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津觉得身子一晃一晃的。
感觉很像小时候常做的梦。梦里他在一个人怀里,那人抱着他跑的很快,好像还骑着马,他只看见两边的树木向后飞去。有时也会停下,那时他总是觉得柔软甜蜜,手里好像总抓着什么东西,好像是天上的月亮。
云津睁开了眼,身子动了一下,感到有人背着自己。
“可醒了!”周全寿扭头对身后的云津说道。
云津看了看四周,前后有上百人,都是百姓打扮,个个无精打采,垂头丧气。这些人都被捆了手臂,被绳牵着一步步往前走。两边都有鞑子骑兵跟着,不时挥舞马鞭,鞭打行的慢的人。不远处几片人群,却是寻常百姓,有上千人,妇女老幼挤做一团,哭声一片,周围几队鞑子骑兵来回奔走,把百姓往东北方向趋赶。
云津让周全寿放他下来,摸了摸后脑,仍是疼痛不已。问道:“怎么到这里来了。”
周全寿见云津无恙,放下心来,便道:“咱们早出了城,走了有十里了。”见云津脸上仍有疑惑,便又悄声道:“那鞑子打了你一棍,另一个人就与他吵了几句。之后他们就让我背着你出去,一路把咱们押到东城马厩,与十几个百姓关在一起。等了两个时辰,又把咱们赶出城,与这些人押在一处,一起往这里来了。那些百姓是路上遇见的,也不知是要到哪儿去?”
云津想了一下,小声说道:“女真人人口不多,总是抢咱们的百姓去做奴隶。他们要攻广宁,怕这些百姓在后方趁乱逃走,所以要把他们趋赶到小辽河以东,那里是鞑子的势力,到了那儿再想逃就不容易了。”
云津忽然想起李小山他们,便问道:“郭叔他们?”
周全寿忙小心看了看周围士兵,悄声说道:“咱们走时鞑子并没有发现他们,应该能躲过去。可就怕鞑子不走,老郭他们也不好脱身。”过了一会儿,周全寿回头看着云津说道:“你小子也真是胆大,不好好藏着,竟跑出来。为了我一条命,值得吗?”他虽嘴上说的严厉,但眼里却是十分感激,若不是云津拉他扮了工匠,他早和鞑子们拼命了。
云津苦笑一下,说道:“也不全是为了你,实在是那洞太小,容不下了。”云津说的倒是实话。当时众人下了地窑,里面已经挤满,云津再下去,只能像蹲在坛子里一般,而且还要压着下面的人。他看周全寿奋力抵着门,实在是条好汉子,也不想他就这么死了,又想到那夜矮子说的那话,便想到扮了工匠,鞑子兵贪赏钱,也许会留他们性命。果然被他料中。但他也没想之后的事,现在成了俘虏,如果逃不脱,仍是被拉去做奴隶。
云周二人随着人流往前走着,一边观察周围情形。云津见周围地势开阔平坦,无险山密林,如果逃走,会被骑兵轻易追杀,性命定不能保。而从此地一直到辽阳,一路除河流与几处树林荒村,并无险要易藏之处。况且此时正月,辽东正是天寒地冻之时,河上结冰尺余厚,人马走上去如平地一般,也无法靠河流与敌人骑兵周旋。若想逃跑,实在不易。
思虑许久,想不出办法,只得拉了拉周全寿衣袖,小声道:“越往前去,越是难逃,得尽快想办法。”
周全寿听了这话,问道:“你有什么主意?”
