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津沿着小玉所指的方向看去,见海上一片茫茫,一艘小船正漂在离岸几里处,随波起伏。
云津赶紧通知了众人。大伙见了都是一阵欣喜。可过了一会儿,却都觉得奇怪。
吴勇利抓着胡子问道:“这船怎么不动?”
周全寿也道:“上面好像没有人。”
乔福盯着海上看了好久,说道:“我看上面像是有人在钓鱼。”
周全寿问道:“你看见有人?”
乔福摇头道:“没看见,我见着鱼杆了。”
云津迷着眼看了许久,看得眼都发酸,除了看出是条船,别的什么也看不出来,不禁感叹乔福的眼力。
方力祥冲着海上大喊,却也不见小船有任何回应。
吴勇利道:“该不会是风吹过去的吧?”
老齐道:“不是,有海浪,要是船上没人,船也应该被吹到岸边。依我看,那船是饵。”
“饵?”众人都一脸疑惑。
老齐道:“小船上带一个锚,人把船划到那里,就抛下锚把船停在那里。什么也不做,专门吸引人的注意。就像鱼饵一样。”
云津道:“这么说那船上是有人了?”
老齐道:“至少有一个。”
周全寿道:“那这船又有什么用?”
老齐道:“朝廷禁海,海上生意也最有利可图。虽说许多地方也允许海船入港,但官府总会抽取税金。所以很多人从海上运来货物,却并不入港,而是停在一些隐蔽的岛上,然后放出小船,到海边等人。岸上做生意的买家只要看见小船,便知道货物已到,他们就会放出信号,招小船靠岸。然后双方谈好价钱,买主交定金,小船上的人便会给大船发信,海上就会有船只运来买家要的货物。这样的话即使被官兵当场抓住,最多也只是损失一笔买卖,而不是整船货物。这些船不交税,所以货物价格也低,不愁没有买主。有许多官府批准入海的商船甚至是一些官船,有时也会这么做。”
周全寿道:“那怎么才能把小船招过来。”
老齐摇头道:“这就不知道了。他们的接头暗号都是只有买家和卖家知道,而且各家也不相同,有些是用风筝,有的是用火堆火把,总之外人是绝不会知道的。”
云津疑惑道:“这里又不是做生意的地方,怎么会停这样的船。”
老齐道:“这小船这样停在那,如果不是等生意,定是在等人。”
云津道:“等人?等什么人?”
老齐道:“在岸上走投无路的人,不管你是杀人犯还是江洋大盗,只要给钱,他们就能帮你逃到海外。不过,大部分海商都还比较规矩,一般不做这路生意,但要是有船员私带人上船,船掌柜也不会太计较,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云津道:“原来如此!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听云津这么一说,周全寿也觉得奇怪,疑惑地看着老齐。但老齐却支吾不言,似有难言之隐。
乔福见老齐不愿说,便上来打圆场道:“咱们还是想法把船招过来要紧。”
方力祥道:“能不能游过去?”
听了这话,云津立马打了个哆嗦,说道:“天这么冷,般又这么远,再加上有风浪,根本游不过去?”
老齐叹道:“只能等了。”
“总不能就这么干等着?”吴勇利心有不甘,对周全寿道:“要不你们在这儿等着,我带几个兄弟去前面看看,说不定能找到船。”
周全寿觉得眼前这船就是靠岸也未必乘得下这么多人,分头去前面探探路也好,于是就同意了。吴勇利为了让众人放心,请云津一同前去,但云津不愿离开小玉,便让方力祥同行。
四人走后,余下九人找了个背风处休息,为了监视海上小船动静,众人都没有进村。
许是因天气阴沉,人心烦闷,九个人虽坐到一处,但却没人说话,气氛颇有些尴尬。
云津见李小山这几日又瘦了一圈,人显得更加细长,也没了往日的精神。李小山身上没有弓箭,总让人觉得少了点儿什么。云津想起抢来的马上还有几支弓,便去取了一支,连着一袋箭递给了李小山。李小山一见弓箭,眼睛立即亮了起来,马上接了过去,人也憨笑起来。
乔福看李小山最年轻,又一副老实模样,见他得了把弓箭便在一旁窃喜,觉得有趣,又见众人情绪都很低落,便对李小山道:“小伙子,射一箭让我们瞧瞧!”
