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海边,云津问那人姓名,那人说姓何,云津便道:“何大哥!”
那人忙道:“不敢当,不敢当,叫我老何就行!”
云津道:“我只要这两匹马,余下的马匹兵刃,还有鞑子身上的盔甲财物,全都归你们。”
那人喜出望外,连连点头。
云津道:“不过,你们要帮他治伤。”云津指了指老齐。
那人点头哈腰,笑道:“没问题,好汉先歇息一会儿,船很快就到。”
云津啃了一些干粮充饥,也许是小玉在身边,他显得十分平静。快到中午,海上已能隐隐看到来的大船。云津又松了口气。
忽然,那姓何的叫道:“这位大哥也醒了。”转头对云津笑道:“我们家的刀伤药灵吧!”
云津走过去,蹲下身看老齐伤情。老齐见了他,张口要说话,但气若游丝,含糊不清。云津把耳朵凑过去,才听清老齐是在问其他人情况。
云津没说话,冲他摇了摇头。老齐一声轻叹,不再多问,闭上了眼休息。
很快,船就到了,云津才看清来的其实是两条船,而且船也并不大。前面来的是一条苍山船,张着两张小帆,船头架着一门火炮,船上站着十数人,手持刀枪鸟铳。后面一条船较大,又宽又平,两仗余高,上面还有一层船房,倒像个楼船。这种船又平又稳,载重很大,本不是航海的船只,但经过改制,也能承受些风浪。不过,跟明军水师的福船广船比起来,这些船根本不值一提。但云津也并不失望,只要能上船,就算是逃出升天了。
大船底部较平,吃水并不沉,竟直接停在了海滩。从船上跳下十几个船工,在船前搭起跳板,伸到岸上。船上走下一人,黑衣黑裤,短靴短袄,留着短须,显得十分精悍。
看船的老何一见黑衣人下船,忙跑了过去,样子十分恭敬。老何对那人说个不停,不时还向这边指指云津。
很快,两人走了过来。老何道:“这位是我们罗教头。”
云津抱了抱拳,说道:“幸会!在下姓云。”
那罗教头对云津不屑一顾,一脸狂傲,问道:“听说你杀了几个鞑子,抢了几匹马?”
云津道:“是,人就在不远村子里,里面的马匹全归你们,我们只求能乘船离开此地。”
罗教头哼了一声,吩咐手下人去村里找马,搜索财物。很快,五十多匹马全被拉到海边,地上还丢着几捆马刀。一堆盔甲衣物。
众船工惊讶不已,在远处对着云津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连罗教头也变了脸色,悄悄拉住老何到船边,悄问道:“这小子一共有几个人?”
老何道:“像是有七八个,不过除了老的小的,还有个残废,能打的也就四五个人。”
罗教头惊道:“四五个人杀了四五十个?”
老何道:“我看得清清楚楚。今天一大早鞑子就进了村子,少说也有五六十人,里面打了半天,最后只有七八个鞑子骑马逃走了。”
“这么说这小子身手不错?”船上声音传来。
两人一回头,船上下来一人,五十岁上下,长的很富态,穿着貂皮大衣,戴着狐皮帽。虽然穿得华贵,人也不瘦,但他却面皮乌黑,眼窝深陷,脸上满是皱褶,有一种只有长年出海的人才有的沧桑。
见这人下船,罗教头二人马上行礼,恭敬道:“掌柜的!”
老何上前,有些惊讶,说道:“掌柜的,你怎么也来了?”
那掌柜的说道:“收到你的信,我还以为是陆行风回来了。”
老何道:“掌柜得,照理说陆大侠前天就该到了,可到现在还没来,会不会是出什么事了?”
掌柜的点了点头,说道:“只怕是遇到了麻烦。”
老何道:“那我还继续等吗?”
掌柜的道:“不用了,你随我们回去。”说罢,向云津走去。
云津早听到了他们说的话,但见人来,还是没有开口,等着老何引见。
老何道:“这是我们于掌柜。”
云津这才道:“于掌柜好!”
于掌柜笑了笑,问道:“小兄弟贵姓?”
云津见这人颇有礼数,不像罗教头那样目中无人,心里对他颇有好感,便恭敬回道:“在下姓云!”
于掌柜笑道:“云小兄弟英雄盖世,必是志在四方,可有心到海外一观?”
云津明白他是要招揽自己,虽不愿意,但也不好直拒,便答道:“在下倒是真想见识一下,开下眼界。只是家中尚有心系之人,在下苦思已久,所以更想早些回家去。”
于掌柜脸上露出失望神色,似有不悦,沉默了一会,又忽然大笑了起来,说道:“是个女子,对吧?”