云津摇了摇头,说道:“我也没主意。”
两人不再说话,随着众人前行。黄昏时分便到了河边,鞑子们下马休息,解了俘虏绳索,找了几个人去河边凿冰取水,开始烧水做饭。远处的被虏百姓也停在了河边,纷纷开始生火。云津已经一天一夜没吃东西,肚子也早饿了。俘虏们每人分了一块糠饼,又硬又涩,难以下咽;也没有水,只给了几个破瓢,口渴的人只能去河边冰洞里舀水喝。
夜里,鞑子们除了放哨的,都围到了火堆旁取暖聊天,不时还传来几声大笑。俘虏们只能挤在一处,冻得瑟瑟发抖。云津从怀里摸出一块蒸饼,被众人看到,吃也不是,分也不是,只好又放回了怀里。又从怀里拿出一块手帕,云津见手帕没丢,松了口气。
周全寿背着云津走了十多里路,很是疲惫,很快便睡着了。云津却昏了半日,现在睡意全无,坐在地上思索着如何逃生。想了半天,却想不出办法。到了半夜,百姓那边营地马蹄声响起,随后几声惨叫惊醒众人。大家都清楚这是有人趁夜要逃,却被骑兵追上杀了。
第二日,众人过了河,百姓们被往东北方向趋赶,云津众人却被押着往东去。云津知道这是往辽阳方向。自从去年金兵占了辽阳,努尔哈赤就把都城迁了过去。辽阳守卫森严,若真到了那里,怕是插翅难飞。想到此,更觉得绝望。
到了中午,众人停下休息。周全寿找到云津,见他独自坐在地上,拿着块手帕兀自发呆,便过去问他有什么心事。见云津不愿说,就换了话头,问道:“云兄弟是哪里人?”
云津道是开封府禹州人。
周全寿觉得奇怪,怎么从河南跑到辽东来了?但他也没细问,只道:“我是永平府人。”
云津此时没什么兴致,没有答话。旁边却过来一人,嘴里还嚼着糠饼,说道:“哦!我也是永平府来的。”
那人拉了周全寿到一旁。
云津见两人似乎聊得投机,便又陷入沉思。
那一年他二十岁,但已经在登州当了三年多的兵。他是因罪被充军到登州,虽然也是兵丁,但却是最下等的,连军中的杂役都不如。他没有钱打点关系,所以也没有人照顾。刚去那段时间最为辛苦。每天要到卫所去点卯,还要做最苦最脏的差事,营里的士兵也欺他新来,洗衣打扫之类的活全让他一人做。不但如此,因为他的罪名很是不堪,众人都很鄙夷,平日里总有人找由头欺辱他。后来与众人熟悉后,情形稍好些。但因毕竟是配军,还是经常被拉去做苦工。那三年里,他从一个书生变成了一个苦力兵。
那一天云津与众人在码头搬运粮草。正忙碌间,却见一个大汉正拿着一块小手帕擦汗,帕上绣着两柄短剑。云津慌忙摸了身上,果然不见了,定时干活之时不小心掉了,被着大汉捡来擦汗。
云津平日很爱惜那手帕,从来舍不得用它擦手擦脸,此时见那汉子把手帕蹭得污秽,很是心疼。忙跑过去拦了那人,指着手帕说道:“这是我的!给我!”
那汉子瞥了一眼云津,不屑说道:“给你?凭什么?”
云津道:“你捡的是我的东西,怎么不还我?”
那汉子见云津长的瘦弱,笑道:“你说你的就是你的了?长个小白脸,你当你是知府大人的女婿啊?”
众人听了都哄笑起来,纷纷围过来看热闹。
云津道:“手帕一角绣了一个月牙,你让众人看下,是我的不是!”
众人听了纷纷伸头去看,那汉子有点恼怒,伸手推开探头的人。他长的高大壮硕,一伸胳膊便挡住了众人。
那汉子不让人看,耍起无赖,硬声道:“你说是你的,那你说是谁给你的,总不能是你绣的吧?”
有些兵痞子听了,便开始起哄,纷纷道:“是啊!是哪个娘们儿送你的?你小子艳福不浅啊!”
“没错。要是你的,你就让那小娘子来认领,我们给她做主。哈哈哈!”
“说不定是与哪家的娘们私通,怕人知道,不敢声张。”
“这手帕说不定就是信物!”
“是不是你家娘子绣的?”
“去你娘的!”
一个小个子士兵上前,扒在那大汉耳边,对那汉子嘀咕了一阵,还不时看一眼云津,脸上尽是讥笑。
那汉子听完,哈哈大笑起来。指着云津对众人说道:“这斯原来是个淫贼。”
众人听了,都很有兴致的追问。
那汉子道:“这斯是犯了罪,发来充军的。你们猜猜他犯了什么事儿?”那汉子吊着众人胃口。
一人道:“你都说是淫贼了,肯定是与人通奸。”
又一道:“哎,不对,不对。通奸哪能说是淫贼?应该是采花儿,采花儿才叫淫贼。”
云津受人辱骂,听不下去,上去要抢回手帕,却被那汉子随手一推,倒在地上。
那汉子指着地上的云津,对众人道:“这小子强奸人家十岁小姑娘,被人抓个正着。”
众人一片哗然,有的惊有的怒,有的笑有的骂。都纷纷看着云津。
“那可是死罪!”