云津一听乔福想看小山射箭,也撺掇李小山表演。李小山虽然不好意思,但他人最实在,见众人都要他射箭,便答应了。众人都很高兴,气氛也活跃起来。
云津在二十仗外一棵树上刮下巴掌大一块树皮,露出一块白色树干算是靶心。海边海风很大,树枝摇摆不停。众人见海风不小,云津又把箭靶立那么远,太为难李小山,都纷纷数落起他来。连周全寿也觉得不太妥。云津却笑而不语,只是示意李小山射箭。
李小山站定,试着拉了几下弓,又捋了捋弓弦,从箭袋里抽了支箭搭在弓上,拉开弓瞄了一会儿,嗖的一声把箭射了出去。只见那箭从靶心右侧两尺处掠过,却连树皮都没擦到。众人唏嘘不已,觉得在这样风势下二十仗实在太远。乔福建议李小山往前走几步,但李小山却没动,也没有失落神情,只是静静地抽出了第二支箭。
云津知道,李小山第一支箭是用来感受弓和箭,还有目标的真实距离,同时还用来观测风速。李小山教过云津,每一支弓在方向、力道上都不尽相同,弓手只有了解手中的弓,人与弓合为一体,才能做到百发百中。明军最重火器,对弓箭要求并不很高,而且军中羽箭用量较大,所以做工也都不是十分精良,李小山在军营里练习用的都是粗制的羽箭,很难飞得直,饶是如此,李小山几乎仍是箭无虚发。而今日用的箭是鞑子的箭,每支都做得又直又长,在李小山手里,更是如虎添翼,云津相信,这点儿风决不会难倒李小山。
李小山第二支箭射出,咚的一声,钉在了白色树干上,正中靶心。众人齐声喝采。接着第三支箭射出,又中靶心,正贴着第二支箭。然后是第四支,第五支十支箭射完,那树上露出树干的地方便钉着九支箭,上下左右各两支,中间一支,形成一个十字。
“好箭法!”周全寿忍不住赞道。其他人也早已目瞪口呆,惊叹不已。
众人围着李小山不住的称赞,议论不止,把李小山说的脸通红。云津却不觉得吃惊,只是笑着收回了羽箭。
接下来众人有话有笑,很快便过了两个时辰。眼看午时都过了,却仍不见船有动静。正当众人犹豫要不要继续等,方力祥和一个士兵骑马正拼命往这边跑来。云津一见还以为他们是找到了船只,前来报信,但看二人慌张神色,倒更像是遇到了麻烦事。
方力祥飞马跑到周全寿跟前,慌道:“前面有鞑子!”
众人一听,也慌了起来。周全寿忙问道:“在哪里?”
另一个士兵赶到,拉住了马,云津知道他叫黄庆生。只听他说道:“就在前面不远,离这儿不到十里路。”
周全寿道:“吴勇利呢?他怎么没回来?”
方力祥道:“我们被鞑子发现,吴大哥为了引开鞑子,往北去了。”
周全寿问道:“他们有多少人?”
黄庆生道:“少说也有五十个。”
方力祥也点头,又道:“对了,那些鞑子像是在烧船。”
“烧船?”云津道:“难道他们知道我们在找船?”云津心中隐隐不安。
周全寿又问道:“鞑子往这边来了吗?”
黄庆生摇了摇头道:“还不清楚。王二贵还在后面盯着,要是有动静他会来报信。倒是这群鞑子,好像有点儿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云津问。
黄庆生道:“我也说不上来,以前见的鞑子吧,总是聚到一起,见到有人就直接冲杀过来。可今天这群鞑子却是人马分散,而且他们发现了我们后,并没有直接冲我们杀过来,而是派了几个人绕路堵我们后路。我们怕他们跟上来发现这里,也不敢跑,老吴就冲了上去,引着几个鞑子往东北去了。我们这才悄悄地回来。”
周全寿转头问方力祥道:“你说他们在烧船,前面有船吗?”
方力祥道:“也不是大船,就看见几个鞑子拖条小渔船,然后放火烧了。”
云津道:“他们肯定知道我们要走海路,所以才把海边的船全烧了,不让我们下水。”
周全寿点头道:“嗯!这些鞑子定是从河口一路搜过来,沿途的船只怕都烧了。”周全寿望向海上,又道:“也许就剩这么一条!”