云津觉得此人虽然面上和颜悦色,但绝非善类,他虽然不怕,但此时有求于人,也不好把话说绝。于是顺着他的话,做出腼腆表情,说道:“正是。”
于掌柜哈哈一笑,说道:“好,不爱金银爱美人。”说罢,又笑起来。
于掌柜请云津上了船,老何让人把老齐也抬了进去。
船工们收拾好东西,把马拉上船,赶进船舱。又从舱里丢出一些压舱石,便开船回航。回航时风向不利,走的很慢。
云津和老齐在一小间船舱里休息。老齐睡了半日,清醒许多,也有了点儿气力。云津从乔福的箱子里拿出半块人参,撕了一块,让老齐嚼着吃。又向船工要了几件衣服换了,把身上的伤口也上了药,然后开始整理众人遗物。乔福身上没什么东西,箱子里有几十两银子,几根人参,两块黑灵芝。他知道李小山有一个护身符,早已经拿了。周全寿和杨飞身上什么也没有。老王身上倒有一个银戒指,但也不知该交给谁?方力祥的吊坠他也已经拿了。云津看着桌上几样东西,不禁叹了口气,几人出生入死,到头来只剩下这几件物事。
老齐见云津对着箱子叹气,便问是怎么回事,云津便向他说了。老齐道:“老王的家早没了,不过,他还有个女儿,嫁到了杭州。听老王说,他女儿两口子在清河坊卖糕点。你若是去杭州,不妨打听一下,兴许能碰到。”
云津道:“我会交给她的。”
老齐听了一愣,看了云津许久,叹道:“老周跟我是同乡,他的东西我来送吧,我知道他家在哪儿。”
云津摇了摇头,叹道:“周大哥身上什么也没有。”他忽然想起了那日周全寿对他交待的话,便对老齐说了。
老齐听了,便道:“我去!你放心,我以后会照应他家人。”
云津点了点头,拿出李小山的护身符,说道:“小山的哥哥在永平府当差,你把这个交给他。他哥哥断了一只胳膊,姓李,你一打听就知道。”言吧叹了口气。
老齐点了点头,接过后问道:“你准备去哪?”
云津道:“先去青县,再去汉阳。”
夜里,有人送来了饭菜,云津和小玉吃了不少,老齐只喝了碗粥。
夜里睡了一夜,第二天,老何送来了药和饭菜。云津问他还有多久能到。
老何道:“还要好几天。”
云津怪道:“你们来时半日就到了,怎么回程要好几天,就是风向不对,也不会这么慢。”
老齐道:“昨日他们是在暗港,与今天去的地方不同。”
老何笑道:“这位大哥看来也是行内的。”
云津道:“若是在海上几天,那些马的草料和饮水怎么供应?”
老齐对云津道:“兄弟,你别问这些,他们也不会告诉你。”
老何笑道:“还是这位大哥懂规矩。二位只管放心就是,保证你们平安上岸。”
云津便不再问,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找船上的人聊天,但船上的工人水手对他都敬而远之,云津大部分时间倒是在陪小玉玩耍。每到夜里,云津总感觉到船会停一会,那时外面会有些吵杂,他明白这些事是别人的隐秘,也就不予理会,就是要解手,也会等船开了之后再出去,免得撞见。就这样过了三天,几人吃的饱,睡得足,小玉的脸色也好了许多,头发也不再那么枯黄。
这天,云津和小玉在看海。一个船工走过,看见小玉,有些惊疑,说道:“诶?这女娃看着面熟!”
云津便问道:“你认识她?”
那船工回头对另一人道:“老四,你看她像不像平安家那女娃。”
那叫老四的便走了上来,也不细瞧,看了一眼便大大咧咧道:“这我哪记得清!那娘俩儿不是早逃了吗?我只记得那女娃叫玉什么来着?”
云津一听,忙询问道:“请问你说的平安是谁?”
那船工道:“一个酒鬼,欠我们的钱到现在还没还。”
云津道:“那他姓什么?”
“姓刘?”那船工有些不确定,突然想起了什么,坚定地说道:“对,姓刘!别人都叫他刘鬼。”
云津心道:这人说不定真是小玉父亲。便问道:“那他人现在在哪?”
“人早死了!”
云津一惊,便不再询问。回头看了看小玉,见她一脸天真,似乎根本不知道他们说些什么。
黄昏时分,海上起了风浪,船摇不停,云津在外面有些站不住,就进了船舱。一进去,见只有老齐躺在床上,不见小玉,便问道:“小玉呢?”