“肯定是使了钱!有钱能使鬼推磨。”
“哦!那帕子定是抢人家小妮子的。现在还留着。”
“贼心不死。”
云津被众人侮辱,心中愤怒,爬起来又要去抢,刚上前,又被那汉子一把推倒。
“你他娘的还没完了!”那汉子推倒云津,拿出了手帕,伸到脖颈里擦了擦汗。又在云津面前晃了两晃,说道:“老子晚上要用来擦腚,你去茅坑里捡吧。”说完狞笑一声,转身要走。
众人也是跟着狂笑。
云津冲上去抓住那大汉胳膊,要拉住他。那大汉却是纹丝不动,挥起胳膊一肘打在云津脸上。云津登时便流出了鼻血,但仍是死不松手。那汉子挥手一甩,把云津甩得飞起,跌在一堆粮袋上。
众人见打了起来,都退成一圈观战,有人开始大喊助威。
云津被摔几下,知道打他不过,(后来在辽阳之时刻苦练武,也多是因为这大汉)便抓起地上一个木桶,向那大汉丢去。那大汉手一挥,打飞了木桶,两步上前,一拳杵在云津胸口,云津当即又倒在地上。那汉子在他大腿上踢了一脚,便转身要走。那汉子刚要迈步,云津便扑过去,捉了他一条腿,拼命往后拉。那汉子虽然又高又壮,却不甚灵巧,被云津扯住一条腿,便没了平衡,单腿向后跳了两下,便咚的一声摔在地上。
看热闹众人都觉得地都震了一下,纷纷欢呼起来,呼哨四起。
云津趁机上去抢回手帕,正要挤开众人出去,却被那大汉从后面拉住。那大汉满脸怒容,举手便要打来,却听外面有人叫了一声,“千户来了!”
众人一哄而散。
只见一个军官打扮的人带了几个兵丁来到码头,喝道:“聚众生事,把闹事的绑起来。”于是几个兵丁上来,把云津连同那大汉都捆了起来,拉到了军营的两间柴房关了。
云津待在柴房里等,思考着一会儿军官问起话时该如何回答。到了黄昏时分,却听到有人开了隔壁柴房的门,两个兵丁进去,像是给那大汉松了绑。那大汉道:“说好了?”
一个兵丁说道:“放心吧!都打理好了。千户也不是外人,早说了没事,都是做做样子。不过千户手下两个兵却是新来的,我怕他们不懂规矩,就让千户晚上带他们一起去祥和楼。”
那大汉说道:“哼!又要使我一两银子。真晦气!不能便宜了这斯。”
另一兵丁道:“放心!千户说了,今晚且饿他一夜,明儿再打他几十棍。打棍子的人我来寻,保证几棍下去打折腿骨,这辈子都让他站不起来。”
那大汉哼了一声,怒道:“我现在气不过这斯,你们把门打开,我先打他一顿。”
一兵丁道:“嗨,咱这就去吃酒,现在找什么气?日后有的是由头。等吃了酒,我叫咱兄弟一起来,把他闷了棉被,打他一顿,表子上又看不出。”
“就是!就是!”另一兵丁附和道:“明儿打折他的腿,夜里再把他丢到茅坑里,也让新来的那些娃子好知道咱兄弟的厉害。”
那汉子似乎消了气,跟着几人去了。
云津在屋里听的分明。他原想今天与这兵痞打斗,只要向千户说明原委,千户便会秉公处理,就是受些罚,也没什么要紧,却不想世道竟如此不公。
云津怨恨许久,肚里咕噜一响,才想起那兵丁说要饿他一夜。走到门边见外面漆黑,早过了吃饭时间,却没人来送饭,才知道那兵丁说的倒是真的。又想:等那些兵痞吃完酒,也定是会来打我出气;明日挨军棍也定是真的,万一真被打断了腿骨怎么办?而且他们还说要把自己丢进茅坑。想到这些,心中更是气愤难忍。自己之前虽受人陷害,吃了官司,被充军至此,但还是未曾绝望,想着无非是弃文从武,只要自己争口气,也能从军营里挣出功名来。但万不料竟会到如此地步。事已至此,也只好先离开此处再说。配军再逃,必是死罪。可就是被问成死罪,逃亡江湖,也胜过被打残废,受人欺辱。想到此,便下了决心。于是挣脱了绳索,跳窗而去。
出了军营,云津悄悄上了码头。他此时仍穿着军服,守卫士兵也并未太留意。于是云津上一艘军船,悄悄躲进了货仓。