黄庆生道:“这条船咱们又上不去,鞑子可是说话过来,不如先退吧!”
方力祥也道:“是啊。要不咱往北走,回前天林子里那个院子?”
云津道:“不行,太远了!鞑子离我们这么近,附近说不定就有骑兵探子,咱们要是轻举妄动,很有可能会被他们发现。”
周全寿忽道:“这些鞑子追到海边,定是因为咱们昨日杀的那五个鞑子,他们虽然死了几个探子,可也想到了咱们逃的方向。”
方力祥道:“早知道就不杀他们了。”
周全寿道:“要是不杀,他们昨日就能追上咱们。”
方力祥急道:“那到底咋办?总不能在这等死吧?”
周全寿深深叹了口气道:“先等着,等王二贵回来再说。”
云津道:“万一鞑子先到,咱们可来不及逃。”
周全寿对方力祥道:“你去前面盯着,有消息马上回来。鞑子要是真来了,你们就找个地方躲好,我带上所有的马去引开他们。咱们有十几匹马,鞑子见了一定会全部追上去。到时你们就想办法,能上船就上船,不能上船就往前走。鞑子搜过前面,应该不会再回去。”
方力祥忙道:“那你咋办?”
周全寿道:“顾不了那么多,快去!”
方力祥不情愿去了。周全寿回头看着云津,过了片刻,才沉声道:“兄弟,我一直就觉得你不俗。”
云津明白周全寿的意思,甚至知道他接下来要说的话,有些不知所措。只听周全寿道:“我要是回不来,你就到永平府滦县,城北有个小村子,叫周家坡。告诉你嫂子,别再让孩子从军。”周全寿叹了口气,又接着道:“让她去找孩子他舅,花钱买个户帖,千万别再当军户。”
云津没有说话,他不知该说什么好。答应他,就像对那个士兵一样,帮他当家的送遗物?
还是回避,就那那晚对方力祥那样?云津并不在意身上多背上一个担子,只是受人遗嘱,心中总是要承受别人那份悲伤。而更令他觉得无尽凄凉的是,别人都还有一个托付,而自己要是死了,连一个要挂念的人都没有。
见云津不说话,脸上尽是悲戚,周全寿便道:“你记着就行了。要是我还活着,你就跟我到我家去,尝尝我们家酿的酒。哈,你嫂子啊,最爱管闲事儿,你要是去了,肯定会拉着你给你说媳妇儿。”说着,周全寿笑了起来,云津也只好干笑了两声。
正说着,方力祥从南边回来,后面跟着王二贵。两人一来,众人便都围了上去,急着问前面情况。
周全寿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方力祥一指王二贵,说道:“还是你说吧!”
王二贵便道:“鞑子往这边来了。”见众人神色慌张起来,王二贵忙又道:“他们边走边搜,走的并不快。”
周全寿问道:“他们都是沿海边来的?”
王二贵摇头道:“不是。沿着海边来的有二十个,还有二十个在东边离海边不远。之前有五个人追老吴去了,后来又有十个人也去了那个方向。”
方力祥道:“二十个人,咱们能冲过去。”
老齐站了出来,道:“马战跟步战可不一样。老王老黄他们本就是骑营,冲出去不难。老周还有你我,咱们几个兴许也能冲出去,可要是带着乔管家,还有那个小姑娘,再加上这两个受了伤的,他们一定是累赘。”
云津以为他要丢下乔福他们,却听老齐接着道:“咱们就算是冲过去,也未必能甩得掉这些鞑子,前面的船又被烧光,只怕早晚也是被他们追上。”
周全寿道:“你们收拾东西,赶快躲起来,把马都给我。”
方力祥惊道:“你不会真要”
方力祥还未说完,身后便有马蹄声响起,回头一看,是黄庆生和王二贵,二人已上了马。
黄庆生在马上对着周全寿抱拳行礼,说道:“对不住了。周大哥义气,兄弟们佩服,可到了这个地步,我们可不想冒险,这马不能给你。”
方力祥怒道:“你们想干什么?”
王二贵道:“当然是逃命要紧,你们不逃,也别拦着我们。”他指了指马四有和小玉,说道:“劝你们也早走,有他们在,肯定会拖累你们。”
说罢,二人调头向北而去。
方力祥骂道:“怕死鬼!”