老齐也奇怪,反问道:“没跟你在一起吗?”
云津一惊,怕她掉下海去,慌忙跑了出去,四下寻找。找了半天,却找不到,便叫住一个船工询问,这船工支支吾吾,像是知道,但不肯说。云津看出有问题,于是揪住那人衣领,恶狠狠地逼问道:“人在哪?快说!”
那船工仍是不说,云津又拔出匕首,钉在船板上,喝道:“快说!”
只听身后一人哼了一声,喝道:“在我船上拔刀,活腻了你?”
云津一回头,见是罗教头,依在船舱门口,脸上尽是讥笑。
云津丢开那船工,冷冷问道:“小玉在哪?”
罗教头抱着手,走了出来。此时船左摇右摆,云津扶住护栏才能站稳,却见罗教头负手而立,两脚站定,一动不动,仿佛吸在地上一般,不禁暗暗佩服。
云津见他不答,又问道:“小玉在哪?”
“噢!”罗教头仿佛刚刚醒悟,笑道:“你说的是那个小女娃?”
云津见他神情,似是挑衅,心知定与他有关系,于是喝道:“把她交出来!”
罗教头见云津语气冷厉,也没了取笑的兴致,便直言道:“她爹欠我们的钱还没还,父债女还,我们要留下她抵债。”
云津一听,想起白天那几个般工的话,便道:“你们定是认错人了。”
罗教头哼道:“认错?你怎么知道我们认错了,你又不是他爹?”
“那好,”云津只好说道:“他欠你多少钱,我来还。”
罗教头对身边一人使了个眼色,那人走了出来,说道:“三三百两。”
云津道:“好,我来还。”
罗教头一挥手,说道:“且慢。还没算利息。我们这利息是一月三分,一共欠了一年半。老九,你算算,该还多少!”
旁边另一人便道:“取个整,一共是三万三千两。”
罗教头笑道:“算三万两好了。”
云津看出,他们这是故意挑衅滋事,便冷冷道:“叫你们于掌柜出来说话。”
罗教头笑道:“我们掌柜的昨夜有事先走了。这区区三万两银子,就不劳他老人家费心了。”
云津心里很清楚,这些人不是讲道理能讲得通的,于是也不再废话,拔出了匕首,威胁道:“把她交出来!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罗教头不屑地笑了起来,从腰后抽出了一把短刀,在手上拍了拍,轻蔑道:“我要是不交呢?”
云津道:“我就杀了你们。”
罗教头手中短刀一转,倒握刀柄,挥了两下,哼道:“我早就想见识见识。他们都说是你杀了那么多女真鞑子,我就不信你一个能打那么多。今天你要是能伤得了我,我就放了那女娃。”
云津冷冷道:“你想清楚了。我说的不是你,是你们。”云津指了指船上众人,说道:“若是动手,我会杀光你们,一个不留。”
船上众人有的都吃了一惊,许多人都胆怯起来,但也有人开始哄笑。
云津大声喝道:“要打,你们就一起上。”
船上人都不笑了。罗教头顿时恼怒起来,喝道:“老子要看看你有多狂。看刀!”说着便向云津冲了过去。
云津心道不好。他本以为这罗教头只是有些狂妄自大,所以想吓唬他们众人,把他们绑在一条绳上,只要大部分人不愿打,罗教头就不会动手,却没料到他不仅自大,还如此鲁莽,听了恐吓竟然直接动手。
云津在船上站不住,罗教头却如履平地。但云津历经生死,早已心无畏惧,见他一刀挥来,也不惊慌,手依旧扶着护栏,身体向后微微一倾,躲过刀锋。然后在护栏上一推,借势转身靠近,一肘轻轻击在罗教头肋下。
罗教头向后刺去,云津抓住他的棉衣,一晃身躲过。罗教头一击不中,倒踢左腿,踢中云津手腕。云津松了手,没东西可扶,后退了两步,勉强站住。罗教头转过身来,稳住身体,又向云津冲来。
般又一阵颠簸,云津只好压低了身子。见罗教头冲来,云津看了看手中匕首,心想,若是真伤了他,便再无退路。正犹豫间,罗教头一刀挥来,正好船一晃,把云津向前跌去,直扑眼前刀刃。罗教头挥出一刀,身子也是向后一晃,但刀却已挥了出去,直击云津胸口。
云津见避无可避,只好挺过身去,向左转身。这样一来,虽避过了刀刃,却被罗教头刀柄戳在胸口。云津顿觉皮骨一痛,气息凝滞。罗教头击中云津,手中也是一顿,云津借此时机,右手把匕首往天上一抛,左手握住罗教头持刀右手,用力压他的手腕。