第二日,等船出了海,云津便走上了甲板。船上众士兵见冒出一个人来,又穿着军服,很是惊讶,便问他是何人。
云津拿了腰牌,说了自己的姓名和军营。又有人盘问他营里各长官姓名和军中情况,云津便照实说了。他说的俱是真的,那些士兵自然相信,于是又问他如何到了船上。
云津便装糊涂道:“我也不知道,本来在屋里睡觉,像是被人打了一拳,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刚一醒来就在这儿了。”
众人见他脸上鼻血尚在,身份又是真实无疑,便都信了。只道有如此怪事,一时议论纷纷。船上长官要云津暂且待在船上,不得乱动,等返航时再随船回来。
云津便在船上帮着做事,不时找船员攀谈,问明了船到何处。当得知是去盖州方向,便心生一计,想做个假死脱身,再到他处重新生活。
他四下告知众人自己不会水,掉下船去肯定会被淹死。等船快到岸,他便扯掉了一个衣袖挂在船边,自己悄悄地下了水,游到别处上了岸。那些兵丁在船上找他不到他,又发现那船边挂的衣袖,定会以为他中途落水,而且知道他不会水,定然会相信他已经淹死了。想到此,云津便一路大胆向北行去。
当时明军打了败仗,辽东百姓人心晃晃,军民都纷纷往关内逃。云津便脱了兵服,也跟着往关内去。在路上见到有人收整逃兵,规劝百姓回去。一打听才知道有个熊大人来了辽东,要去抵御鞑子。云津想自己虽然设计假死,却未必能骗过人去。倘若真成了逃犯,被官府发下海捕文书,在关内说不定会被人认出,不如留在辽东投军,也许能干出一翻成就。
于是云津一路去了辽阳,在那里投了军。一待便是两年,直到了辽阳失守。
云津抬起了头,看着辽阳方向,想不到此番再来,却是俘虏。
休息了一会儿,众人就被鞑子们叫起,又向东行去。
周全寿挪到云津边,小声说道:“你会不会骑马?”
云津摇摇头说道:“没骑过。”
周全寿说道:“也容易。你记住了:脚踩在马蹬上,身子向左倾便踩左脚,莫想着用右腿勾住,往右倾便踩右脚。屁股别坐太紧,腿上用点儿力,实在坐不住就趴下身子。”
云津心中一惊,莫非是要逃?忙悄声问:“什么时间?”
周全寿谨慎看看四周,小声回道:“半夜。”
云津道:“有什么主意?”
周全寿答道:“我也不知道,夜里才见分晓。”说完,便不再言语。
云津大惑不解,不知他葫芦里卖什么药。
很快,又过了一条河,云津清楚,虽然众人走得慢,但明日必到辽阳,也不知今夜会有什么事。
入夜,鞑子又把俘虏们聚到一起,四周派了看守,然后便围了火堆,开始谈笑起来。
云津看了看四周,东南北三个方向不远处都各有两个鞑子们看守,西边不远几处火堆旁围着近五十人,马匹都栓在那边。心道:就是那五十人全部睡着,只要这边有一个守卫喊出一声,那边几十个鞑子就会立刻上马。这里虽有一百多个俘虏,却也不可能把六个守卫全部悄无声息的干掉。而且这些鞑子守卫很是警惕,与俘虏保持着距离,俘虏稍有动作,便大声喝叱,实在不容易对付。却不知周全寿说的“见分晓”倒底是什么意思?
过了许久,在鞑子们将睡之时,俘虏里走出一人。云津一看,正是白天与周全寿攀谈的那人。只见他手里拿了一束柴草,点头哈腰地走向一边的两个看守,谄笑道:“天冷,军爷行行好,让我们也生把火。”那两个守卫瞧了他一眼,使个眼色,便是同意了。
那人抓着柴草,一路小跑到了一处火堆,对着一圈鞑子兵谄媚陪笑一番,便引了火。正要回来,却绊到一个鞑子的脚,登时便摔倒在地,鞑子们都哄笑起来。那人慌忙爬起,捡了火,跑了回来。
俘虏们纷纷借了火,拔了身边干草,点了几个火堆。
云津见周全寿正与一堆人窃窃私语,不知商量什么。周全寿挪到云津身旁,从怀里露出一柄匕首,又马上收了起来。
云津惊道:“哪里来的?”