见二人纵马而去,其他人也都焦急万分。李小山也凑了过来,询问要不要走。
周全寿道:“不能走,这条船是咱们最后的出路。你们把马给我,赶紧去藏起来。”
众人把缰绳拴到一起,交给了周全寿,正要进村躲藏,老齐神色突变,指着南边慌道:“来不急了!”
众人沿他指的方向看去,见一里外的一处高地上,两匹马并肩而立,一个鞑子正在马上吹响号角。
号角声起,东南东北两个方向也响起号角回应。众人都慌乱起来,面面相觑,最后都望向周全寿。
周全寿长叹了一口气,说道:“被发现了,只能杀出去。”说着,就要提刀上马。
“等等!”老齐忽然又指着南边,说道:“鞑子又走了!”
众人望去,果然,那两个鞑子竟调头离去。
云津奇道:“真是怪了,他们已经报了信,应该跟着咱们才对,怎么会调头?”
正当众人犹豫不决,乔福忽然惊叫起来,手指着海上颤抖不已,惊喜道:“有人!有人!船上有人!”
众人向海上看去,小船中间站起一人,虽然看得不是很清,但那人举动像是在向岸上张望。
方力祥冲着船上大喊,被乔福拦住,责道:“鞑子离这么近,你不要命了?”
很快,船上那人有了动作,划着船开始往岸边来。见船靠近,众人都是惊喜不已,又想鞑子随时会来,心中又惶恐不安。
正当众人心如悬旌之时,南边忽然奔出十几个鞑子骑兵,停在了一里远的地方。又听见东边马蹄声也愈来愈近,很快便到了跟前,有二十余骑。
众人纷纷上马,拔刀准备御敌,却见这群鞑子并无进攻之意。东边来的鞑子停到了不到五十仗处,却并没有冲杀上来,只是派出两匹马,围着众人转了一圈就跑了回去,只见那群鞑子最前面几人商议了几句,便开始后退,也停到了一里外。
见鞑子不进攻,众人虽然觉得怪异,可也没去多想。海上那船似乎也发现了鞑子,船又停下不动,连人也看不见了。周全寿领着众人向北走了一里,四下一看,东边和身后两群鞑子竟也跟着。众人停下,那两群鞑子也停下,仍与他们保持一里距离。
乔福道:“这些鞑子莫不是要拿我们来消遣?”
云津对周全寿道:“咱们既然跑不掉,不如等着,看他们到底耍什么花样?”
方力祥也道:“对!大不了跟他们拼了。”
周全寿点了点头,说道:“就是拼,也不能在马上拼。”
云津道:“回村子里去!”
于是众人又往回走。身后的鞑子见他们过来,便开始后退,时刻与他们保持距离。
众人回到原处,周全寿让所有人进村。
云津挑了个结实的房子,让乔福带着小玉躲进去,又把马四有和另一个伤兵也安置在那里。那伤兵叫杨飞,肩头有伤,还掉了半块耳朵,他把马四有扶进屋后,又跟着云津跑了出来,不愿躲在屋里。云津无奈,只好给了他一把刀,让他去保护李小山。
老齐与方力祥两人砍了许多树枝,堵住了村里一些小路。老王和周全寿也四处搬石头,摆在大路上,当做拌马石。云津四下查看房屋,观察地形,在许多拐角墙缝,藏了匕首和削尖的木棍。他是个机敏的人,想到鞑子人多,打起来难免被围攻,所以要提前准备。
李小山背着弓箭在房上放哨。黄昏时分,听到了北边号角声响起。接着,南面和东面也响起号角,很快,鞑子骑兵便三面围来。
几人忙来到村口,见北面也来了一队鞑子,有十几人。周全寿一见那带头的,脸色立刻凝重起来,回头对云津道:“是他!”
云津心中一惊,不禁心道:若这鞑子军官是周大哥见的那人,必是凶狠残暴,武艺高强,遇到他,今日怕是难逃一死。
十几骑来到村口,那鞑子军官看了看路上摆的石头,冷笑了一声,不屑地说道:“哼!死到临头,还要耍诡计。”
那军官全身盔甲,人长得高大,在马上显得威风凛凛。他目光扫过众人,看到周全寿时,眼里闪现出一丝异样。
只见那鞑子军官手一挥,身后有两人走出,将两颗人头丢到众人跟前。云津一看,正是黄庆生和王二贵。众人见了,也都心惊不已。
“我见你们中有百姓,才让手下人没杀你们,不过,这些士兵就不用留了。”那鞑子军官指了指地上的人头,说道:“这二人你们认识吧?他们丢下你们逃走,我杀了他们,想来你们也不会在乎。”说着,那军官手一伸,又抓出一个人头,丢到地上,却是吴勇利。
那军官道:“这蛮子倒是有骨气,为了不让发现你们,特意往反方向跑。哼!你们有句话,叫‘此地无银三百两’,这蛮子是自作聪明。”
周全寿瞪着那军官,牙咬得咯咯作响,狠狠地问道:“你想怎样?要杀我们,上来便是!”
