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到了沧州,杨一弘想留云津在沧州住几日,过了清明再走,但云津知道他们还要寻找陆大侠,所以就没停留。与小玉直接乘船南下,一路走到独山湖。下船后,买了马,两人开始往禹州方向走。云津并没有着急赶路,两人走了半个多月,眼看到了三月底,这才到禹州地界。
禹州,又到了禹州。云津看着熟悉的道路,心里的感觉无以名状。一别已近七年,不知道卢先生可好,吴月可好?
两人来到禹州城外,此时已经过了午时,云津见一群小学生正要去读书,便上前询问:“私塾里还是卢先生在教书吗?”
几个小学生停了下来,回头疑惑地看着他,一个年纪稍大的学生说道:“你也是卢先生的学生吧?”
云津道:“哦?你怎么知道?”
那学生道:“你说的官话和卢先生教的《洪武正韵》一模一样,在这个地方除了当官的,只有卢先生的学生才会这么说话。”
云津笑道:“你倒是聪明。卢先生说过,读书说话,要吐字清晰,不操乡音,对不对?”
那学生点头喜道:“对对,卢先生就是这么说的。看来你真的是卢先生的学生!”
云津问道:“先生他现在可好?”
那学生道:“挺好的。你是要来看望先生吗?”
云津心中犹豫不决,不知是否该去探望一下先生。正不知如何回答,几个官差从城门走过,云津心中一惊,想起了自己仍是戴罪之身,若去找了先生,一旦被人认出,定会连累先生。于是对那学生道:“这几天我还有些事,等过些日子,我再去看望先生。”
那几个学生便转身走了。云津两人进了城,找了一家饭馆吃饭。
吃饭间,店小二找话道:“客官看着面生,不是本地人吧?”
云津道:“我也是本地人,只是这些年都在外地漂泊,好久没回来而已。”
店小二道:“原来也是老乡,客官是从北方来的?”
云津笑道:“不错,你是不是见我穿的衣服太厚,就猜我是北方来的?”
店小二嘿嘿一笑,没有说话。
云津叹道:“我来的时候河上还结着一尺厚的冰,现在已经是夏天了。”
店小二奇道:“哪能结那么厚的冰?客官是京城来的?”
云津道:“我是从关外来的。”
店小二惊道:“关外不是在打仗吗?我听人说是和什么女真人打仗,还打输了。”
云津还未说话,身后另一桌上的一人抢道:“是建州女真。”云津一回头,见角落里一个青衣书生正在喝酒。
“李文清!”云津不禁脱口而出。
几年不见,李文清也已经发了福,脸也圆了许多,还留了胡须,若不是他开口说话,云津根本不会注意他。
此时李文清也正抬头疑惑地看着书津,问道:“兄台认得在下?”
云津见他没认出自己,松了口气,骗他道:“几年前县学放榜之时,在下曾跟李公子有过一面之缘,只是当时人多嘈杂,所以未能引见。”
李文清想了想,怪道:“我怎么不记得你?”
云津道:“兄台当日榜上有名,风光无比,怎么会注意到区区在下。”
李文清喝着酒,自嘲道:“什么风光无比,到头来有什么用。”
云津看他失落样子,猜想到他可能是乡试不顺,正想着如何开导他,李文清竟站了起来,丢下一把钱便走出门去,走时一瘸一拐,像是腿上有伤。
店小二去收拾桌子,云津问他道:“李公子是不是乡试不顺?”
“哪儿啊?”店小二靠近云津,小声道:“李公子他是前些日子受了气,这几天心情不好。”
云津怪道:“李家也是大户,谁会让他受气?”
店小二笑道:“李公子这人好打抱不平。前几天在药房门口有几个痞子调戏一个大姑娘,被李公子撞见,就跟那几人打了起来,李公子还崴了脚。最后他们几个人全被官差抓走,每人还打了几板子。我听人说,李公子回到家,又被他爹臭骂了一顿。这不,跟家里人置气,这几天了,都没回家吃饭。”
云津笑道:“原来是这样。”心道:李文清果然还是李文清,一点没变。
正吃着饭,门外街上传来几声轻咳声,云津抬头一看,一个女子正抱着几包药,缓缓地从门前走过。这女子衣着朴素,脸上蒙着丝巾,不时还掩嘴轻咳。
店小二见那女子走过,对云津悄声道:“就是她,前几日抓药回来,遇见几个痞子。那几个痞子调戏她时正好被李公子撞见。”
云津点了点头,并没在意。那店小二却忽然神秘地问云津道:“客官知不知道这女的是谁?”