周全寿瞄了一眼刚才去借火那人,悄声道:“老齐顺来的。嘿嘿!这小子手脚真是麻利!”
云津心道:原来是他。必是方才假借摔倒,趁机从鞑子那偷的。可一把匕首有什么用?
却听周全寿说道:“一会儿乱起来,我去杀东边的那两个,你来帮我。”
云津忙道:“这不是乱来吗?就是杀了两个,惊动西边几十个鞑子,如何逃得出去。”
周全寿却说道:“放心吧,咱们人多,老齐都布置好了。”
云津四下看去,见许多俘虏正在收集干草,做成草束却不点火,还有人正把衣服布条拧成绳索。心想,这老齐什么时候拉拉拢了这么多人?
半夜,西边鞑子大都睡了,云津看众俘虏蠢蠢欲动,也跟着周全寿往东边挪去。
只听老齐一声咳嗽,几十个俘虏站起,点燃草束,向西边冲去。四周也乱做一团,云津跟着周全寿几人跑向东边两个守卫。守卫拔了刀,要砍周全寿。后面却跟上两人,甩起一头绑了石头的绳索,登时缠住一个守卫脖子,接着周全寿上前便拿匕首捅去。另一守卫正要砍周全寿,却被云津撞到肋下,没有砍中。云津便与他扭打在一起,一个俘虏此时也跟上,拿块石头砸晕了那守卫。
云津几个抢了两把刀,见南北两边几个俘虏正用绳索石头与几个守卫厮打,赶忙跑去帮忙,很快解决了四个守卫,又夺了四把马刀,两把短刀。
此时西边几十个鞑子已经上马,要来冲追砍众人,却被俘虏点了草束,用绳子穿着,挥舞起来。马匹见火苗飞舞,不敢冲过来。鞑子们开始放箭,很快便射倒十几人。
老齐在俘虏里叫喊:“左右是个死,上去抢马。”怂恿众人上前,自己却在人堆里不动。
众人开始涌上前去,用绳索绊倒七八匹马,打死了马上骑兵,但俘虏也被砍死十数人。后面骑兵开始游走,围着俘虏转圈,不时冲将过来,挥砍外缘的人。
俘虏们纷纷后退,眼看众人要被趋到一处。一个年轻人拉了一匹马,骑上便冲了出去,跟着外面骑兵绕圈奔走。云津见鞑子骑兵追上要来砍那年轻人,心叫不好,却见那年轻人挥舞起系着石块的绳索,与几个骑兵斗在一处。鞑子使马刀,那年轻人却使长绳,鞑子近不了身,没一会儿一个鞑子便被打落了马。
众人纷纷叫好,正此时,又一人跃马而出,云津看去,却是周全寿。周全寿提着马刀,紧随着那年轻人,与外圈的骑兵边走边斗。很快,俘虏里又有五人也骑了马冲出去,外面顿时乱作一团。
没多久,七人中有一人找了空子,冲出了鞑子包围,不顾众人独子逃去。此时人群里还有一匹马,俘虏们纷纷去抢,却被那老齐推倒数人,抢了过去,也骑上冲出。余下众人惊慌失措,见外面周全寿等人打倒两个骑兵,马匹奔落在一旁,便拼命拥过去抢马。几十个人奔了过去,外面骑兵也被拦断,情形更加混乱。
云津正不知所措,却见周全寿骑马来到,伸手道:“快上来!”
云津爬上马去,两个人趁乱冲出,向西南奔去。
云津回头看去,见身后跟着三人:老齐,那年轻人,还有一个中年汉子。身后不远近十个鞑子骑兵正在追赶。俘虏那里叫声连天,惨叫哀嚎不止,也不知是被打还是被杀。
几人飞马狂奔,身后几个鞑子却是紧追不放,不时还有羽箭射来。刚才那使长绳的年轻人绕到一旁,对几人喊道:“往这边来。”说完掉转方向向南奔去。
几人也纷纷向南,跑了七八里路,见前面隐隐似有一个村子,残破不堪,毫无生气,但村貌完整,显是荒废不久。
那年轻人道:“这样跑不掉,有啥办法除掉后面追兵?”他随对众人说,却只看着周全寿一人。
周全寿问道:“你有什么主意?”