那军官看了看周全寿,冷冷道:“你最后一个死。”言罢,对身后人咕噜讲了一串蛮语。身后的一个鞑子兵便恭敬地上前回话。
周全寿怒道:“有本事你就试试看!”
那军官抬头看了看,依旧面无表情,冷冷道:“说了最后一个杀你,你不用着急,我会亲自杀你。”
“不过!”他军官又道:“要是你们老老实实答我几个问题,我倒可以让你们那个小崽子活命。”
云津知道他说的是小玉,听他说小玉是小崽子,很是愤怒,也冷冷道:“什么意思?”
那军官见云津说话,便道:“哦?是你的崽子?很好,我不在他面前杀你。”
云津怒道:“放屁!”饶是云津很有休养,此时也忍不住骂了出来。
那军官却冷笑道:“你要是不回答我的问题,我便在你面前杀了他。”
“你!”云津指着那军官,狠狠道:“休想!我会杀了你。”
“很好”那军官道:“冲你这句话,我给你一个机会。不过,先回答我的问题。”
“昨日是不是你们杀了我五个部下。”那军官问道。
“哈哈哈!”周全寿笑了几声,大声道:“不错!是我杀的。”
那军官道:“是便好。你们可是从西平堡逃出来的?”
周全寿冷冷道:“是又怎么样。当日若不是城内火药弓箭用尽,你们就是打到明年,也休想打进城。”
那军官却道:“这么说你是城中守军了?怎么没穿军服?”
周全寿道:“老子想穿什么就穿什么,就是不穿盔甲,也一样能杀了你。”
那军官却不理会,只道:“那日夜里有人假扮我们的人,后来躲到了匠人里面,可有你?”
云津心道:这鞑子倒是十分聪明,只怕他下一步就要问那矮子的事。
周全寿冷哼一声,没有答话。那军道:“这么说其中有你。当夜你可杀过一个人?”
周全寿冷道:“哼!那天我杀了十几个鞑子,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一个?”
那军官终于动容,嘴角抽搐一下,冷冷道:“他使双刀,戴黑帽子。”
云津怕周全寿一时气愤承认,正要抢话,却听周全寿懒洋洋道:“记不得了!”
那军官露出怒色,仔细看着面前人,恶狠狠道:“我知道他就在你们之中,到底是谁杀的?”
周全寿拔刀在手,扬声道:“你若是胜了我手中的刀,我就告诉你。”
那军官听了却不动,仰头闭目,过了一会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着云津问道:“你!你来说,说了,我就放过你儿子。”
云津和周全寿对视一眼,抬头道:“我说过,我会杀了你。你要真想知道,等你死了,我会讲给你的尸体。”
云津说完,周全寿在旁小声赞许道:“说的好!”
那军官脸色一变,手一挥,身后十几个人都拿出弓箭,准备射杀众人。周全寿示意众人后退躲避。
云津躲在一段土墙后,抬头对伏在房上的李小山使了个眼色,李小山便开始搭箭拉弓。
那军官对身后部下道:“穿军服的直接杀掉,其他人先砍断手脚,不要杀死。”正说着,眼角一动,伸手拉出腰间长刀,竖在面前,当的一声脆响,刀身正好挡住飞来的箭矢。
云津在一旁瞧的分明,心中顿时凉了半截。早就知道这人武功厉害,想不到竟如此厉害。这样偷袭都不成,如何对付得了他,更别说他的几十个手下。
那鞑子军官从容地收回了刀,没有丝毫的慌张,挥手示意进部下进攻。因为道路被阻拦,鞑子纷纷下马步行进村。
周全寿让方力祥与老王守住后方,防子鞑子偷袭,与云津和老齐准备正面迎击。见鞑子逼来,为了防止被围攻,三人退到道路狭窄处。但这群鞑子明显狡猾的多,三人一组,互相照应,见道路狭窄,也不一拥而上,而是交替上前,轮翻进攻,逼得三人不住后退。还有几个人在后方放箭,把李小山压制在房后,不能露头。周全寿数次砍中鞑子,可刀全部被盔甲挡住,跟本没能伤到一人,自己腿上倒被刺中一刀,鲜血直流。
正厮杀间,李小山慌张地从房上滚了下来,急道:“后头来人了。”
周全寿一刀逼退眼前鞑子,扭头对云津道:“你去!”