云津道:“这我怎么知道?”
店小二一脸神秘,小声道:“客官有没有听说过,此地七年前出过一个采花贼。听说那个采花贼还是个读书的秀才。”
云津顿时没了笑意,摇头道:“不知道。”接着埋头继续吃饭。
店小二却意犹未尽,指了指门外,悄声道:“那采花贼采的花就她。”
“什么?”云津一惊,猛然抬起了头。
店小二见云津有了兴致,颇有些神采飞杨,得意道:“那女的是胡家的丫环,当年被采花贼抓住,失了身,听说那时候才十二岁。”
云津心中激动,握紧了拳头,但脸上仍然平静,问小二道:“那她现在怎么样?还在胡家当丫环吗?”
店小二道:“你说这姑娘?你想啊,失了身,胡家人还会要她?不过胡老爷是个善人,给了她一套小院,每年还给些银两,让她自已生活。听说胡家这几年还四处给她说婆家,可你想,这么个破鞋,谁会要她?可这姑娘偏偏眼界还高,一般人还不愿意嫁。就这么耽误到现在,除了一帮流氓痞子天天在她门口转悠,也没人跟她来住。李公子为了她跟人打一架,回到家还被李老爷骂了一顿。哎!客官,您不吃了?”
云津结了饭钱,带着小玉去追吴月。
吴月好像身体不好,走得很慢,不时还咳嗽几声。云津在后面拉着马,不紧不慢地跟着。一路上,吴月走过,身后总有人对她指指点点。云津看了心痛不已,心道:她这几年就是这样过的吗?
吴月拐进一处偏僻巷子,云津急忙追了进去,一看,却不见了她的身影。正疑惑间,吴月从一旁忽然跳了出来,手里拿着一把匕首,指着云津,喝问道:“你是谁?为什么跟着我?”
云津心中五味杂陈,叹道:“小月,一别七年,你都长这么大了。”
吴月看了看小玉,似乎明白云津不是恶人,但眼里仍是疑惑,便放低了匕首,问道:“你到底是谁?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云津道:“我不但知道你的名字,我还知道你的身世。你全家在许州官道遇到歹人,只有你躲在树洞里活了下来。”
吴月清眸月眉,一看就是清秀面容,虽然蒙着面纱,却掩不住惊讶神色。她正要说话,忍不住轻咳了几声,忽然身子一颤,好像想起了什么,把匕首又举了起来,眼里尽是恨意,咬牙道:“是你!是你!”
云津点头道:“是我!”
“姓云的!你这无耻之徒,你还来做什么?”吴月激动起来,忍不住又咳了几声。
云津不禁黯然神伤,苦笑了一下,叹道:“原来你觉得我是那种人!”
吴月叱道:“难不成还冤枉了你?”
云津道:“难道不是吗?那天明明是胡小姐被那贼人抓住,为什么上公堂的人却是你?你不是当事者,又怎么会知道实情?”
吴月道:“可我在公堂上说的,都是我家小姐亲眼所见,没有一句是假。再说了,你要不是那淫贼,你怎么知道被抓的人是胡小姐。”
云津叹了口气,怅然道:“一言难尽!”
吴月道:“一言难尽?哼!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要狡辩的?”
云津仰天长舒了一口气,轻轻道:“小月,我只问你一句话,你想好再答,好吗?”
吴月见他神色黯然,就点了点头,说道:“你说吧!”
“你相信我吗?”云津道:“你要是相信我,我会把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你。你要是不相信我,我说什么也没用,你要杀我也好,报官也好,我都不会阻拦。”
吴月听了,露出犹豫目光,一时不知所措,没有答话。
小玉见二人沉默不语,感觉到气氛凝重,就拉住了云津的衣袖,躲在他的身后,不时伸头看看吴月。吴月低头看见了小玉,心中禁不住一阵哀怜,她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已。只是当年的自已是孤独的,毫无依靠,直到现在,她有时仍会感觉到那份孤苦。而眼前的小姑娘,至少还有一个人可以依赖。
吴月看着躲在云津身后的小玉,心中也不禁黯然,许久没有说话。最后,终于叹了口气,解下了脸上的面巾,轻声道:“我也不知道。”
吴月面色苍白,形容消瘦,但仍然不掩秀色,她没有陆小雨那种清新自然之美,但却是丽容俊秀,玉软花柔。
云津见她手里匕首,便道:“你带刀做什么?”