那年轻人指了指前面村子,说道:“要不先进村子,鞑子可能不敢下马。”
周全寿点了点头。
老齐却叫道:“你们疯了?老子可不停!”
云津之前以为这老齐是个有谋略之人,又见他大胆偷来匕首,还道他是个好汉,能领着众人逃脱。万不料他竟是怂恿别人闹事,自己却趁乱逃走。云津见他在俘虏堆里时贪生怕死,只一张嘴说的英勇,逃跑时与别人争马,又甚是蛮横,实在是个小人。此时又出言无状,另人恼怒,便喝道:“你要是不去,就自己逃,看你能逃多远。”
很快,众人奔进村子,都下了马,那老齐也老实跟着。见身后追兵也赶到,众人慌忙躲进了一条巷子。
那年轻人道:“鞑子定不敢下马,咱们分开藏到院里,等鞑子人分开了,咱们就上墙用石头砸,把他们砸下马。”
云津摇了摇头道:“他们人多,咱们人少,这些鞑子又不傻,当然敢下马。不过现在天黑,他们不会轻易分散,咱们要是不分开,他们绝不会分开。”言罢,看了看众人,心道:这小哥也是英勇,但老齐贪生怕死,不能指望,另一个人也不像会什么武艺,若众人分开埋伏,除了自己与周大哥,其他人未必能胜。于是对周全寿道:“周大哥,你们几个留在一起,我去引开几个人,等他们分开,你们找机会下手,这样胜算大些。”
周全寿不知云津身手如何,但之前见他行事沉着持重,人又很机灵,且眼前又别无他法,就答应了,伸手递给他一把刀。
云津接了刀出了巷子,不远处鞑子兵正好看到,纷纷趋马赶来。云津沿着街边阴影走,不时露到月光里让追兵看到。
鞑子骑兵见前面只有一个人,就分派了三个人去追,余下六七人仍向马声方向搜索。
云津见引来三人,心想:先让他们下马。于是翻进一个院子,这院门虽然紧闭,院墙却只到人胸前,来的三人在马上一眼便瞧见了院中的人。三个下马,踹开院门进院,云津却翻上墙,爬上房顶。鞑子骑兵身上穿着盔甲皮革,没有云津行动灵便,于是便捡起砖瓦,砸将上去。云津翻到房后躲了,鞑子们砸他不中,其中一人便出了院,绕到房后,准备从房后偷袭。云津早料到如此,便用脚登了一堆瓦片到房沿边上,等那人到了房后,便一脚把瓦登了下去。下面那人刚被披头盖脸砸个正着,还不及抬头,便觉上头一人落下,砍中自己肩头。云津知道他穿有盔甲,刚才那刀不足致命,于是又连砍几刀,打掉了那人头盔,最后一刀砍中他脖颈。
另外两人已闻声赶到,云津便绕房躲开,与他们周旋。很快,又一人落单。云津知道另一人就在附近,要尽快解决眼前此人,便上前与他打斗,几招下来,虽然砍中几刀,却没能伤到对方。想对手都穿着盔甲,若不能击中薄弱处,实在没什么用。
云津想起一个老兵所说。在战场上虽然双方人数众多,但很少有一对一的打斗,混战中多是两三个人打一个或更多人打一个,抑或是一个人对付几个人。一对一打斗很难立即分出胜负。战场上生还下来的人并不都是好手,许多人久经战场,武艺也只是平平,有的连一人都未必能对付的了。保住性命的关键,除了眼关六路,耳听八方,还要能躲。只要对手一时杀不了自己,等同伴赶到,便能杀了对方。当时那老兵只是要提醒他莫出头,教他保命。但云津也觉得很有道理,只要躲开了对手兵刃,对手一击不中,便容易露出破绽,所谓先守后攻,便是如此。而且躲开对手兵刃,比用兵器格挡更容易反手进攻。
于是云津持刀站定,看那人举刀砍来,从左上方向右下方。云津便低了身子,往左迈步躲开,看对手露出破绽,便右手挥刀,从下而上,砍中那人大腿。正在对方吃痛立足未稳之时,云津已经反手一刀砍中那人后脑。因为头盔皮革阻挡,并未致命。云津便回身又踢了一脚,扫中那人头侧,那人立时便昏了过去。此时刚好另一人赶到,云津上前缠住他,斗了几个回合,窥空从盔甲缝隙戳中他后腰,那人便再爬不起来。
云津见地上两人未死,也不忍取他们性命。他虽然愤恨这些人烧杀淫掠,之前在战场上也从未想过留情,不过眼下敌人既已无力再战,也不须赶尽杀绝。于是拿了三人兵器丢到远处,又从三人马上搜出一些干粮和水,胡乱吃了两口,便拉着马去寻周全寿他们。
刚过了一条街,云津便看到两个鞑子骑马狂奔而去。随后,周全寿也骑马提着刀从巷子里追出,看见云津,立住了马,说道:“你没事儿?”言吧,身后巷里传来一声惨叫。云津大惊,周全寿却摆摆手,笑道:“放心吧,没事儿!”