罗教头见云津把匕首抛向上方,忍不住抬头去看。就这么一分神,手腕一酸,短刀脱了手。罗教头抽回了手,怕匕首落到身上,便向后一跃,却见云津左手一挥,正好抓住落下的匕首,而右手也正握着自己的短刀。
罗教头见兵刃被夺,恼羞成怒,直接向前扑去。云津向后连退几步,靠在船舱,将两手兵刃向后一刺,钉在木墙上。又向前一步,举掌拦住罗教头拳头,使出半招“关公卸甲”,卸掉罗教头拳势。罗教头一拳不中,猛然收手,蓄力再发。云津见他二次打来,离的更近,便拔下匕首,向下微蹲,从侧面钻出,绕到罗教头背后,在他腿弯一踢,又借势一推,便把他按在墙上。
罗教头扑在了墙上,看见自己短刀钉在墙板上,便伸手拔了下来,向后刺去。云津一刀刺出,立马后退,躲开罗教头短刀。
“停手!”一声轻喝从舱口传来。
两人都停了手,扭头一看,见老齐扶住老何肩膀,强撑着身体立在舱口。
老齐有力无气地说道:“你们的规矩,是‘三渔七断,十五阎罗殿’。”
罗教头一听,面露惊色,说道:“你怎么知道?”
老齐道:“我曾经也是这一道儿的。能否给个面子,握手言和?以后再见面,大家还都是朋友。”
罗教头哼了一声,说道:“好吧,既然是同道,就给你个面子,不打了!”说着,罗教头把刀收了起来。
老齐道:“就请你把那小姑娘也放了吧!”
罗教头叫道:“放屁。就算你是同道,也不能插手我们的生意!”
老齐道:“话是不错。”
罗教头道:“那还说什么?停了船,你们就赶紧给老子滚,以后别让我在水上看见你们。”
老齐力气不足,胸口又有伤,此时勉强站立,忍痛道:“咱们都是守规矩的人,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还不出钱,就要用命来抵。”
“这是自然。”罗教头一哼,问道:“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老齐道:“如果人抵了命,按规矩,债是不是应该一笔勾销?”
罗教头哼道:“是又怎样?”
老齐接着道:“如果没猜错的话,那小姑娘的爹已经抵命了。既然抵了命,债也就一笔勾销,你们就不该再去为难她?”
罗教头一惊,没说出话。
老齐又道:“咱们这一行,就是那几位老船主也不敢坏了规矩。你今天这样做,万一传出去,有什么后果,你是知道的。”
见罗教头满脸冷汗,显然吓的不轻,云津疑惑不解。心想,老齐怎么知道小玉的爹是被他们杀的?这罗教头听了老齐的话又为何连一句抵赖的话都不说?
众人沉默了一会儿,罗教头转身对一人道:“把她放了!”
一个人跑进船舱,把小玉拉了出来。云津赶紧上前,问小玉道:“你有没有事?”
小玉一见云津,立马委屈起来,开始抽泣,哭道:“他们把我关在黑屋里,不让我出来。”
云津把小玉拉到身后,正想跟他们理论,见老齐冲自己摇头,示意不要再纠缠,便叹了口气,说道:“此事到此为止!”
“哼!”罗教头听了,转身要走。
云津扬声道:“把我的刀还我!”
罗教头轻蔑道:“谁拿你的刀了?”一个船工指了指头上,罗教头一伸手,从发髻上拔下一把匕首。
云津道:“是在下的。”
罗教头脸憋的通红,把刀往地上一丢,一句话不说,气呼呼地走了。
一个船工捡了匕首,走上来交给云津,小声道:“夜里睡觉小心点儿。还有,罗教头水下功夫了得,你可千万别掉下水去。”
云津连忙道:“多谢提醒!”
那人转身走了。云津去扶了老齐回船舱,本想问老齐关于他说的船上规矩的事,但见他十分疲倦,一回来就躺下闭目休息,也就没开口。今天让罗教头失了面子,云津怕他报复,夜里留了心,但好在一夜无事。
第二天,老何领着云津三人改乘小船,行了半日,来到一处小岛,在岛边又换乘一艘渔船。云津本想要两匹马,等上岸后与老齐各乘一匹,但见眼下情形,也只好作罢。几人上了渔船,一路向西而去。
云津见老何一直跟着,便问道:“是你们掌柜的让你来送我们?”