吴月星目微嗔,说道:“还不是因为你!自从那件事之后,我就被人冷眼相看。后来,我从胡家搬到了这里,开始的时候还清静,可别人知道之后,说闲话的人就越来越多,小孩儿经常向我丢石头,还时常有地痞无赖来欺辱我。我这才买了把刀,带在身上防身。”
云津知道吴月是那种外柔内刚的女人,但见她这样生活,也觉得心疼。又见她咳嗽不止,更生怜悯,于是问道:“你病了多长时间了?”
吴月道:“三年了。”
“三年?”云津急道:“现在还没治好?”
吴月道:“其实已经好多了,前年冬天时病得下不了床,是胡夫人派了两个丫环照顾我,我这才熬过去。”
云津见她说的平淡,不禁心酸,问道:“大夫是怎么说的,什么时候能治好?”
“大夫说要慢慢调养,快的话这个夏天就能痊愈。”吴月道:“我三年前本要去南昌府找常伯伯,可因为这病,才耽误了这么长时间。”
云津道:“你还有别的亲人吗?”
吴月摇头道:“不记得了,我那时候才八岁,现在我只知道南昌府还有一个常伯伯,我小时候经常去他家玩。”
云津温柔道:“等你病好了,我陪你去。”
吴月哼道:“话别说得这么早,我可没说过我相信你。你先把事情的原委说清楚。”
云津看了看四周,说道:“在这里吗?你不请我去你家里,难道让我在街上给你讲故事?”
吴月盯着云津看了一会儿,又看了看小玉,这才道:“跟我来吧!”
三人往巷子里走。云津笑道:“你不怕我是歹人?”
吴月瞥了一眼云津,说道:“我是看着小姑娘的面上暂时相信你,再说了,我可没说过家里就我一个人。”
云津心中一凉,心道:难道她嫁人?又转念一想,觉得不太可能。正想着会是什么人跟吴月住在一起,一条大黄狗从院里蹿了出来,对着云津的马“汪汪”叫个不停。小玉吓得急忙抓住云津衣襟,躲在他的身后。云津心中不禁一乐,原来小月说的是条大黄狗。
吴月冲狗喝道:“黑子!”那大黄狗立刻停止了叫声,但仍对着马呲牙咧嘴,喉咙里“呜呜”不已。
云津笑道:“一条黄狗,你怎么叫它黑子?”说着,云津上前,伸手去抚摸狗头。
吴月叫道:“别!”
云津在狗头上挠了几下,一挥手,那狗便不再理会马匹,跑回了院子。
吴月吃惊道:“它,它怎么没咬你?”
云津道:“你的狗还咬人吗?”
吴月怪道:“除了我,谁要是敢碰它,它准是上去就咬。今天真是奇怪,怎么偏偏没咬你?”
云津笑道:“可能是它看出来我是个好人,所以它不咬我。”
吴月白了云津一见,没有说话。
三人进了院子,吴月领着小玉进了屋。院子不大,只有两间瓦房,一间正房,一间做了厨房。院子正中有一棵榆树,树边有一口井。云津一进院子,就闻到一股中药味,院子一角的花圃里全是药渣。云津拴好马,见吴月拿着一包药进了厨房,出来后又到井边打水。云津正要上去帮忙,被吴月拦住。
吴月道:“你先说吧!七年前到底是怎么回事?”
云津就把当年的事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又简单讲了自己在外面的遭遇,怎么遇到的小玉,怎么把她带了回来。
吴月听完,回头看了看屋里的小玉,说道:“这小姑娘的事我相信。可是,七年前的案子,你说得也太离奇了,我还是不信。”
“你是不相信我说的话,还是不相信我这个人?”云津正色问道。
吴月一时语塞,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叹息道:“其实,你被抓走之后,我也怀疑过。我家小姐事后跟我说,抓他的那个人左手好像少了根手指。我当时就去求胡老爷,请他跟官府商量一下,重新审理案子。可是,小姐却并不十分确定那人一定少了手指,所以老爷就不让再提此事。因为我替小姐背了这坏名声,老爷和夫人对我都很感激,从来不把我当丫环看待。小姐嫁人后,夫人想安排我改名换姓,嫁到外地。我没有答应,要去寻亲,胡老爷就给了我路费。没想到我还没上路,却害了这病。夫人把我安排到这里,让我养病。可这几年”吴月两眼嗔怒,几乎要流出泪来。
云津道:“我知道,你过得很苦。别人说你是非,你长得越漂亮,就越有人说你的闲话。我也听说了,前几天还有几个地痞想要欺负你。”
吴月哼道:“那你应该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你也应该知道是因为谁,才害得我这个样子。”
云津叹道:“是我!”