周全寿下了马,两人进了巷子。云津见巷里一片漆黑。
周全寿道:“我当时躲在巷子里面,他们几个在猫在墙上。鞑子听见巷子里马叫,便冲了进来。”周全寿嘿笑了两声,又接着道:“刚进巷子,他们看不清路面,只能那清我和马,冲到一半就被绊倒两个,加上墙上一通乱砸,又被我便砍翻一个,可惜绊倒那俩人还是有一个跑了。”
云津道:“这里一共来了四人?”
周全寿点了点头:“杀了两个,逃了两个。”
云津道:“他们应该还有三人!”
周全寿道:“那三个人被我用马引到西边去了,看样子不会再敢过来。”这时他注意到云津拉着三匹马,赞道:“好小子,有你的。我就知道你不俗。”
云津道:“他们还有五人,虽然不会再过来,咱们还是早些离开才是。”
于是收拾了兵器干粮,也不去找放跑的马匹,五个人七匹马便向西南方向行去。
众人怕夜间撞错了地方,走得很慢,云津虽是头回骑马,却也没觉得太难,很快就适应了。路上问了彼此姓名,才知那年轻人叫方力祥,也才二十出头,在军中养马,这人性子直率,又和云津年纪相仿,云津和他谈得很投机;另一中年汉子比周全寿还大几岁,姓王,是个银匠。
周全寿与云津并马边聊边行,突然问道:“那天晚上咱们在城里时,从门板下救了一个人,你还记得?”
云津道:“当然记得。”
周全寿笑道:“你们是不是认识,当时我总觉得他好像很怕你,都不敢正眼看你。”
云津也笑了,说道:“他可不是怕我。”说起了马四有,云津想起了李小山与郭叔,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又看周全寿还等着他解释,便道:“那人叫马四有。我在登州时得罪了当地一群兵痞,他们要害我,我便坐船来了辽东。”
“先在辽阳守城,后来到了西平堡。这马四有也曾在登州,认得我。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来的,可我自己却算是个登州逃兵。”
“这马四有认出了我,就经常拿登州的事儿来敲诈我。那天晚上他见我救了他,想是心里有愧,这才不敢正眼瞧我。”
“哦!原来是这样。”周全寿嚷道:“你也太老实了,逃兵怕什么?你看辽东,遍地都是逃兵。”说着忽然停了一会儿,似想起了什么,喃喃道:“也不知老郭怎么样了?”
