泊,所以无心婚事。楚公子是富家子弟,为何也未成家?”
楚铭宇听到云津说到未娶妻,心中就开始窃喜,剩下的话就根本就没听进去,只是目不转睛望着吴月。楚铭宇问道:“这两位姑娘一定是令妹了。幸会,幸会!”
云津见楚铭宇呆呆地望着吴月,一脸痴相,心中不禁暗笑。吴月紧皱眉头,一脸的不高兴。云津虽然暗笑,脸上却没流露出任何神情,但吴月最了解云津,早看出他是幸灾乐祸,于是目光嗔怒,白了云津一眼,见云津不理,又在桌下狠狠踢了他一脚。
云津腿上吃痛,明白吴月生气,想让自己把楚铭宇赶走。于是喊道:“楚公子!楚公子!”
“啊!”楚铭宇清醒过来,笑道:“对不住,小弟今天还没吃饭,刚才有点晃神儿。”
云津道:“楚公子不是要去找住的地方吗?”
楚铭宇道:“嗯?吃了饭再去也不迟。小弟与云兄一见如故,想跟云兄同坐一桌,云兄不介意吧?”
云津看了看吴月,苦笑道:“在下倒不介意,只是”云津扭头看了看吴月。吴月脸上早没了之前的悲伤,换成一副厌恶的神情。
楚铭宇听云津说不介意,立马厚着脸皮坐了下来,回头对小茂道:“去叫点儿吃的!”
小茂早看出吴月厌烦楚铭宇,可也没办法当面说出口,只好去找小二点了几样菜,端了过来。
楚铭宇见菜端来,拿起筷子,没去夹菜,却是四下张望。看了一会儿,楚铭宇突然大声叫道:“姑娘小心!”说着,伸手飞出一枝筷子,打在吴月身后的柱子上。
店里人听到他叫喊,都扭头看过来,云津也是一脸疑惑,吴月却是被这一嗓子吓了一跳,脸都白了。楚铭宇一脸严肃,站了起来,跑到吴月身后,把筷子捡起,拿到桌上让众人看。只见筷子的一头粘着一只被压扁的死苍蝇。
云津见他露这一手,不禁赞道:“好功夫。”
楚铭宇听到夸赞,高兴起来,笑道:“哪里?哪里?”眼睛仍是不停瞄向吴月。
吴月一看筷子上的苍蝇,觉得恶心,又听到云津叫好,更是生气。愣了云津一眼,把筷子往桌上一丢,说道:“不吃了!小玉,我们走。”
云津见吴月拉着小玉离开,知道她生了气,于是告别楚铭宇,追了出去。
回客栈路上,吴月生气道:“你跟他说那么多废话干什么?”
云津道:“总共也没说几句!”
吴月道:“他一看就是个纨绔子弟,何必跟他多讲?”
云津道:“我看这人倒不错,言谈得体,长得也一表人才,武功又好。”
吴月怒道:“你看他什么眼神!”
云津笑道:“谁让你长这么漂亮!”
吴月听到云津夸自己漂亮,也很高兴,但还是忍住了喜悦表情,说道:“别的也就算了,这人坐下来不好好吃饭,拿只苍蝇来恶心人。真是讨厌!”
云津道:“你可别小看他这一手。苍蝇虽不难抓,但用筷子去打,却不容易。他这手暗器功夫没有几年也练不出来。这人应该是从小习武,而且定是受过名家指点。”
吴月道:“那又怎样?”
云津道:“还有他的那个仆人小茂,看上去虽然不起眼,但也一定身怀绝技。不然,以楚家少爷的身份,他的家人绝不会同意他只带一个小仆就出来闯荡。”
吴月对这些没兴趣,仍只道:“那又怎样?”
云津知道吴月不想谈论楚铭宇,也不再多说,只笑道:“也没什么!咱们回去吧!”
回到客栈,帐房先生打招呼道:“三位,回来了!”
云津点头,三人向楼上走去。刚上楼梯,就听到身后有人叫道:“掌柜的,还有空房吗?哎!云兄!真是巧了,你也住这儿?”
云津回头一看,正是楚铭宇和他的小仆。云津心道:你小子是跟着我们过来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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