吴月道:“所以我这些年最恨的人就是你。”
云津听了并不伤心,他想起了乔福的话:喜欢才会恨,恨就是喜欢。云津轻轻道:“我明白,你并不是不相信我,而是心里不愿意相信我。其实,我还外面这些年,也恨过你,但后来就不恨了。”
云津见吴月不说话,接着道:“我这些年想了很多事,其中有一件事我最在意。”
吴月道:“什么事?”
云津道:“关于你的身世!”
“什么?”吴月有些意外。
十一年前,吴月八岁。那一年夏天,吴家上下二十余口举家搬往平阳府,路过许州。那一天十分闷热,眼看大雨要来,全家人本要在路边客栈休息一日,等雨下过之后再走。却不知为何,大人们又决定继续赶路。吴月嫌车轿中太闷热,就坐在拉行李的马车上,一路上欣赏两边的新鲜景色,车边的仆人不时还会陪她说笑。走到一处林子边,大家不知为何都停住了。吴月站在马车上四下看,见路边挖了几个大坑,前面有一群人扛着铁锹、镢头,正在跟管家说个不停,大家不时还会哈哈大笑。也许是马走累了,停下来休息,吴月想。
没过多久,后面跑来几匹马,接着传来一声尖厉的呼哨,前面的人就乱了起来,林子里也涌出一群人,手执大刀。然后吴月听到了有人惨叫,她的母亲跑了过来,抱着她躲在路边的树后。惨叫声不停的传来,吴月瞥见一个仆人被一刀砍死,鲜血飞贱,吓得哭了起来。后来的事情吴月记得不多,只知道下起了大雨,他的母亲把她藏在一个树洞里,让她不要出声,然后就不知去向,但她好像隐隐听到了母亲倒地的声音。
雨下了一天,吴月在树洞里一直躲到了晚上,又惊又怕,不敢出去,一个人蜷缩着瑟瑟发抖,也不知何时终于昏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路上有人声传来。一个道:“老爷,这刚下过雨,路太难走了,咱后面几车货根本过不来。为啥非要今天回去。”
另一个道:“今儿个是小少爷的生日,我这个当爹的怎么能不回去呢!咱们走过这一段路,到了前面县城,就能雇到马车。”
“老爷,走路边的草上,没有泥。”
吴月在树洞里醒来,想起了母亲,就出来寻找,但四周一片陌生,根本找不到家人下落,于是急得哭了起来。
“老爷,好像有女娃在哭,像是在左边林子里。”
“过去看看。”
吴月就这样被胡老爷找到,她哭着跟胡老爷说了昨日的遭遇。胡老爷觉得事大,就在前面县城报知了官府。官差在路上查了一天,也搜索了树林,却没找到有任何尸体,连一点血迹都没有。前后路上打听,也没人见过有马车经过。胡老爷觉得也许是吴月吓坏了,这才胡说起来。胡老爷让仆人打听了很久,却没能找到吴月的家人,只好把她带回了禹州,给自己的女儿做了丫环。
吴月想起往事,眼里不禁流出泪水,她强忍着悲痛,说道:“后来我想明白了,那些强盗提前在路上挖了坑,杀了我的家人之后,直接把尸体埋进了坑里。当时又下了大雨,所以连血迹也没有留下,表面上也看不出来。而且那是官道,谁也不会想到路上会埋着人。”
“后来我想去把家人的遗体找出来,也好让官府知道,可一想,万一被那群强盗发现,他们一定会来杀我灭口。我一个人,根本无法自保。”
云津点了点头,说道:“七年前,我被那贼人抓住后,他和他的同伙说了这样的话:‘要是真有人逃走,早在四年前就该闹翻了天’。他说的‘四年前’,正是你家出事的那一年。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那群强盗不知为何,发现那天有人逃过一劫。虽然不知道是男还是女,但他们知道逃走的人年纪不大,而且还打听到你来了禹州,所以他们才会派那二人前来灭口。可他们中的一人把我当成了你,抓了起来,还差点把我沉到河里。幸好他的另一个同伙打听到我在禹州已久,知道与我无关,这才饶了我的性命。”
吴月道:“这么说,陷害你的人跟杀害我家人的是同一伙人。”
“不错!你家小姐说抓他那人左手少了根手指,她说的没有错,抓我的那个人左手正是只有四根手指。而且,我见过他的脸。这断指之人是我们现在唯一的线索。”云津喃喃道:“早晚有一天,我会亲手抓住这些人。”
两人坐在井边谈了半天,吴月对云津敌意消尽,就同意让云津暂时住到厨房,等她病再好些,就动身去南昌。
云津却道:“你先安心养病,我让小玉留下陪你。”
吴月道:“怎么,你要走?”