老何道:“正好我要去办事,与你们同路。掌柜的就让我赔几位一起走。”
云津想起那日他们说起一个叫陆行风的人,老何叫他陆大侠,想此人既然是大侠,应该不是什么隐秘的人物,便问道:“陆行风是什么人?”
老何一抬头,笑道:“陆行风你都不知道?”
云津摇了摇头。
老何道:“陆行风陆大侠,原本是保定府赫赫有名的刀客,后来被铁剑堂看中,请他入铁剑堂,但陆大侠不爱名利,闭门不出。十年前出了个平沙帮,不知怎地,陆大侠竟做了平沙帮的左副帮主。”
云津道:“平沙帮我倒听说过,是京杭运河有名的船帮,据说连朝廷的税银有时都要平沙帮来押运。可这铁剑堂又是什么?”
老何惊讶地看着云津,说道:“你连铁剑堂都不知?”
云津又摇了摇头。
老何道:“铁剑堂成立已近七十年,江湖上哪个不晓,你怎么会不知?”
云津道:“我又不是江湖人。”
老何一愣,叹道:“也是,虽说铁剑堂在江湖上名声已久,但铁剑堂人却极少。据说,要入铁剑堂,如果不是江湖上德高望重的前辈,也得是名振一方的大侠。”
云津问道:“那这铁剑堂到底是做什么的?”
老何道:“铁剑堂主持江湖大小事宜,每三年举行一次武林大会,是江湖上的一件大事,江湖上的大小帮派、武术世家都会派人参加。铁剑堂有时还联络江湖豪杰,帮官府剿除匪患,缉拿大盗。”
云津道:“这么说,铁剑堂倒是个名门正派。”
老何道:“铁剑堂可不是什么门派。铁剑堂里不但有各路高手,还有少林寺的大和尚,武当山的道士,据说许多武林门派的掌门人,也都是铁剑堂的成员。”
云津惊叹道:“铁剑堂的势力竟这么大,这谁要是做了堂主,岂不是能号令江湖了?”
老何笑道:“铁剑堂虽说有堂主,但堂主并无实权。所有事情都是堂内众人共同决定,就连堂主的任免,也是由众人推举。就是堂主本人想造反,也翻不起多大浪。”
“原来如此。”云津听他说的离奇,对江湖事也有了兴趣,便很有兴致地问道:“那江湖上还有什么有名的大侠,你跟我讲讲。”
老何见云津武艺不凡,却对江湖一无所知,此时又像个听故事的小孩儿一般,觉得奇异无比,便道:“你武功这么好,不如去参加武林大会。”
云津急忙摇头道:“不行,不行,我功夫太差。”
老何以为他谦虚,不以为然。
云津又道:“跟人厮杀拼命,我倒是能胜,但要是与人在擂台上比武较技,我就不行了。”
老何怪道:“这是为何?”
云津道:“我们习武是为了打仗,在战场上人人都是拼性命的,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所以出手豪不留情,就算是受了伤,只要没死,就要拼命到底。可要是上了擂台,却是要点到为止,招式上见输赢。我们这些功夫,直来直去,没什么技朽,根本没法跟人比。假如说,我与人对打,他砍我一刀,我忍着痛把他杀了,这该怎么说?要是在战场,我活到最后,就是我胜了;可要是在擂台,我却是先中刀,应该算是输了。”
老何一听,呆滞了半晌,好一会儿才道:“倒也有点儿道理。不过,去武林大会跟人比试一下,倒也没有坏处,还能长长见识。再说,参加大会的每年都有上千人,就算是真输了,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
“上千人?”云津惊道:“那要比到什么时候?”
老何道:“又不是一个一个比,光擂台就有十多个,三天也就比完了。”
云津很难想像是一个什么场面,心中不禁向往起来。
几人在船上呆了三天,一路上云津从老何那里听了不少江湖轶事。第四天晚上,终于上了岸。老何引着众人从小路走了半日,来到一处河口。几人绕过巡河士兵,乘上了一条小船,向西沿河而上。又走了两日,河转向西南。云津三人便下了船,与老何告别,雇了辆马车继续西行。老齐伤势未好,云津让车夫慢些走,几十里路,竟走了三日,才到了沧州。
沧州临着运河,倒也颇为热闹。三人在沧州找了客栈住下,云津请了大夫,给老齐换了药。沧州习武之人众多,医者也都擅治刀伤骨折。几日之后,老齐的伤虽然未痊愈,但已能行动自如。又住了几日,到了二月二十,三人乘上了一艘去京城的客船。行至青县,云津带小玉下了船,把身上银两分了一半给老齐,又把乔福的药材给他,让他用来调养身体。
老齐收了银子,但把药材又推了回来,指着小玉道:“这姑娘身体不好,还是留着给她补补吧!”