云津见眼前情形危急,自己怎么走得开,可一想到小玉还在后面,乔福几人又不会武功,便对李小山道:“你替我挡着。”然后挥了一刀,扭头便走。李小山拔刀上前,接下云津的位置。
云津跑到村东,见杨飞与方力祥正与两个鞑子缠斗。老王倒在一边,颈上一道伤口,鲜血直涌,眼看是不活了。云津冲了过去。一个鞑子见他来势凶猛,不顾同伴,转身迎战云津。
云津上前直接一刀劈去,那鞑子持刀拦住,当的一声,云津顿觉刀上多了一个豁口。那鞑子仗着穿有盔甲,正面与云津对砍,逼得云津只能后退闪避。斗了一会儿,云津处处躲避,那鞑子大意起来,一刀挥过,云津倒挥一刀跟上,砍中那鞑子的手,然后猛冲过去,直撞那人胸口。趁他站立不稳,云津看准时起,从那鞑子腰间拔出一把短刀,一刀戳进他的脖子。
另一个鞑子独自抵挡方力祥两人,本来就已不支,一见同伴倒下,马上便没了斗志,砍了一刀后回头就跑,云津追赶不及,被他逃脱。
那人逃后,云津顾不上老王,带了方杨二人去乔福躲藏的房屋查看,见小玉没事,这才放心。带着二人去支援周全寿,三人跑到路口,却见鞑子已退,老齐正在地上给李小山包扎伤口。云津走上跟前,见李小山左手被削掉了两根手指,此时正紧咬着牙,疼得满头大汗。
周全寿一刀劈在土墙上,在一旁叹气不语。
云津上前问道:“他们怎么退了?”
老齐道:“他们本来能杀掉我们,可突然都退了,也不知道有什么阴谋。”
周全寿在一手扶着墙,深呼了几口气,这才回头道:“他在试咱们的武功。”
云津知道周全寿说的是那鞑子军官,不禁想,这人现在不下杀手,只怕是要活捉折磨他们。
周全寿又道:“他是想确定是谁动手杀了他兄弟。只怕他已经猜到了是我。下次一定会对你们下杀手。”
方力祥道:“那你呢?”
周全寿道:“这鞑子要报仇,不会让我轻易死。”
方力祥明白了周全寿的意思,怒道:“那咱们冲出去!”
老齐马上道:“不行!跟这些鞑子在马上周旋,咱们必死无疑。要是步站,最后就是死,还能拉几个垫背。”
云津此时觉得老齐与之前真是判若两人,虽不知道原因,但还是对他敬佩起来。他忽然想起老王,便对众人道:“老王死了。”
众人却都没有露出多大吃惊,周全寿叹道:“咱们不守这里了,退到里面去,守一处院子,跟他们拼到底!哼!想活捉我,那得多死几个人才行。”
几人收敛了老王尸体,退到村内一处院子,一真等到夜里,却没见鞑子再来。四下查看,村内确无鞑子,村子四周火光通明,显然被围得水泄不通。众人见村东不远处火光明亮,一个鞑子被绑在树上,正在被鞭打。
杨飞道:“这人就是杀王伯的那个人。”
云津道:“今天村后只来两个鞑子,我当时就觉得奇怪,鞑子那么多人,怎么只派了两个人来偷袭。现在看来,必是那两个鞑子擅自行动,逃回去这个正是因此受罚。”
鞑子在村口四周点了无数火堆,只要有人走出村子,定会被看得一清二楚。老齐道:“他们这是防止咱们逃走,这么说他们今夜不会再进攻。”
周全寿点头道:“嗯!这鞑子军官行事谨慎,必会等到天明再动手。不过,防止他们夜里偷袭,还是谨慎些好。”
老齐道:“西边临海,海边没有守卫,鞑子许是没注意海上有船。咱们兴许能逃出去。”
云津道:“这里离海边不到一里远,咱们骑马顷刻间就能冲过去,可咱们一出村,鞑子一定会发现,必会派人来追,咱们及时上船还好,稍有耽搁,鞑子就会赶上。”
老齐道:“白天船上那人一露面就开始划船靠岸,分明是想来载咱们,只是鞑子起来,那人才停了船。我估计这船夜里还会再来,只要咱们看准时机,就能上船,把鞑子甩在岸上。”
众人觉得有理,便准备好马,派方力祥上房盯着小船,随时准备出发。
深夜,杨飞接替方力祥,没多久,他便通知众人小船有动惊。云津上房去看,见海上暗光粼粼,若不是早知道那里有船,很难看出海上有什么东西。
众人焦急地等着,见船快到岸边,便都上了马,出村子向西狂奔,一口气跑到海边。
小船离岸不到十仗,方力祥下马跑到水里,冲着船叫道:“快过来!”