云津道:“我还要去一趟汉中,这段时间请你照顾好小玉,等我回来,我一定护送你到南昌。”
“谁要你护送!”吴月哼了一声,又问道:“你去汉中做什么?”
云津拿出方力祥的吊坠,说道:“我要帮一个朋友把这个送到他姐姐手里。”
吴月看了一眼吊坠,说道:“就这么个东西,还不够一顿饭钱,值得跑那么远?”
云津道:“死者为大,我即答应,就一定要去办。”于是云津把方力祥的事情讲给了吴月。
吴月听了后没有说话,她已经知道,眼前这个男人仍然是七年前那个人。
第二天,云津要动身去汉中,让小玉留下,小玉不同意,非要跟着去,差点哭了起来。
云津把她拉到一边,指了指吴月道:“这个姐姐是我的好朋友,她现在生了病,需要人照顾,小玉帮我照顾她好吗?”
小玉道:“让姐姐也一块去!”
云津道:“姐姐生了病,不能出远门。必须在家里养病。”
小玉不情愿道:“那你还回来吗?”
云津笑道:“小玉放心,我一定会回来。”
最后,小玉终于点了点头。
云津把包袱里的灵芝人参交给吴月,说道:“你要是用钱,就把这些灵芝人参卖给药铺。”说着,又拿出一支人参,说道:“这是一支千年人参,在京城至少能卖一万两银子,如果真有急用,就把他卖给胡家,这城里恐怕也只有他才买得起。”
吴月一把夺过了云津的包袱,打开一看,里面除了几件衣服,一把匕首,就剩下几两碎银子。于是问道:“你就打算这么出门吗?这点儿盘缠,怎么到汉中?”
云津道:“我有马,吃饭也用不了几个钱。”
吴月道:“晚上睡街上吗?”说着,吴月回了屋里,拿出一包银两递给云津,说道:“这是夫人给我的,你先拿去用。”
云津道:“那你怎么办?”
吴月道:“还怕我没钱吗?大不了把你的人参给卖了。”
云津笑了笑,转身牵马出了门,忽然又回头道:“我走之后,你帮我照顾好小玉。马上天就热了,给她做几件新衣服。她身体不太好,你有空带她去看看大夫。还有,平时教她写写字,读些书。”
吴月静静地看着云津,目光第一次变得温柔下来,深情道:“我现在才知道,你是个多好的男人。”说完,一把关上了院门。
云津回头看了看,叹了口气,虽然心里放不下,但还是拉着马出了城。
此去汉中一千余里,好在云津只是一个人,没带小玉,所以不必再计划路程寻找客店。每日风餐露宿,加紧赶路,虽然马匹不太好,但每天至少也能走上七八十里。
一路过去,风土大变,山峦起伏,景象壮观。云津特意从洛南县经过,还在那里逗留了一日。随后便直奔商州,经镇安、石泉,最后到了汉中西乡县。接着一路打听,又过了洋县、城固,到了汉中府。这一路上翻山越岭,奇草异木比比皆是,珍禽怪鸟更是层出不穷,山峦葱翠,河流纵横,不禁令人感叹,此地不愧为天府之国。
汉中府颇为繁华,马车驼队来往不绝。云津在城门口叫了碗面皮儿,向摊主打听这姓沈的商人。
那摊主道:“我们这儿有两个大商都姓沈,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一个?”