云津也没说什么,只觉得心中五味杂陈,跟老齐索然告别。
老齐走后,云津带小玉来到县城,先找了地方住下。见此地百姓生活恬静,与关外荒凉凄惨之景截然不同,云津猛然觉得自己紧绷的心松了下来,感到了一种宁静。到了客栈,云津一头扎到床上,什么也不去想,就这样睡了半日。
一觉醒来,回头看见小玉还坐在桌旁,便问道:“你饿不饿?”
小玉点了点头。云津背起包袱,说道:“走!咱们去吃好的。”
两人上了街,打听了方向,来到一家酱肉坊,叫了两盘酱肉,又喝了几碗肉汤,结结实实吃了个饱。吃了饭,云津想让小玉待在客栈,自己好去找杜员外,但小玉死活不肯,跟着他一步不离,云津也只好带着她同去。
青县并不大,一打听就找到了杜员外家。来到杜家门口,见杜家高墙大院,朱门拱梁,当真是气派无比。云津上前叫了门。很快,一个仆人开了门,见门外来人一身破旧,身后带着个邋遢小姑娘,随口道:“到别处要去!”说罢,便关了门。
云津脸上扫过一阵门风,呆呆地立在门口。许久,才反应过来,回头看了看小玉,见她一身破袄,头发凌乱不堪,活像一个小乞丐,心道:也该给她买几件新衣服。又看了看自己,觉得自己虽然穿得破旧,但气度上怎么会像叫花子呢?云津心里对那仆人隐隐不满,于是“拍拍拍”用力又砸了几下门,借此发泄一下。
大门又被拉开,那仆人一看,又是云津,显得很不耐烦,挥手道:“走走走。”像赶鸭子一般。
云津有些生气,见那仆人又要关门,伸手抓住门边,把半扇门推了个大开,那仆人也被推得倒退几步。
不等那仆人说话,云津抢先道:“我们是来给杜员外送信的,请问杜员外可在府中?”
那仆人一听,问道:“什么信?拿出来!”
云津道:“是口信!需要当面对杜员外讲。”
那仆人一听,怀疑不定,说道:“我家老爷不在,你有什么话对我说,我会转告老爷。”
云津也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但受人遗托,绝不能出差错,必须亲自把印章交给杜员外,于是说道:“请告诉你家老爷,信只有四个字,‘天涯海角’。要是你家老爷问起,就说我住在东阳客栈。”
云津转身带小玉离开了杜家,然后来到一家裁缝店,让人从里到外给自己和小玉做了新衣服新鞋。量好了身材,云津向店伙计交待了住处,两人便出门游玩,在外面逛了半天,见天已近黄昏,这才返回客栈。
刚到客栈门口,店里小二就迎了出来,说道:“您怎么才回来,杜公子都等您半天了。”
“等我?”云津疑惑道。
那小二还未说话,店里便走出一位文生公子,十**岁样子,锦衣绣袄,仪表不凡,头戴秀冠,腰悬白玉,身后跟着一个书童。这公子甚是有礼,见小二认出云津,也马上跟着出来,对着云津拱手长揖,说道:“在下杜文涛。请问兄台可是今日来鄙府给家父送信的人。”
云津道:“这么说,我的口信杜员外已经知道了。”
杜公子道:“家父已经知晓。只是家父还有些疑问,希望能请兄台过府面谈,不知道方便与否?”
云津道:“劳公子等了半天。既然杜员外有话要问,就请公子带路吧!”
于是云津二次来到了杜家。此时天已昏暗,杜家已挂起灯笼,几个仆人来往不绝,似是在准备晚饭。
杜文涛见小玉头发脏乱,便对云津道:“二位为了给家父送信,定是一路劳累,连梳洗都没顾上。在下实在过意不去,若不嫌弃,在下叫两个丫环帮这位小姑娘梳洗一下,也算略表心意。”
云津道:“如此甚好,有就劳了。”
来到后院,杜文涛招手叫来了一个丫环。那丫环长得十分标致,十七八岁,举止大方,见了杜文涛也不说话,只是抚媚一笑。杜文涛在那丫环耳边交待几句,那丫环便哄着小玉离开了。
云津随着杜文涛来到书房,一个中年男子正坐在桌前,把玩一枚青玉印章。云津一看,正与自己带的那枚一模一样。
杜文涛对着那男子行了一礼,说道:“父亲,他来了。”
杜员外回头一看,马上站了起来,看着云津,点头问道:“这位公子贵姓?”