可船却不动,船上现出一人,说道:“这船只能载四五个人,你们人太多了。”
周全寿道:“先靠岸再说!”
船上那人道:“那不行,我白天可是见着鞑子了,你们要是抢了我的船,把我丢在岸上怎么办?”
周全寿道指了指小玉,说道:“你让这小姑娘,还有这几个年轻人上船,我们几个人留下。”
船上那人道:“那你们出什么价钱?”
周全寿怪道:“价钱?”
老齐知道那人意思,便道:“每人三两怎么样?我们身上有钱。”
船上那人一听便大笑起来,。
乔福走了出来,扬声道:“每人十两,我给现银。你快把船划过来。”
船上那人道:“不行!每人一百两!恕不二价!”
“一百两?”众人都不禁惊呼。
乔福却果断说道:“行!”
船上那人奇道:“你真有那么多钱?”
乔福从背后箱子里拿出一个布包,打开取出一个人参,说道:“这棵人参有一千三百年,卖到南京,至少值一万两银子。”
船上那人却道:“这大半夜的,谁看得清。你说是人参也好,是鹿茸也好,都一样,我凭什么相信?”
乔福道:“我身上只有几十两现银,不过有钱铺的通票,你把船靠近些,我丢给你,你一看便知道我拿得出钱。”
船上那人却不动。
老齐喝道:“你想怎么样就快说!”
船上那人道:“我这船载不了你们这么多人,按规矩,一个都不能载。”
岸上众人乱了起来,远处已有人马攒动,鞑子似乎也已经发现了他们。
老齐道:“你这是什么意思?磨叽这么半天,你不想要钱了?”
船上那人道:“当然要。不过你们人多,我不能过去。不过,我倒是能帮你们。”
周全寿哼道:“你不让我们上船,怎么帮我们?”
那人道:“我知道你们身后有鞑子。先说好,一个人一百两,只要你们答应,我就放出信,让掌柜的派大船来。大船上有炮,保证把这些鞑子赶走,到时你们就能安心上船。不过,要是上了船你们交不出钱,那可不成。”
马蹄声越来越近,众人也越来越急,周全寿喝道:“少费话,船什么时候能来?”
那人道:“现在放信,明天一早就到。”
周全寿道:“好,就这么办。”
那人道:“话可说前面,要是没钱”
不等他说完,老齐就说道:“三渔七断。我知道你们的规矩。”
“爽快,就这么定了。”那人说道。
众人见鞑子冲这边来,只好又逃回了村子。身后鞑子骑兵尾随而至,却没追赶,围着村子转了两圈,在海边留下了几个探子,便退了回去。
老齐叹道:“真是好险?”
周全寿道:“若是明天真有船来就好了。真想不到,他们船上竟然会有炮。”
老齐舒了口气,说道:“做海上生意的,成天跟倭寇海盗打交道,要是不装上炮,被抢了倒是小事,说不定早被丢到海里去喂鱼了。”
周全寿看了看老齐,小声问道:“你是不是也下过海?”
老齐一愣,叹了口气,点头道:“我年轻时犯了事儿,走投无路,便找人帮忙下了海,在海上当了几年船工。”
周全寿道:“你犯了什么事儿?”