云津道:“我也不知?”
那摊主笑道:“那客人还是去城里问问吧,他们都是大商,我这做小生意的人,知道的也不多。”
云津谢过了摊主,开始吃饭。这摊主的面皮儿很有滋味,十分可口,云津正要开口称赞,摊主却转身跑去招呼新来的两个客人。
摊主道:“二位标爷,这阵子可没见了。”
云津回头一看,这二人一样打扮,短衣绑腿,像是练武之人。其中一人长的尤其彪悍,浓眉大眼,脸皮黝黑,嘴上两撇胡子,手里提着一根梢子棍,两袖挽了起来,胳膊上汗毛浓密,乌黑一片。这人拉了长凳坐下,对摊主道:“大碗臊子面。”
另一人相比就瘦得多,没带兵器,腰上挂着一个口袋,正解开头上竹笠,也坐了下来,对摊主道:“给我来一碗面皮儿。”
摊主答应一声,转身忙活去了。那较瘦的那人给两人倒了水,叹息道:“我听说这趟出去,罗家驼队的赵二爷撂了。”
那壮汉明显吃了一惊,大叫道:“什么?赵老二死了!谁干的?”
那瘦子喝了口水,缓缓道:“绝命刀。”
那壮汉脸色剧变,露出恐惧,过了一会儿,面色又回转,笑了起来,说道:“大李哥,你又唬我!绝命三刀早在二十多年前就死了俩儿,现在就剩下一个糟老头子,他能打得过赵老二?”
正说着,又有一人走来,摊主急忙迎上去,笑道:“蒋爷也来了,要吃什么?”
蒋爷挥了挥手,指着桌上二人,说道:“今儿不吃了,我来找他俩儿。”说着,也坐到了那桌上。
那壮汉道:“老蒋头儿,大李哥说赵老二被绝命刀给杀了,你信不信?”
蒋爷道:“我今天就是为这事儿来的。”
那壮汉惊道:“难道是真的?”
蒋爷没有理回,扭头对瘦子道:“老李,你们交接完没有?”
老李点了点头,说道:“交接过了,这是行票。”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了蒋爷。
蒋爷伸手接过,展开看了一眼,点头收下。又道:“行里的兄弟过会儿都要去赵老二家,份子钱你们不用管,罗爷已经安排过了。完事儿后一起去料场,张老爷子有事情要跟大伙商量。”
老李悄声道:“是对付绝命刀的事儿吧?”
蒋爷点了点头,叹气道:“这绝命刀二十多年没露过面,想不到竟然会在汉中出现。”
云津吃完了面皮儿,但为了听他们谈话,又叫了一碗。
那老李道:“二十年前那姓龙的跟血马帮一战,把血马帮十几个高手杀得干干净净,连绝命三刀都死了两个。这剩下的这一个,听说这些年一直都躲在平凉府,从没敢露过面。怎么今日会突然重出江湖?”
那壮汉叫道:“难不成是那姓龙的又出现了?”
老李道:“不可能,要是这姓龙的出现,他绝命刀一定不敢露面。更何况,这姓龙的现在已经是龙隐会的会主,他怎么会出现在汉中?”
蒋爷叹道:“要是他真能来就好了,也不用咱们再动手。”
老李道:“话虽如此,可这龙隐会也不是善类。”
蒋爷道:“龙隐会虽然是杀手帮,但自从这姓龙的当了会主,龙隐会在江湖上就收敛了许多,这些年就连铁剑堂他们也是不管不问。可见这姓龙的倒不是无事生非的人。”
老李悠悠说道:“二十多年前,我曾在凤翔府见过他一面。”
那壮汉吃了一惊,问道:“你见过那姓龙的?他长什么样?”
老李道:“那时候我才十三岁,跟我爹去凤翔府探望我伯父。当时血马帮把平凉一带搅得鸡犬不宁,连官府都没办法。他们人数不多,来去如风,官军也没法清剿,据说他们还勾结蒙古人,四外抢劫来往商队。那一阵子血马帮声势正大,有些刀客竟然敢明目张胆地出入县城,连当地的官差都要躲着走,当真是飞扬跋扈,气焰嚣张。我见那姓龙的时候他正坐在一个驿站门口喝水,身边围着五个血马帮的刀客,都拿刀指着他。我爹把我拉到屋里,我们一群人就扒在窗户上往外看。我当时正好看见那几个刀客向他砍去。”
那壮汉急问道:“后来呢?”