云津道:“在下姓云。”
杜员外道:“原来是云公子。公子可是从关外来的?”
云津道:“正是。”
杜员外道:“公子今日来送信,除了那四个字,还有没有别的东西?”
云津见了他手中印章,知道自己没找错人,也不再说多余的话,伸手从怀里掏出印章,递了过去。
杜员外一见印章,吃了一惊,慌忙抓了过去,与手中的印章仔细比对。看了一会儿,抬头看向云津,语无伦次道:“这,这,这印章主人现在在哪?”
云津道:“已经过逝了!”
“啊!”杜员外吃了一惊,说道:“死了!”说完,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干笑了两声,忽然坐回到椅子里,又换了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云津见这杜员外又笑又哭,心道:这人必是伤心过度了。于是说道:“看来员外认得这印章的主人,既如此,那在下就没有送错地方。东西已送到,在下也该告辞了!”
“等等!”杜员外又站了起来,说道:“他让你送印章,有没有让你捎什么话?”
云津道:“没有!”
杜员外急道:“那他死前有没有说过什么?”
云津道:“这个在下不知。在下见到他时他已经昏迷不醒,身边只有一个人年轻人在照料,这印章其实是那年轻人转托在下送的。”
杜员外又道:“那这年轻人现在何处?”
云津道:“还在关外,只是生死未卜,我也不知他现在何外。”
杜员外又想要问,张口却又停住了,许久没有说话。云津见他脸色,刚才的几分悲痛早已不在,此时倒是一副失落神情。
“有劳公子跑这一路。老夫身体有些不适,就让小儿代我招待公子。”不等云津拒绝,杜员外就转身对杜文涛道:“涛儿,你要好好招待云公子。”
杜文涛点头称是,伸手把去津请出了书房。印章已经送到,云津本想就此离去,但杜文涛非要请云津吃酒,硬是把他拉到了客房,摆了一桌酒菜。
杜文涛年纪虽不大,酒桌上却十分老成,一上桌就先给云津倒了杯酒,说道:“云兄这一路辛苦,在下无以为谢。来来来!我敬云兄一杯。”
云津从未喝过酒,推托了几次,也没推掉,只好憋着气一口喝了。喝了一杯后,云津觉得这酒虽然有些辛辣,但味道也颇有些甘甜,余味十分醇厚,竟也有些喜欢。
杜文涛看出云津喜好,一边让云津夹菜,一边斟酒道:“这是用上等女儿红泡制的五加皮酒,前几天刚从浙江运来。云兄要是喜欢,明日我让人给你送去两坛。”
云津连忙摆手道:“公子美意,在下心领。只是我还要赶路,带着也不方便,就不用麻烦了。”云津吃了几口菜,忽然想起了小玉也没吃晚饭,便问道:“与我一起来的那位小姑娘现在何外?”
杜文涛道:“云兄放心,我让丫环们陪着,他们都是女孩子,在一起也方便些。来来,我再敬云兄一杯。”
云津又喝了一杯,觉得更加好喝,杜文涛又斟酒,他也没拒绝,一连喝了四五杯,四肢百骸都暖洋洋的,朦朦胧胧觉得自己好像要飘起来。
杜文涛问道:“云兄刚才说还要赶路,不知是要去哪里?”
云津觉得自己嘴有些发麻,舔了舔嘴唇,说道:“回家!”
杜文涛道:“云兄家在哪里?”
云津道:“开封府禹州。”
杜文涛又道:“那与你一起的那小姑娘是云兄什么人?”
云津眯着眼,笑道:“你说小玉啊!她不是我什么人?她没了爹娘,我就把她从关外带了回来。”云津觉得舌头也大了。
杜文涛道:“云兄在关外做什么?”
云津道:“打仗啊!还能做什么?”
杜文涛道:“云兄原来是军中的。”
云津一摆手,笑道:“说起来,我就是个打铁的。”
“云兄说笑了。”说着,杜文涛又给云津倒了酒,云津一口就喝了,杜文涛道:“托云兄送印章的那人可是云兄的朋友?”
云津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说道:“不是,我都不认识他,连名字都不知道。”
杜文涛道:“那你为何要帮他送信?”
云津道:“那人都快死了,我于心不忍,就答应了。”
杜文涛道:“那他临死前都说了什么?”
云津头抵在桌上,有气无力说道:“我不是说了吗,他什么也没说。”
杜文涛道:“你看我这记性。来,云兄,再敬你一杯。”
最后,云津瘫倒在桌上,杜文涛拍着云津肩膀,叫了几声,见人不答应,喃喃道:“酒量这么差!”说着便走了出去。
杜文涛来到书房,见父亲还坐桌旁,便上前叫道:“爹!”