老齐面有难色,欲言又止,最后终于下了决心,说道:“咱们既然都出生入死,我也没什么隐瞒的。”
“我年轻时是个小贼,也没做过什么大案,无非都是些偷鸡摸狗的小事。像我这样的人,平日经常混在赌场妓院里,从来都不招人待见,到了二十多岁,也没有成家。后来,我有了一个相好,是个青楼女子,她对我很好。我也很喜欢她,她说的话我都答应。她劝我学好,走正途,我就戒了赌瘾,也不再去偷,还找了个跑腿儿的差事干。我们两个一起攒钱给她赎身,日子虽然过得苦,可总有个盼头。眼看攒够了钱,我却得罪了当地的一个恶霸。那恶霸平时奈何不了我,就总是去找她的麻烦,每次都把她打的遍体鳞伤。我想去找那恶霸算账,她却总是拦住我,让我忍着。有一天晚上,我去看她,见她被打得奄奄一息,下不了床,我一怒之下,连夜跑到那恶霸的家里,一刀把他给杀了。”
老齐叹了口气,接着道:“杀了人之后我害怕起来,就跑回她那里,想带着她远走高飞。她却不答应,还劝我去投案。我不愿意投案,又清楚她的脾气,怕她报官,就找了熟人,第二天就逃到了海上。这一逃就是七年。我七年都没敢回去,后来我打听到,我那个案子是个无头案,根本就没人知道是我杀的人。我便大着胆子回去找她,想跟她重新过日子,到了家却找不到她,四处打听了很久,才知道她早在七年前我逃走后的没几天就伤重病死了。”
老齐一脸痛心自责,悲叹一声,说道:“要是当日我没去杀人,而是留下照顾她,她就绝不会死。”
周全寿拍了拍老齐肩膀,没有说话。
老齐又道:“我在家住了几个月,每天都做恶梦,梦到杀人,梦到是我害死了她。我受不了,就跑到关外,投了军。本来想着打仗,被人一刀杀了多好,可真一打起来,自己就什么都忘了,只知道害怕,只想着活命。我认了命,就这样在营里混了这么多年,成了一个兵混混。”
云津一直在不远处静静听着,此时终于了解了老齐的事。不禁想,所谓的一失足成千古恨,就是如此吧。人一但做错事,不能原谅自己,很容易就会堕落下去。那夜遇到的那群士兵亦是如此。想来老齐当日必是心有感触,这才像是变了个人。
云津见他们不再说话,就起身去看小玉。小玉毕竟是个孩子,没精神熬夜,刚一回来马上就睡着了。乔福坐在院里火堆边守夜,方力祥和杨飞在外面巡视放哨,屋里还有马四友和李小山两人。马四友身体虚弱,靠在一边也睡着了。李小山手指新断,时刻忍着剧痛,在一旁闭目咬牙,不时脸上还抽搐几下,显然是睡不着。
乔福见云津进屋看了一会儿,又走了出去,在门外唉声叹气。便问道:“你叹什么气?”
云津也坐到了火堆旁,叹道:“小山,他有一个哥哥,前些年打仗断了一条手臂,小山从军是顶他哥哥的兵役。唉,想不到今天也落下了残疾。”
乔福道:“我看小山这小伙子不错,是个老实人,现在虽然吃点苦,以后必定大福大贵。”
云津听了一笑,说道:“你这话就像是算命的先生。”
乔福也呵呵笑了两声,叹道:“我哪会算命,我家老爷才是神算。”
云津笑道:“你对你家老爷真是一片忠心,到了现在还挂念着他!”
乔福道:“老爷对我有恩。要不是他,我一家大小十几口人,早被杀得一干二净。这份恩情,我就是做牛做马,也报答不来。”
云津道:“你家里人倒是不少。他们现在都好?”
乔福点了点头,笑道:“我那三个儿子和两个女儿十多年前就都去了法兰西国,上次大儿子派人捎来信,说我那小儿子也成了家,娶了一个红头发的洋女子。嘿!真是不让人省心!”乔福嘴上虽然这么说,但脸上却显得很高兴。
云津没问乔福为什么让家人去海外,也许是躲避仇家,也许是躲避官府,他不愿探人**。但听到乔福说起儿子娶妻,云津心里竟有一丝歆羡。他想起了小时候喜欢的一个小姑娘,一个诬陷了他,害得他前程尽毁的小姑娘。
吴月,她也许已经嫁人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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