老李摇头道:“没看见。当时屋里人都争着看,挤了起来,把我挤到一边,等我再往外看时,那五个人已经全部倒在地上。那姓龙给马饮了水,就骑马走了。我们这才敢出门,我爹不让我看死人,所以我也不清楚他是如何杀的那五人,连他用什么兵器都不知道。后来听说就是他独自一人剿灭了血马帮,连绝命三刀也被他杀了两个,剩下一个也躲了起来。从那时起,血马帮里再无高手,只剩下一群喽啰,也没再做过什么大案。”
那壮汉道:“这不挺好的,这姓龙的也算是一代大侠。”
老李道:“我开始也钦佩这姓龙的,一心想成为他那样的人。可后来才知道,他竟然是龙隐会的人。你比我们小几岁,所以不知道龙隐会当年做的事。”
那壮汉道:“我咋不知道,我听说只要给钱,他们连朝廷大官都敢杀。”
老李点头道:“二十多年前,江湖上血雨腥风,不知道有多少人死在龙隐会的手里。这姓龙的灭了血马帮,虽然为民除害,但对他来讲,恐怕也只是一笔生意而已。”
蒋爷道:“沉年旧事,提它做什么?你们快些吃,我还要去马场通知几个兄弟。”说完,蒋爷便起身离去。
那二人吃过饭,也都走了。云津问了老板客栈位置,便进了城。
云津找到客栈,把马交给店小二照顾。向掌柜问道:“这城里可有位姓沈的商人。”
掌柜的道:“有,城里有两位沈爷,不知道你问的是哪一位?”
云津道:“我也不知。我只知道他有一个小妾,是从京城那边来的。”
掌柜的为难道:“这就不知道了。城东沈三爷有两房小妾,可我们也不知道都是哪里人。城北沈老爷不是本地人,只在这里有处宅子,他们家里就一个夫人。不过,我听说他也是金屋藏娇,这里的夫人,只是他的一个小妾。”
云津道:“那他们谁会去京城那边做生意?”
掌柜的想了想,说道:“那就是城北沈老爷,他是做马匹生意的,经常去保定府一带。”
云津心道:那应该就是他了。于是问了沈家住处,向城北去寻。
来到城北沈家,云津敲了门。院里出来一个年轻人,像是一个小仆,见了云津,有些吃惊,问道:“你找谁?”
云津道:“请问这里可是沈老爷宅邸?”
那仆人道:“没错,你来找我家老爷吗?”
云津道:“不!在下受人之托,有一件东西要交给尊夫人。”
那仆人惊道:“你找我家夫人?你等等!”说完,转身关了门。
云津在外面等了一会儿,大门又打开,那仆人对云津道:“里边请!”
云津便进了院子。身后那仆人咔的一声插上了门,喝道:“来人啊!”院里两边涌出七八个人,个个手拿棍棒扫帚,围住云津。
一个衣着华贵的中年人走了出来,一脸怒气,喝道:“好啊,你竟然大白天就来了,真是好大的胆!来啊,给我打。”
云津一头雾水,但见面前棍棒逼来,也容不得多想,伸手抓住一人的木棍,拦在身前。这些人好像都是普通杂役,不会什么武功,拿着棍子只会披头盖脸的打。云津轻易就躲了过去,找了个机会,抓住一人拦在身前做挡箭牌。
趁他们一时停滞,云津喝问道:“你们打我做什么?”
那中年人气愤不已,也不回答,只是喝问手下人上前去打。
云津没办法,只好出手。先在手中那人腿弯踢了一脚,等他跪倒,云津在他后学打了一掌,把他打扒在地上。身前没了遮挡,剩下的几个人也冲了上来,云津夺过一人木棒,打了两人的腿,将二人打倒。地上有人正要爬起,云津又抓住一人,摔在地上,和地上的人撞成一团。没几下,便将几个仆人全撂倒在地上。
那中年人更加气愤,叫道:“冬子,把他拿下。”
身后一个年经小厮走了出来。此人长得精壮,空着手走向云津,接着一步跳起,在空中一翻身,两脚直接平踹过来。云津抬手一挡,被踹得站立不住,向后就地一滚,这才卸掉这一踹之力,单膝跪起,一手撑地。那小厮又跑了过来,一脚横扫,十分刚猛。云津侧头躲过,觉得这一脚带起的风也凌厉无比。刚直起头,那小厮另一脚倒踢过来,直击云津侧脸。云津只好向前抢一步,不等他踢过来,便主动近身,挡在他大腿处。那小厮脚没踢到人,腿却被挡住,身体被蹩的失去平衡。
云津知道必有误会,也没有趁机出手,只是跳到一边。那小厮一脚跪地,马上跃起,转身又向云津打来。
“住手!”一声娇喝传来。两人停了手,众人也都回头,见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慌忙跑了出来,身后跟着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儿。
那中年人更加生气,骂到:“不要脸的东西,你出来做什么?”