杜员外扭过头,说道:“这么快!问出来了?”
“他酒量太差,才不到一壶,就醉倒了。”杜文涛道:“不过,我都问清楚了。看来这人的确什么都不知道。”
“你再派人查一下他身上有没有可疑的东西。”杜员外叹了口气,无奈道:“实在不行,只能去找那个人了。”说完,杜员外把手中印章按在纸上,拿掉一看,是“明月青山”四个字。
第二天,云津被店小二叫醒。起来一看,自己是睡在客栈,却怎么也想不起是如何回来的,只记得昨夜和杜公子喝酒,自己最后好像困得不行,就趴在了桌上。
云津问小二道:“我昨天是怎么回来的?”
店小二笑道:“是杜公子送您回来的?”
云津道:“那和我一块的那个小姑娘呢?”
店小二道:“正说呢,那小姑娘和杜家的丫环正在楼下等你。”
云津道:“等我?”
店小二拿出一个包袱,说道:“这是裁缝店的伙计送来的。客官还是快些起吧,别让人家等着急了。”
云津接过包袱,见里面是自己昨日定做的衣服,便直接穿了,还挺合身。下了楼,见小玉正和昨日那丫环一起,坐在楼下喝茶。
那丫环见了云津,微微一笑,说道:“公子醒了,小玉妹妹一早就吵着要见公子,所以我就陪她来了。现在人已送到,我也该回去了。”说完,又是一笑。
云津手里拿着小玉的新衣,对那丫环道:“原来昨夜小玉一直跟姑娘在一起,有劳姑娘照顾了。在下还有一事想麻烦姑娘。”
“公子请讲。”
云津把新衣服递给她,说道:“这是小玉的新衣服,能不能请姑娘帮小玉换一下,看下是否合身。这些事在下不方便。”
那丫环点头接过,问了云津住处,便与小玉上了楼。
云津坐在大堂等待,正在喝茶,听到店小二在门口说道:“哎哎,你别进去啊!”
云津一看,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叫花正在往大堂挤,店小二没有拦住。那小叫花直接跑到云津面前,在桌上放下一张纸,转身就走。
店小二追了过来,见小叫花又跑了出去,便对云津道:“客官,对不住!”
云津也没理会,拿起桌上的纸展开看,只见上面写着:“午时,城东柳树林土地庙,带两只烧鸡,二斤酱肉。”云津不禁一笑,觉得有趣,又看落款,顿时吃了一惊。只见落款写着八个字,四字一组,写成两枚印章样式,一个写着“明月青山”,另一个写的却是“天涯海角”。
云津想起昨日杜员外那枚印章,不禁心疑,难道他的那枚印章是“明月青山”?这信是何人所写?让一个小叫花送信,信里又要鸡要肉,绝不会是杜家的人。若不是杜家的人,又如何知道印章上刻的字?
云津转头问店小二道:“这城里还有没有别的杜员外?”
店小二道:“瞧您说的,这城里就只有一个杜员外。”
云津心道:这就没错了。又问:“这杜家一直都住在此地吗?”
店小二道:“这杜家是一直都住在这儿。可现在的杜员外是两年前才来的。”
云津奇道:“这是怎么回事?”
店小二道:“以前的杜员外不是现在的杜员外,两年前老杜员外去逝,他的弟弟来吊丧,继承了他的家业,这才成了新的杜员外。唉!以前的杜员外可是个大善人,可惜,到老连个儿子也没有,只能把家业传给弟弟。”
云津不禁惊疑,心想,难道这印章是老杜员外的?若是老杜员外已死。把东西交给他弟弟也没有错。只是这信又是何意?莫非此事还有隐情?云津想起昨夜杜员外听到印章主人死讯后的表情,先笑后悲,莫非他是装出来的?云津越想越觉得可疑,看了看手出的信,决定去看一下究竟。
正思索着,楼上丫环下来,冲云津一笑,说道:“公子,这衣服做的有些大了。”
云津一看,小玉已经换上了新衣服,头也也梳理整齐,便道:“不大,她还要长个子。”
那丫环道:“那我就先走了。我家少爷让我问公子,什么时候起程,他好来送公子。”
云津收起信纸,说道:“请转告你家少爷,我今天有点累,想休息一日,明天再动身。请你家少爷不要再为我劳烦了,在下有些过意不去。”
那丫环行了个礼,告别后转身走了。云津带着小玉出去吃过早点,便去买了烧鸡酱肉,两人直接出了城,向城东去寻找信上说的土地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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