几个人走了两个多时辰,见有块树林子,便商量了一下,决定先在林子里休息,等天亮探了路再走。
天刚亮,众人便起来查看,发现此地离河不远。老齐便提议沿河而下,到海边找条船,乘船从海路进关。众人想,此地无处躲藏,若从广宁方向进关,必须穿过几万金兵;若向北从蒙古绕进关内,却又太远,还要过长城,翻山越岭;若从海路,只须沿河走二百里便能到海边,而且鞑子没有水军,众人一到海上便安全无虞。于是众人都同意走海路,只是沿途有鞑子驻扎,路上十分凶险,便决定白天躲在林子里,晚上再加紧赶路,第三天也能赶到海边。
于是众人赶了半日路,估计身后暂时不会有追兵追来,便躲进一个荒村,等入夜再走。
过了一个多时辰,五人正在村里休息,却听到马蹄声越来越近,约有上百骑。众人慌忙收拾东西,准备随时逃走。却见一队骑兵正在不远处,似乎有什么急事,虽从村边奔过,却并不停留,一路向南狂奔而去。众人见骑兵走远,这才放下心来,都松了口气。周全寿却面露愁容。
云津见他样子,便道:“夜里咱们绕到河西岸,应该不会再与他们碰到。”
周全寿却忽道:“刚才领头的骑兵我见过。”
众人都有些诧异,却也都不以为然。
周全寿坐在了地上,对云津道:“那天你被打晕,我带你出城,先在城门马厩被关了半天。我看见有一队鞑子押了有三四十个明军士兵到城门口,当时带头的军官就是刚才过去那人。”
“起初我并没有留意这人,后来有几辆拉尸体的马车从城门过。最后一辆车过去时被那军官突然拦住了,好像是认出了其中一具尸体。那人从车里把一具尸体拖下来,抱到一旁,哭得很是厉害。”
老齐道:“死了亲戚呗!有什么奇怪的?”
周全寿接着道:“我一开始也这么想。可我仔细看了看那尸体,觉得眼熟。那死人个子不高,身上穿的盔甲也少,只护住要害,也没带头盔,只戴着一个瓜皮黑帽子。”
“什么?”云津惊道。众人都奇怪地看着他,不知他为何吃惊。
“没错,”周全寿看着云津说道:“脑袋被劈开。正是那晚我砍死的那人。”
“你砍死的!”老齐道:“他又不知是你杀的,你还怕他专门找你寻仇?”
周全寿没理会,接着道:“那军官哭得伤心,便拔了刀,去砍一边的被抓明军士兵,一刀便砍掉了一人的头。”
周全寿停了一下,面有悲色,咬着牙又道:“接着他又不停的砍,把人当菜一般,足足杀了十几个才罢手。”
众人都沉默了。过了许久,老齐才说道:“咱,咱现在又奈何不了他!要报仇,也得等入了关再说。”
周全寿叹道:“我倒不是要找他报仇,就怕他要找我们报仇。”
云津点了点头,却见众人不明白,便道:“周大哥杀那人时是从后面一刀劈在头颅。之前我与那人交过手,他功夫很是了得,只怕咱们几个连手也未必能杀的了他。”
众人都吃了一惊。方力祥似乎不信,便问道:“那他咋会被周大哥杀了?”
周全寿苦笑道:“那晚我穿了鞑子衣服,那人正在跟云兄弟打斗,以为我是自己人,丝毫没有留意。所以被我一刀砍翻了。”
云津道:“当时我就觉得那矮子不是寻常的鞑子兵,倒更像是个江湖高手。照周大哥所说,那军官与死的那人必是亲如兄弟。而且,很可能他武功更高。”
“没错,我便是这么想。”周全寿道:“那军官杀那十几个士兵,初时我只觉得他凶狠残忍,后来一想,更觉得可怕。他杀一人只用一刀,而且都是一刀毙命,很多人叫都没叫出声来。而且他出刀连惯,顷刻之间就杀了十几人。我从未见过那样使刀的,此人的武艺绝不是军中所学。还有这人的举止,不像是大官,却好像是个很受器重的人,行动也似乎不受人管辖。”
方力祥问道:“那你咋说他是来寻仇的呢?”
云津道:“你想,他兄弟武功那么好,却被人一刀就杀了,而且是从后面动手,那人定会猜想到是有人假扮了他们的人,这才能杀了他兄弟。那杀他兄弟的人一定还活着,很有可能就混在他们自己人或俘虏里面。昨夜咱们闹出那么大动惊,那军官定会收到消息,便会怀疑杀他兄弟的人在咱们之中,那军官若真不受人辖制,行动自由,必定会来追赶。即使他受人辖制,也会主动请求来追赶咱们。”
“咱们之前走的慢,那军官却认为咱们为了逃命定会走的很快,所以快马加鞭的赶,并不沿途搜查。”
方力祥道:“这不正好?咱们刚好躲过去。”
云津道:“如果他追到前方不见有人,就会知道咱们落在了后面。他只须从南而北一路搜过来,咱们便无处可逃。”
“那怎么办?”众人问。
“去河西岸,现再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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