那姑娘没理会那中年人,努着嘴走了过来,看了一眼云津,脸上顿时露出失望神色,咬了咬牙,一言不发,转身又进了内院。
那男孩儿没有回去,而是拉着那中年人说道:“爹,不是他。”
那中年人看了看那男孩儿,目光柔和了下来,听了男孩儿的话,低头小声问道:“不是他?”
那男孩儿坚定的点了点头。那中年人一挥手,说道:“把他赶出去。”
几个仆人拿起棍棒,不由分说,把云津赶出了院子。
云津来到大街,回头看了看沈家,心道:这算是什么事儿?但也无可奈何,看天色也已不早,只好回了客栈。
第二天,云津来到客栈大堂,掌柜的见了云津,把云津拉到柜台,悄声问道:“昨儿个你去沈家了?”
云津气道:“去了,平白无故把我打了一顿。”
掌柜的也很纳闷,说道:“沈家今天一大早满城的找人,像是出事了。”
云津怪道:“出什么事儿了?”
掌柜的小心问道:“客官,跟你没关系吧?”
云津道:“跟我有什么关系?”
掌柜的笑道:“那就好,那就好。那客官的事情办成了没有?”
云津叹道:“进了他们家,连话都不让我说,围着我就是一通乱打,最后又把我赶了出来。我觉得,我找的可能不是这个沈家。”
掌柜的笑道:“那你就去沈三爷家里问问!”
云津点了点头,向掌柜问了沈三爷的住处,便去了城东。
来到沈三爷住宅,见沈家大门开着,几个仆人正在门里门外洒水打扫。云津叫住门外一个仆人,问道:“请问沈三爷可在府中?”
那仆人抬起头,看了看云津,问道:“你找沈三爷?”
云津道:“正是。”
那仆人冲云津点了点头,说道:“你等着,我去把管家叫过来。”
云津想起昨日之事,心想,还是先问清楚的好。于是叫住了那仆人,问道:“你家老爷有没有一位姓方的夫人,从京城那边来的。”
那仆人点了点头,说道:“我家二夫人是姓方,你问这干什么?”
云津这才放了心,说道:“在下受你家夫人弟弟所托,前来送一样东西。”
那仆人一听是二夫人的弟弟来信,急忙跑去通知了管家。不一会儿,一个四十多岁,个子不高,很有福相的人急匆匆走了出来,边走边道:“我那小舅哥呢?”
云津看这人心宽体胖,很是和蔼,刚才又提到小舅哥,便知道这就是沈三爷。
还不等云津说话,沈三爷就喜道:“你就是祥子吧!”
云津急忙解释道:“不,方力祥是我朋友,在下是受他所托,前来送信。”
沈三爷的脸露出失望神情,叹道:“哦,原来是这样。请里边说话吧。”
云津随沈三爷进了宅子,把吊坠拿了出来,跟他说了方力祥的事。沈三爷听了惊讶不已,许久没有说话,在屋里踱步叹气。
终于,沈三爷停了步子,一脸悲痛,叹道:“我夫人想念他弟弟,一直盼着他来,没料到竟会出这样的事。夫人他身体不好,又怀有身孕,我怕他担心过度,伤了身子,辽东的战事一直没敢告诉她。今天这噩耗,让我怎么跟她讲?”
说着,沈三爷忽然拉住了云津,说道:“我求你件事儿,你一定要答应我。”
云津急忙道:“员外只管讲,只要再下办得到,一定尽力。”
沈三爷道:“一会儿我夫人会过来,你帮我演一出戏。”沈三爷在云津耳边说了一会儿。
云津想了想,叹息一声,点头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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